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不过是包厢的二流客人罢了!
若不是看那张脸的份上,谁当稀罕呢!
不少人原本也就是抱着白嫖个漂亮哥儿的心思,眼下这情形,只觉得怪没意思的。谁嫌弃谁呀,呸!
花船做的是迎来送往的颜面生意,纵然心里把你踩落烂泥,面上也是不崩不裂,笑脸迎人。话是这么讲,但你总不能指望人人都能修炼千年道行,尤其是那等正值花样年华的,颜色好的,性格轻浮的,或被恩客吹捧过头不知轻重的……
乒咣——啪!一声盏破瓷碎的脆响突然炸开,瞬间压过了大厅里嘤嘤嗡嗡的人声,众人寻声望过去,是二楼的某间包厢,从外面看不清情况,但一个清亮爽嫩的少年声音随之传入众人的耳朵,“……脾气不小,摆什么臭清高……”
碎碗的最初,空气静了一瞬,让大厅里的贵客捕捉到零星半句的争执,虽然没头没尾的,但楼上大概发生了什么,凭只字片语,足够众多风月老手脑补全场。
“呵呵,宋妈妈真是掉钱眼儿里了,什么人都往船上拉……”楼下某桌贵宾席的客人懒懒一句嘲讽,道出诸多吃瓜看客的心声。这里是买卖声色的地方,不错,但一流花舫讲究的是格调品味,花娘自有矜持,玩的是你情我愿,可不是得胜街那下三滥的地界,随便什么贩夫走卒甩两把大钱儿就能扑上去扒裤子。所以,刚刚那句显得很霸气侧漏的警告就让众位贵客想呵呵了。自然,坐楼上包席的小人物,想来也是暴发户土大款山野村夫之流,有俩糟钱跑这里显摆身份,不知道怎么嘚瑟好了。与这种人同船,简直污了他们的雅致。好吧,诸位贵客当然不会自降身份搭理这种人,丛锦舫自然会去料理,所以,在有人嘲讽两句之后,其他客人各自续上之前的闲聊,不再关心那边,只等稍后被花娘们‘翻牌子’。
二楼,水清浅臭着一张脸,没错,茶碗就是他摔的。他本来都没有把心思放在那些花娘身上,偏他耳朵尖,在一片乱哄哄的喝酒寒暄闲聊中,听到一声带着鄙夷味道的鼻哼,闻声一抬头,又足够眼尖的捕捉那哼气的花娘子人前人后的变脸大法,前一秒还笑意盈盈姿态万千的‘请诸位爷留步’,转过身就掉脸子,除了低不可闻的鄙夷哼气,更有未出声的侮辱之语,只是被水清浅读唇语辨出来了。水清浅直接抄起手边的茶盏,啪的一把贯摔在她脚边上,茶盏炸裂,瓷片崩飞,惊住了屋中旁人,也炸的那花娘子花容失色僵在原地,茶水打湿她裙摆。
水清浅那边已经指鼻子骂上了,“真是开眼界了!一个立牌坊的活□□!招子不亮,脾气不小,摆什么臭清高,不就是一卖脸卖骚的风尘贱货……”更难听的还没骂出口就被姬昭给掐了,太子哥哥老鹰抓鸡崽一样把熊孩子捏住,一张阎王脸黑得吓人,这才几天的功夫呐,哪里学来的这么多脏话?他有脸说,他都没有脸听!他若再让清浅去混军营,跟那些兵痞们整天呆一起,学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他名字就倒过来写!
姬昭拉住水清浅,那边一众金吾卫的反应也很快,他们原没见到那个女子怎么着,但凭水清浅突如其来的发作,足以让他们把前因后果猜个八九不离十,他们中资历最浅的也是从六品武官,却被个三线小城的花娘给嫌弃,心情也真是哔了狗,原本想松乏松乏的情绪瞬间溜得一干二净。
气氛尴尬,包厢里剩下的唯二两位花娘生生挤出笑容,娇滴滴的开腔打圆场,
“哎呦,公子消消气,别这么大脾气嘛!”
“就当我们家绿柳得罪诸位客人了,我在这里给她赔不是,让她自罚三杯好不好?”
