夜半寂静无声,水清浅放下纸笔,不悲不喜。
水清浅第二天离开青蕞巷的宁仁侯府,往山钟秀避暑去了。很多人都知道宁仁侯一家子有这个习惯,还有一小部分人知道,水清浅会在山钟秀避暑的时候顺便庆祝一下生日,今年是水清浅的十六岁生日,不是整生日,所以没得大张旗鼓,一众好基友连官家送来的生日礼物都是中规中矩的制式风格。但这个生日,意义非比寻常,在飞天儿的概念里,十六岁,是成年的标志。
水清浅生日这一天,家里的几位单身狗金吾卫作为嘉宾受邀排排坐在山钟秀的正堂大厅,然后一脸懵逼的看着宁仁侯就这么简单到堪称简陋的给水清浅行了冠礼o(Д)っ!
先是缁布冠,文士的标志,表示可以入仕了,承担社会责任;
然后是皮弁,寓意文武兼修,好男儿要上得了马,拿得起剑,保家卫国守卫疆土;
最后是素冠,表示成人,薪火传承,可以敬天地、祖宗。
宁仁侯亲自给儿子束发,加了三次冠,“清浅,我给你起这个名字就是希望我儿一世无忧,清澈简单,没有烦恼,这是为父亲对你最好的期望。会不会出人头地,会不会建功立业,那些都不重要,随自己的心意就好。”
“按着常理,加冠就该取字,可你的名字已经寄托了我所有期望,所以,我曾经认真想过把这一步给省了。可又一想,为了避免什么不相干的乱入,”宁仁侯说着说着,眼睛扫了一边的几位金吾卫,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老子防的就是那个野生家长,“所以,也免不得妥协做这个俗事。”宁仁侯继续说,“就给你取‘伯安’二字。”即使无用,也得先霸上位置。
水清浅给父亲行了叩首大礼,礼毕站起来,直接往宁仁侯身上一黏,“谢谢爹,我也喜欢‘清浅’这个名字。”
“得得得,”宁仁侯嫌弃的把儿子从身上撕掳开,甩手一丢,“老大不小了,该干嘛干嘛去。”
水清浅:(_)
过完生日,水清浅就被扫地出门了(?)跟着他的还是松哥、云哥和紫哥。大约他们一起分过赃(打猎),扛过枪(遇刺),嫖过娼(?)其他人都觉得他们的关系肯定特别亲厚,特别能合得来(松哥:呸!你们这一群坑哥的怂玩意。)所以,这次水清浅出门,还是他们三个跟着,轻车简从的就溜达走了。游玩嘛,松哥问过他到底要去哪儿,一句随心情,松哥就绝望的明白这熊孩子是一点规划没有。
说是没有规划,但是泰州、横州、江州这一路走过去,大的方向一直是对的,距离他的目的地也越来越近,不过到目前为止,松哥他们恐怕都不知道水清浅的出门游玩是带着任务的。水清浅站在四层高的雀楼窗边,吹着湖面带来的习习凉风,吃饱喝足的他冒出一句,“松哥,我忽然有个想法。”
“咱们回去?”
“错,咱们向西。”水清浅扔给他们一个鄙视的眼神,“去三圣山,拜神。”
“噗——”
“三清道观?你还信这个?”
“反正来都来了。”
这个‘来都来了’的魔咒,他们就从此绕不开了是吧?
“这个时节,正是鳜鱼肥美的时候啊。”水清浅补充了一句。
云哥嘬嘬手指,嗯,这倒是他们家熊孩子的风格,来雀楼是为了吃湖蟹,吃完这顿,他又想着下一顿的全鱼宴了,并为此不惜奔波五百里。
“铁公子,铁少爷……”
“怎么着,觉得小爷配不上你们雀楼最好的房间?”
“起开!我倒要看看在这个地界,有什么人占着海棠间……”
门外的嘈杂声由远及近。
水清浅靠在倚栏边,手里上上下下抛着个橘子,看向三位金吾卫大爷,“你们说说这都第几回了,不该去三清观拜拜神,去去晦气吗?”
紫哥一言不发直接站起来,开门出去,然后外间就是一顿乒乒乓乓,大呼小喝,再然后,声音渐远渐歇。水清浅波澜不惊,他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爹的嘴开过光,临行一句‘一路平安’就开启了纨绔子弟骚扰之旅。除了这类纨绔小少,还有各种碰瓷,各种搭讪,还有假扮路见不平的……水清浅看他们当街尬演都觉得辣眼睛。
那边紫哥捏着纨绔小少的脖颈子一路挟持,找到当地最大的衙门,腰牌一亮就被请进去了,里面不止有知府老爷恭候,还有军方的一名参军副将。
寒暄过后,紫哥写了一个小字条,蜡封,交给参军副将,“麻烦齐大人,飞鸽传讯送帝都。”
“下官遵命,请上官放心。”
“敢问卑职还能给上官做点什么?”
