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官加家眷来的人不少,但姬昭这边的大粗腿也多啊,还是各种级别、各种年龄、避免争抢的。身份高的、日后衣食无忧的,有纨绔衙内代表人物宁仁侯世子;身份暂时不高、但前程无限可以挣诰命的有五品六品金吾卫。不是所有的金吾卫有生之年都能升到三品正位将军,但跟着太子殿下的这些金吾卫,无疑将是未来三十年里拥有最远大前程的金吾卫。而且你知道吗,最玄妙的是,从太子殿下到宁仁侯世子到资历最浅的六品金吾卫全!是!单!身!
做妻做妾,高中低级种类繁多,任君选择。
开个玩笑了。
宴会男女不同席,待客的庭院都隔着老远呢。就算有人抱有某些想法,也根本没有可以任女宾相看的机会。说到底,最后一起吃喝聊天的还是白日已经见过的这些官场人物,最多加上各府已经成年的子侄辈,这是为招待水清浅的。但不管是青年俊彦还是纨绔小少,水清浅都玩得转。
说是喝酒闲聊,但官场宴会从来都没有很单纯,席间的每一句话几乎都是某些人深思熟虑字斟句酌的结果,带着明显或者不明显的目的性,比如,展示自己的能力特长,暗示可以胜任某某职位;或者夸夸自己的下属暗示自己治吏有方;挤兑一下同僚同时给上官上眼药……
都是修炼千年的狐狸,姬昭不意外,不排斥,习以为常。对他来说,只要有能力,用谁不是用?饶是理智如此,在听到提刑司安大人十七岁的儿子今年中举的消息,姬昭也免不得心生感叹,他知道举人有多难考,在某种程度上说,比在帝都考进士更难,所以,他第一次主动开口询问,“是哪位公子?”
姬昭坐主宾席,他这一桌都是安州头头脑脑的官老爷,任何年少公子、衙内纨绔都在次席,就是隔壁桌。水清浅也在,他正是次席的主位。姬昭这边话一落,那边就有人把安小举人从隔壁桌叫过来了,得了在殿下面前露脸的机会,几乎可以预见日后的平步青云,水清浅这桌衙内公子有羡慕的,有嫉妒的,更有惧怕认怂的,生怕自己一肚子草包学问,待会儿也被拎出去问话考较。
呵呵,想太多。
即便安小举人考试成绩优秀,姬昭也不会在这儿考较他学问,关怀几句罢了。在哪里上学,师从何人,有没有习过武啊,平日有什么爱好……泛泛的家长里短,主要是这位安小举人吐字清晰,逻辑完整,有礼节,有态度,容貌也很周正,所有准入官场的标准全没毛病。第一次面对太子殿下问答做到这样,尤其才十七岁,这就非常可以了,连姬昭也暗暗点头。
出身正,家世好,又在殿下这里过过眼,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会比他老子在官场走得更远,当然,有子如此,表示安大人治家有方,在太子殿下的心中,想必安大人也狠刷了一波存在感。在座诸位大人内心深处真是五味杂陈,看看人家孩子!争不争脸!再对照自家那熊玩意儿,怎么看怎么辣眼睛!
姬昭面上不显,但奇特的感受到了所有在座诸位家长的怨念,无他,他自己眼下都特别想一巴掌呼上水清浅的后脑勺:吃!吃!吃!就知道吃!看看人家,再看看你!!天天就知道闯祸,跟一班江湖花娘飙劲撕逼上了,把你能耐的,还能不能有点出息!!!
太子殿下:不能再这样放任了(▼ヘ▼#)
姬昭温声鼓励安小举人,“你很好,虽然安大人觉得你年纪小,应该再稳一届,但既然你有冲明年春闱的决心,那就该大胆去试,年轻人就该有冲劲儿。”
“谢殿下指引。”
“说到年纪,清浅跟你差不多大,明年春闱也是个机会。”
正埋头吸溜包子里的汤汁儿的水清浅,忽然,定住了。耳聪目明的他刚刚好像听见了一个要命的词儿……
是他听岔了吧。
他跟春闱一点儿都不熟。
“清浅。”姬昭抬高一点声音。
水清浅把脸从包子里□□,看到姬昭示意他过去。
“殿下。”外人面前,水清浅很能装。
“安公子跟你的年龄差不多,明年春闱,你跟他搭伴去试试水。”
“我,明年,春闱,进士科→_→啊??!!”水清浅音调飘了好几个弯才落地,但任谁能都看出他那一脸‘我到底做错了什么(°Д°)’的被雷劈的表情包。不过,这是太子殿下公开场合里定的基调,所以即使一脸懵逼,一脸被雷劈,水清浅也得含泪附和:嗯,对,没错,是我!是我要参加明年春闱。
虽然现在已经九月了,
虽然我还没看过考试范围,
虽然我不知道造了什么孽忽然飞来横祸,
但是,我特别荣幸要去参加考试,特别高兴,真的!