“出来喝花酒开心,别这样凶神恶煞的嘛!真当我们怎么你了,本是一介区区弱女子……”
也不知道她们是打圆场,还是落井下石。
王大江板着脸伸手一挡,阻止了那位花娘企图攀扯姬昭衣袖的行为。紫哥更是一错步,把这些花娘跟水清浅和太子殿下隔开来,还嫌空挡不够,伸手把花娘往外推了推,嫌弃之意不要再明显挂在脸上。姬昭可能会因为水清浅的爆粗而事后管教熊孩子,但在这些当兵的来看,水清浅的行为已经算斯文了。
松哥直接下逐客令,“你们都出去,也别再叫人来了。”
云哥直接手动赶人,还开嘲讽,“真把自己当天仙闺秀了,可要点脸吧!就你们这样儿的,当我们家扫地丫头都不够格。”这真不是吹牛,宫里粗使的宫女都要求出身清白,宁仁侯府更是门禁森严。
“哎呦呦,客人可不能这么说我们呀,咱们丛锦舫在安州这地界里,一向有口皆碑……”门外传来一个大娘的声音,应该是花船的管事,果然,门帘一挑,出现一位风韵犹存的妈妈,“……哎哟,这么多人哪。”立时,说话的语气飘了丝丝怪调。
他们确实人多,所以,包厢还显得挺挤的。
能来花船消遣,向来追求的就是两个词:舒适,享受。这样挤巴巴的窝在一起,完全没有质量而言,等闲有点身份身价的人都不会如此委屈自己,所以,他们不是没权,就是没钱,外地口音,一屋子嘴上无毛的青皮后生……管事妈妈凭多年江湖经验,进门拿眼睛一扫,就把这个小小包间的客人归为三流人物,也许这些人在他们的家乡有点身份,但这里是安州,管事妈妈可没把这样的寒酸外地人放在眼里,她能撑起一家有口碑的花船,当然有后台,而后台,就是她能把客人划分三六九等的底气。
随着管事妈妈观察到内容增多,她也脑补全了戏码,笑容更加虚伪,“……各位大官人呐,虽然我们开门做生意,但也讲个你情我愿不是?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呐,姑娘,您一个儿都瞧不上,没关系,我必不让我们的庸脂俗粉再进来打扰,可我们丛锦舫的牌子禁不住大爷们的折腾哪……”
这语气真耳熟,水清浅觉得,他得有一年多都没听到了吧。就是扮成钱芊芊的那次,那些凤凰女说话就是这个调调,听上去貌似句句都在哄人抬人恭维人,可你就觉得那是在骂你,当然,实质上,也就是在骂人的意思。当初面对那些凤凰女的嘲讽,钱芊芊还听一听,眼下水清浅却不必把一个江湖老鸨的话放进耳朵。
唉,今晚的花船之旅太失败了。水清浅觉得无聊,越发觉得没有去南风馆开开眼界,真是太遗憾了。水清浅这边暗暗揪着姬昭的袍角自个后悔,那边姬昭低头看他的小鸟满脸写着不高兴,心情有说不出的酸爽。道理上讲,如果水清浅在这种地方玩得乐此不疲,姬昭恐怕砸场子的心都有。但让水清浅扫兴而归,所有节目都没玩开心,姬昭又认为这是身为兄长的不合格,区区歌舞小事都安排不好,这股矛盾的郁闷让一向怼天怼地霸气侧漏的太子殿下感觉不舒服。姬昭抬起手,把水清浅的头往自己身上按了按,低头亲亲他的发鬓,这是安慰。
“中实,”姬昭转头唤张准,“去安排一下。”既然连金吾卫也没了松乏的兴致,这里再待下去也没有意义。“先回去吧?”他转过来又对水清浅征询意见。
“没意思。”水清浅哼哼唧唧的,并没有反对。
“回头等我们再去看别的。”姬昭安慰他,惯孩子兄长毫无底线的纵容。
水清浅小猫一样用头在姬昭肩上蹭蹭,却没敢脱口把南风馆扔出来。他家昭哥一肚子坏水,可凶残了。别以为他这会儿态度好好的,自己要敢说‘南风馆’三个字,他可不敢保证身边会不会多出来一位活阎王。小心驶得万年船。
姬昭让人安排离开,巧的是那边管事妈妈阴阳怪气的左绕右绕,终于也把送客的意思表达明显了,“……可我们也得顾着其他客人的颜面,总不能让贵客们跟这些……”妈妈桑哼着气儿的用鼻孔指了指他们这一众金吾卫,“……护卫兄弟抢一个席面,是不是?我们丛锦舫姑娘少,但这湖面上,还有仙舸舫,如梦舫,秋月……”
这就是要把他们扫地出门的意思。
这赶巧的!如果真就这么走了,好像是怕了他们似的!水清浅顿时觉得不爽了,连姬昭给他系披风他都上爪子挠。姬昭摇头失笑,拍掉捣乱的猫爪子,让他规规整整的穿好披风,“你整日都想些什么?”难不成他还要亲手去收拾一个江湖老鸨子?这是给她们多大脸面呢。要是真的觉得不开心,待回头吩咐下去,任谁不得处理妥妥的再回禀,他们自己又何必操这份闲心。
水清浅瞪着姬昭,难道就这么‘认怂’啦?