“没有了,多谢诸位配合。”紫哥其实想说你们的套路好老啊,他们家那浑身长心眼的熊孩子……唉,算了,演好演砸都这样儿了,一辈子也许就这么一回,也别改进了。紫哥拿出一小块银子放在桌上,够开两桌乳猪席的,“刚刚下手有点重,辛苦诸位兄弟,这是给大伙的买酒钱。”
“哎呀,这是哪里话,使不得,使不得。”
“无妨,走官家的私库,过明账的,放心收下。”
这句话的内涵太丰富了,官家私掏腰包,就说明这出戏是官家的私事。官家的私人关系,起码得是皇子龙孙级别的吧,还能让官家跟屁股后面一眼不错的盯着,这位小爷得多受宠啊。两位地方小官想到这里激灵一身汗,没想着什么巴结,只有一个念头,这尊大神趁早请走吧您。
姬昭捻着字条,转头看向坤舆图,三圣山,虽然此地距离草帽山的草帽镇还有相当的距离,但姬昭就是有种感觉,水清浅是奔着传承之地去的。他才十六,刚过完十六岁的生日,按理来说,距离传承还有好几年……当然,不排除那熊孩子想一出是一出,大概看了明相的手记,心思就活络了。早早想去一探究竟,很是那小飞天的风格了,去也就去了,全当他游山玩水,姬昭心想。可心底里,还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疑问,为什么宁仁侯给他加冠了呢?
“出门连个人都不带,这是要干什么,”圣人嘟嘟囔囔的念叨,“你这个做兄长的也不管管。”
姬昭斜瞥他爹,自从他当上这个太子,他爹就好像彻底放飞自我了,万事不当,脾气越发像个老小孩。
“您第一天认识他哪?他要不隔三差五作一回妖,您能放心?”
嘉佑帝,…………
还真是!
水清浅要是突然老实听话,一阵子不作妖,圣人还得暗暗提防,熊孩子是不是要憋个大的?
第140章 传承
圣人万万没想到,加冠之后这熊孩子的作妖还升级了。一路扑腾还不算完,在这样千般布置,万般筹划中,水清浅居然能在草帽镇上,在众多军士的眼皮子底下闹失踪,他就留了个纸条,人没了!
说起来,姬昭也算料事如神了,他预感水清浅可能会去传承之地开眼界,所以早早传令给魏州将军,让他安排好护卫事宜,往常草帽镇那边有五十人驻扎,这次再加一倍,就等着水清浅撞上来呢。清浅要是真的去了,想进山,随时有人带他进去。
姬昭料到了一切,但没想到熊孩子这个档口竟然憋个大的,他真的去了,真的跟姬昭布置的人汇合了,他们还一起在镇上准备了行李物资,讲好了第三日寅时出发,结果第二天天不亮,水清浅就一个人背包悄没声的走了,只留了张纸条,叫他们稍安勿躁。
官家收到魏州将军八百里急报的时候,差点没吓得犯心梗。据说山林野兽都是一窝一窝的,没有老辣猎人护航,你怎么敢孤身一人就进去?官家像个没头苍蝇的时候,姬昭则若有所思的派人去请石大人,水清浅到底有没有危险,他们在这里着急都是瞎扯,看石大人的态度就知道了。
你想想,传承之地,人家真飞天儿才有发言权。那处山林再如何凶险,石大人和宁仁侯当年去传承的时候,用他们朝廷的二百甲士护卫了吗?姬昭也是后来才回过味儿来,有宁仁侯和石大人在,水清浅何必去翻明相的手记窥豹一斑?如何传承,如何试炼,如何走这一路过五关斩六将,自然有他父亲、祖父言传身教,而且姬昭如今有理由怀疑,他们认知的路线恐怕不是真的,有捷径!