……嘤嘤嘤嘤(T _ T)
两位少年公子回到次席落座,任谁能都看出水清浅不高兴。
大半桌子学渣:卧槽!这表情简直太熟了有木有?
李大少安慰:没事儿,人这一辈子,谁能不碰上几个糟心的人家孩子呀!
李二少压力顿减:亏我还以为你是个学霸来着,吓死我了。
庄少:我真的不知道。
宁仁侯府大公子名气很大,但是庄家刚入帝都根基浅,他是真不了解水清浅的底细,他知道水清浅亲近的几家都走武勋,想来,这是偏武轻文?跟安小举人这种走正统文人仕途的人放一起比,有点不大公平吧。
全体衙内:今晚,自家老子搞不好也要发飙,皮要绷紧一点!
“人家是举人老爷嘛,我们这种穷酸秀才哪儿跟人家比啊。”首先有人阴阳怪气的开嘲讽。
“呵呵,你有本事,你也去努力考举人老爷啊!”纨绔乙跟着起哄。
“不是,安铁柱!”某衙内大哥选择正面杠,“你做人不厚道啊,你的交谊圈子应该就是那些读书人,干嘛总跟我们这儿来回碾压,有意思吗你!”
还有怂的,气势弱弱的开口,“我可以打听一下刚刚你们说什么了吗?没别的意思,就好歹给小弟个准备,我爹……今晚肯定不让我好过。”
众人众相。
他们并没听到刚刚主桌那边说什么,只是按着寻常套路,大概猜想是这么个意思。也许这里真有学渣怼学霸的常年怨念,也许就是找个机会站队宁仁侯府大公子,正好同仇敌忾嘛。安小举人再怎么前程远大,眼下他爹才六品,他自己能不能春闱考上进士还两说呢。大腿最粗的无疑是水清浅,官场上说话办事,得有眼色,会站队,懂?
水清浅确实在迁怒安小举人。
明年春闱进士科,他简直无辜躺枪啊有木有!要没有安小举人,昭哥怎么会想起这茬?他才十六,对未来的规划并不很清楚,他为什么要去考试,考试为什么要去考进士科?他考武举不好吗,他在军部有口皆碑,前程远大,还有他格物学得更好,学医还是家学渊源呢,哦,对了,他还有传承,学了那么多东西,难道不该干点什么于民于国有意义的、未来能改变整个天下的大事?比如,研究一下电灯。他为什么要在官场里修炼千年当老狐狸精!
水清浅对自己的未来还没有规划好,所以姬昭这神来一笔的想法就让他有点焦躁,他免不得事后要跟昭哥闹一闹,最好能把春闱闹没了。但眼下也不碍着他看始作俑者的安小举人不顺眼,虽然理智说,这是姬昭脑抽,不干人家安小举人的事,但水清浅才不管,谁叫你在昭哥面前露脸,管你好死不死的,反正又不熟!
因为水清浅的态度,席面上那些学渣就你一言我一语的怼安小举人,杀伤力且不说,有些奇葩言论,让帝都有名的人家孩子,真学霸水清浅都觉得辣耳朵。
“人各有志,哎,咱就喜欢眼下的小日子有滋有味,轻松愉快。”
一位学渣的自我定位,赢来了半桌子人的随声附和,“就是,就是。”
“有个秀才功名傍身,日后老爷子退了,了不起做个乡绅,没差别。”
“自己考举人是考不上了,这辈子也不可能考上了。这得指望我爹,他若是能再往上迁一迁,不就能荫给一个举人功名?”
“投胎是个技术活……”
水清浅:…………
“咳咳,话也不能这么说。”一直没吭声的安小举人,不知道怎么被触动了,忽然开口说话。他一开口,整个席面顿时安静,所以,你看,不管刚刚谁嘲讽得热闹,地位到底不一样,连态度都无形成为一种震慑。
“我祖父一介布衣,靠耕田供养了家父读书。”安小举人的声音不疾不徐,“家父年轻时,凭自己勤学苦练考取进士得了官身。蒙我父亲的庇佑,我拿到秀才功名比家父当日不知道容易多少倍。所以我只想,待将来若有出头之日,我也希望因为我的努力,而同样荫给我的后辈一些便利。若非说这是占特权的便宜,那也只归功于前任栽树后人乘凉,虽然不值得炫耀,但总归也心安理得。”安小举人平平白白的把这番话说完就不吭声了。
他啥意思?