“闹出来,你脸上好看呐!”姬昭脸一板,唱完红脸唱黑脸。
水清浅哼唧闹情绪,“你什么时候见我记过仇?有仇当场就报啦。”
记不记仇的姬昭不管,总之,某人别想在他眼皮底下上演大闹天宫,还不够丢人的呢。姬昭可知道这中二狗子似乎对青楼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之类的江湖传说有股迷之好奇,跃跃欲试。
有姬昭在,水清浅胳膊拧不过大腿,那边张哥一安排好驳船,这边堂堂拳打南山脚踢北海上天入地唯我独尊的水霸天水大侠就被姬昭给捏住,低眉顺目小媳妇样儿的给拎走了。前面有松哥他们开道,挺不客气把堵门的那些妖妖娆娆的妖精往边上推推,包括那老鸨子,把姬昭和水清浅护在中间,架势还是很有些霸气侧漏滴,但水清浅挑帘离开包厢的时候,转身一抬头,正好看那老鸨子脸上混着蔑视和胜利的微笑,他只觉得这一幕特别的辣眼睛。
“各位小爷儿,好走不送啊!”那管事妈妈看到水清浅瞪她,还扬起嗓子嚷嚷了这么一句。
熊孩子之所以叫熊孩子,就是拥有强大的破坏力和根本不可预测的惹是生非,那管事妈妈前一秒冒句挑衅,水清浅后一秒就把脚一伸,踩在角落里早前被他摔得四分五裂的盖碗的残骸,熊孩子出脚一点,把半个破碗盖挑在脚尖,接着一个腿鞭凌空抽射,
啪!咚!
“哎呦——”
抽飞起来的碗盖片正正砸中老鸨子的额头,发出闷闷的一声咚响,力道听起来就很大,然后那老鸨子的额头立马就被磕红了,好在没有碰到破瓷片的边缘,不然一准儿被划破相。砸完了人,还没等旁人有反应,水清浅就从随身荷包里捏出一块五两重的小银元宝,也抬手砸过去,那管事妈妈大概深刻的记得刚才那一下狠的,下意识的抬手阻挡,那小块银元宝却妥妥的撞进她怀里,胸口又被砸得一痛,她反射性的抬手一护却正好接住了那块银元宝。
“已经解决了。”发现姬昭回身盯他,水清浅立刻摊开空空的两只小胖爪,乖巧三连的表示:我不是,我没有,这跟我没关系。
姬昭:…………
抓过水清浅的手,拉着人往前走,不再给他作妖的机会。姬昭当然没啥好说的,打架斗殴能够上的治安条例就两种解决途径:要么挨板子,要么给赔偿。依眼下的程度,别说只是额上起个大包,就是真的划破口子流血了,也用不了五两银子的赔偿,通常来说,两三贯大钱足足的。熊孩子熟读律法,动手之后顺势洗白,全程操作流畅无压力。水清浅被姬昭牵在身边往外走,头都没回的,抬高声音隔空又补了一刀,“剩下的,全当给你换套新茶具。”态度嚣张嚣张的。
我艹,云哥忍不住回头看那老鸨子的脸色。人家能开这么大场子,手下养着这么多姑娘,缺你那几两银子赔偿?更别说,还嚷嚷一句什么‘剩下的’。这中二狗子的气人功力那真与日俱增一日千里,佛祖都快忍不了。但没办法,这就是水清浅,从小到大,他都是最占理的那个。跟他讲理,不一定讲过他。你跟他来硬的,呵呵,不是吹的,等闲三五个大汉真打不过他。熊孩子为了自己能怼天怼地怼空气,随时随地彰显霸气侧漏,是真下过苦工。砖头厚的书,说背就背;十八般兵器挨着排的练,早上爬不起来就晚上饭后加课;自己会赚零花钱之后,还新学了一招:用钱摆平。
一切只为五个字:因为我可以! ̄へ ̄
也真是拼→_→
第147章 清浅发火了
水清浅他们很快下到一楼,楼梯口正对着大厅门口,眼看着再走几步就出去了,却突然被人从背后叫住,杀鸡抹脖子的调调,不仅让水清浅停下脚步,连带着大厅里的宾客的注意力也给吸引过来了。
“公子这话奴家可不敢苟同,几两银子搁在寻常地界确实能买几个杯杯盏盏的,但我们这里是丛锦舫,从天顺五年起就不曾错过花魁榜的丛锦舫。我们哪能给诸位贵客用寻常街面上能买到的大路货……”那老鸨子一边捂着额头,一边摆摆款款的从楼上下来,明明是气急败坏鸡飞狗跳的找茬儿嘴脸,却偏偏撑一副雍容大度的架子,“每一套茶具,每一款花样都是特别制定,王书圣人留过手书,当朝宋大人,柳大人提过情诗,还有国画大手十一郎落的十二月花神款……”
啥?
水清浅脚步停下了,他爹还有过这种黑历史!?
看看,人不风流枉少年!水清浅的小眼神飘向姬昭,越发理直气壮。
姬昭:十有八、九是这江湖老鸨子的信口胡吹。
但宁仁侯(十一郎)中二期的时候胡混过一段时间,所以,姬昭也不敢铁齿直断。当然,姬昭还是更倾向对方在虚张声势。
“妾身本不想吹嘘这些,只是告诉公子,我们这里可不是什么寻常小门小户,公子若真要赔我们茶盏,妾也没想您能拿出同样的东西,可就这……么一丁点儿,妾可不敢要啊!说出去,怕不被人笑掉大牙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