“哦——”石大人听到最新消息的时候,拉着长音,来了这么一句。
圣人&太子:…………
“不用担心,阿衡说,小时候他带鹭子走过一躺,应该不会迷路吧。”
圣人&太子:…………
“危险吗?”姬昭忍不住再三确认。他嘴上这么问,但心里觉得石恪能用这么轻描淡写的态度,想来应该没有危险。毕竟他们年轻的时候去传承之地,也不过是寻常乡下小地主罢了。水清浅这些年受的是帝国顶级精英教育,别的不提,他在军队学的三脚猫的功夫,等闲撂倒三五个大汉都不成问题。
但石恪却犹豫了。
危险吗?在山林里行走,总不能说这万无一失。可传承也是一种历练,这是孩子步入成年必须要面对的一关。说实话,比起那些资质不足只能选择跳崖的二类人群来说,他们已经算得天独厚,石恪就有一点比较担心,宁仁侯以前也提过,唉,也不知道大孙子还怕不怕鬼了……
水清浅怎么不怕啊。你以为他跑到三圣山,去三清观拜神是心血来潮啊?这厮买了一大摞符纸,管他有用没用,十之八、九是没用,他心里明白,但不妨碍求个心安嘛。还有,他那么一大早就启程,就是不想挨到天黑才到哇。
水清浅还担心自己会不会找对路,小时候有人领着他,他又不敢保证这么多年自己依然能记得方位,虽然,他确实还有一点印象。但在踏出守门的奇门五行阵之后,水清浅感受到了指引,他那一直敏锐的感觉仿佛冥冥中在告诉他往哪里直行,哪里转弯。
水清浅就这样跟着自己的感觉走,他明明记得要在林子里走一整天的,可随着周围的景色越来越眼熟,印象也越来越深刻。清浅抬眼看看头上依然老大的太阳,再看看前方那遮挡视线的大石头,这个地方他印象非常深刻,因为再绕过去,前面便是豁然开朗的空地,可以一目了然知道最近是不是又有人摔下来了。
“我小时候的腿有这么短吗?”水清浅忍不住吐槽。
进,还是不进,这是个问题。
呃,水清浅决定还是先找个地点,把自己过夜的帐篷搭起来。
搭完帐篷,他左右看看,又布置几个防野兽的陷阱,然后,撒上防虫蚁的药粉,都干完了之后,太阳还是老大。他原地磨蹭一会儿,决定再去取点水,然后整理一下背包,他知道里面有工具棚需要整理,场地需要整理,需要烧荒什么的,他总得先把东西都归置一下吧。磨磨蹭蹭整理完毕,呃,他觉得自己有点饿了,先煮点东西吃。
水清浅啃着馍馍,喝着肉干熬的汤,紧紧盯着地上树影的渐渐西斜……哦,谢天谢地,终于要天黑了。
天黑就不能再走了,明天再说哈。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开弓没有回头箭。
风萧萧兮易水寒。
第二天天没亮水清浅就醒了,半天睡不着,脑子里就转着这些东西。好吧,他承认,他有点紧张。
穿墙而过,这太玄幻了,万一他被卡在中间可肿么办?
或者,被关在里面学个好几十年都不及格?
啊呀,传承结束,他怎么出来吖?
他爹匆匆忙忙就把他踹出家门了,也没好好给他传授一下经验,真是的。
传承会不会疼哇?
万一传承不认他可怎么好?
水清浅深吸一口气,算了,早死早超生!水清浅一个鲤鱼打挺,起来,换上厚布短打的小衫,背上昨天就准备好的工具,这就出发。他没有胃口,不想吃早饭。趁着早上凉爽,他先去打扫一下场地,估计还得烧荒呢。水清浅走了几步,又退回来,从帐篷里摸出一把符纸揣怀里,有备无患嘛,万一见鬼了呢!
水清浅哼着歌,壮着怂人胆,气势汹汹的就往那处山坳里走过去,绕过那块石山,就是……
“我了个%¥%@!*” 水清浅腾腾腾连退三步。一长串市井粗口从水清浅嘴里飙出来,这要是让家长们听到了,能罚他抄一百遍帝国通史。
两具尸体,相继摔在不远的距离。根据其形状,空气里的恶臭,想必,已经曝尸荒野好一阵子了。水清浅心中万头神兽飞奔而过。这个时候什么符啊,鬼啊,通通都在腐烂恶臭的气氛里灰飞烟灭。水清浅发现除了恶心,自己竟然没有害怕情绪,死尸什么的,完全没有想象中的震慑力,难道经过刺客事件后,他已经超凡入圣了吗?
水清浅捏着鼻子,游走在这片小空场,当务之急是处理尸体,就地掩埋还是……水清浅看了看位置,觉得还是一把火烧掉比较好。
在草木繁盛的地方纵火?
水清浅咣铛一声卸下肩上的背包,扯个手绢堵住口鼻扎了个三角巾,极度暴躁的直奔工具棚,拎出个铁锹就冲出来了。
放火之前,他得先铲出一个隔火带。
唉呀,算了,连带着烧荒一起了。
待尸体火葬之后,再在那边林子里刨个坑,把骨灰埋进去,算他仁至义尽。
今天是东南微风,草木湿气太大,他还得需要些煤油……
水清浅做好规划后,开始埋头刨地,嘟嘟囔囔,牢骚不断,如果仔细听,大约能听到类似‘死别人家门口’‘有本事去太平门泼鸡血’之类的奇葩抱怨。想想也是,这种事摊上谁都膈应。不知道这些人都是怎么想的,是真疯了,还是觉得生活无望,跳崖一了百了。不想活也不要给别人添麻烦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