好些人没反应过来,有反应快的,飞快的瞥了一眼,水清浅。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水清浅就是那种可以蒙父祖庇佑,拥有各种特权的出身。比如姬昭提到的春闱,水清浅连乡试都没参加过,姬昭一句话就能把他名字加到会试名单里,等于把举人功名随随便落身上,这特权福利也真是没谁了。在座的衙内都不知内情,刚刚聊嗨了,吐槽这个,笑话那个,落在出身高贵的宁仁侯世子的耳朵里,让人家心里怎么想?事情可大可小,端看水清浅是什么心情。嗯,基于水清浅跟一班江湖花娘子硬杠的传闻,显然,这是个无法无天又任性的。所以,安小举人这一番解释,既点破了他们不适当的话题,又顺手把这一帮傻学渣们给救了,化解刚刚自己被排挤的场面,又开释了水清浅可能存在的心结,处理得可谓恰到好处。
他才十七?
水清浅诡异的想起一个词,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安小举人当然不是穷人,但是这份成熟心智,这份面面俱到的体贴,水清浅不得不承认他在帝都那些豪门子弟身上从来不曾见过,哪怕铭少和慕少也非常优秀,但他们从来也不会这么的,呃,善解人意?有时候,改变对一个人的印象,真的就是因为一个很小的契机。
“安兄,你明年要参加春闱,你准备好了吗?”水清浅探着身子,跟隔隔隔壁,头一次主动说话。
“日日读书,温故知新,并不敢懈怠。还有,公子可以唤我‘子峰’。”
水清浅走过去,把他旁边的某个衙内赶走,关于春闱的问题,他俩得好好聊聊。水清浅虽然没参加过考学,但大概里面流程他知道。至少,他所知的会试准备就不该是‘日日读书,温故知新’的节奏。至少不仅是读书,所以他挺好奇的,“你最近都在读什么书?”
“诸子,春秋,大学,易经,还有我治得是《诗》所以还有……”
“你确定你要看这些吗?”水清浅十分怀疑。
安子峰:呃?不然呢?
水清浅,“会试考什么吖?”
安子峰,“考学问,治经,还有对时事政论的看法。我的书单是我书院的山长列的,他是嘉佑五年的进士……”
众人:(_)什么情况,刚刚还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怎么俩人现在好好聊上了?
安子峰很详细的给水清浅讲会试规程,讲自己的准备,并没有藏私。他估计水清浅有点惨。刚刚在太子殿下那边的情形,一说春闱,水清浅一副被雷劈的惨烈,对此安子峰有点内疚,估计是自己又在拉仇恨。但换一个角度看,水清浅一介白身,机缘得了考入春闱的机会,多大的恩典呐。
关于考学,一般像他们这种衙内都能拿个秀才身份。秀才考试是‘开卷’,就是考试不糊名的意思,所以只要大体学问过得去,县里的学正看在他们家长的几分面子情上,总不会死卡着衙内为难。所以安子峰才说自己拿到秀才身份,比他的父亲当初不知道轻松多少倍。
秀才是士人阶层的起点,考上秀才之后,就有权穿绫罗绸缎,能见五品官以下而不跪,自由出门游览天下……特权如此实惠,所以如果有可能,他们这些衙内都尽量握个秀才功名入手。但轻松的路也就到此为止了。
考举人,就是人才选拔的大浪淘沙。
一个州十几个县,每个县里有那么多秀才,有走人情上来的,有更多是凭自己本事考上的,考试封卷糊名,谁认识谁呀。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级别,不敢说考试规则绝对公平,但最后能杀出重围入榜,肯定要有真才实学。哪怕衙内们不缺钱买参考书,不缺人脉请名师,只要智商、汗水、幸运,任何一项是短板,照样被考试秒成渣渣。
那么,有可能不参加考试就混上举人身份吗?
可以啊,凭圣人恩典呗。
比如水清浅。如果没有太子殿下特许,那得靠首席大律政官去圣人那帮他讨个免试资格,官家给批了就叫圣人恩典。你在官家面前没点脸面,恩典是那么好讨的吗?所以被水清浅嫌弃的这个春闱资格,若被这些衙内知道,还指不定怎么羡慕嫉妒恨呢。安子峰自己有举人功名在身,用不着嫉妒水清浅,但人家出身好,得春闱资格不费吹灰之力,这是他羡慕也羡慕不来的。
水清浅不知道安子峰的心理活动,他在琢磨春闱的备考书单子,他觉得安小举人准备的方向有点不大对,他是没考过,但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