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类对血液总是有无比的敏锐,虞玓的推脱仿佛压根就不被大猫放在眼里,他踩着虞玓的膝盖窜行过去,丝毫不在意底下肉嘟嘟的腹部露了出来……纵然是刻意挪开手的虞玓在看到那片肉肉时也忍不住发笑。
果然这猫有些神异,却偏生这爱美的模样让虞玓生不起恐惧的心理,反而只觉得可爱。
他的眉眼自然微弯,嘴唇勾起,轻轻的笑声溜出喉咙,胸腹间有着低低的振动。大山公子的肉垫踩在虞玓的腹部,重量再紧接着压得人不得不躺下,一步步踩过胸膛迈了过去,蹲在床沿外头死死地看着左手。
虞玓不由得动了动手想收回来,却被两只肉垫齐齐按住,那力道极大,甚至让他在第一时间都抽不开来。紧接着那猫脑袋弯下去撕扯着那包裹起来的伤处,每每封得极为严密深怕沾水的包扎在兽牙下仿若无物,轻而易举就撕裂开一个个口子,继而露出手掌那道泛着惨白,又开始慢慢渗出血液的伤势来。
这伤势极深,一看就不会是什么所谓的不小心受伤。
伤口正在此处,而且是如此的深……这方向走势,幽深泛绿的兽瞳紧缩,这是虞玓自己划下的伤痕。
至于是为何……
虞玓揉了揉猫脑袋,在猫猫震惊的瞬间抽出了自己的手,“已经快好了。”虽然表层看起来有点难看,但是几经愈合,养了这么久的事情其实也快好了,只不过看着有点惨烈而已。早前给他治疗的坐堂医就已经说过必然就留下疤痕,他对此倒是不怎么在意。
下一瞬,庞大的漆黑阴影如同疾风般扑来,一瞬间把虞玓的左手死死地压在软枕上,下一瞬剧烈的痛感猛地迸发,虞玓下意识咬紧牙关才没有痛呼出声。他心里苦笑着摇头,程处弼的那句话不经意间滑过了虞玓的心里。
兽类的领域意识……
虞玓叹了口气,对着咬着手腕还不松口的大猫幽幽地说道:“就算你再吃了我,那抵不过那确实必须善后的结果。你现在只不过是猫,不正是应该让我来处理吗?”手腕的剧痛让他确信必然咬出了伤口……这是气愤地做标记还是怎么着?
猫猫松口,兽瞳死死地盯着左手掌的伤口,肉垫按着的力道并没有松开,而是下意识又循着伤口的弧度又舔了舔他刚咬出来的血窟窿。
虞玓:……
若非大山公子的力道是真大,他现在怕不是就要暴打猫猫头……他是不知道自己粗粝的舌头舔着伤口反而如同撕扯伤处般愈发痛苦吗?
他苦恼地抬起右手按住了猫的后脖颈,纵然大山公子比寻常的猫要奇特,可被捏住脖子的震慑感让虞玓明晃晃地感觉到那根根猫毛耸立的模样……炸毛了。
虞玓默默看着骤然炸开的大尾巴如是想道。
趁此时机,他挪开了自己的手,借着淡薄的烛光看了眼伤势……上下整齐的血窟窿明显到虞玓几乎找不到理由来遮掩。他下床在架子上找了半会,寻了药膏与干净的捆带再回来,将就着给自己洗净了伤口再上药捆起……直到连手腕的咬痕都被覆盖住后,虞玓才自言自语道:“怎越来越喜欢乱咬了……”
他回头看着趴在床板上默然盯着他的两只绿油油的兽瞳。
猫甩了甩尾巴。
——不行。
虞玓再慢吞吞挪回来视线,就说不可能给他掰开牙齿看看到底是怎么一个尖利的模样。
外面落了雨,滴滴答答的雨水敲打着船壁,发出清脆的响动。从狭小的窗台望出去,水面一个个小水坑溅起,荡漾开了无数的圆弧。这场突如其来的落雨无声无息于黑夜中,拂去了几多沉躁的热意。
虞玓撒手把沾了血的帕子丢在一旁,返身走到大猫猫的身旁坐下来,叹了口气,“之前的事情没聊完你就走了……只不过日后这般的事情,我不希望你再去动手了。”他揉了把猫爪子,“白霜猜测你是在试探我的底线。”他说话从来都是直接了当,少有遮掩的直白言语偶尔会让人觉得刺耳,可阐述的话语却偏生极其冰凉,听得人冷不丁打了个颤。
“但这无所谓……”虞玓淡淡地说着,抬手按在漆黑大猫的猫脑袋上,“是也好,不是也罢,你是猫也好,猫妖也罢,这都无关紧要。不过莫要牵连到其他的人……”他冰凉凉地说道,躺下来把猫蜷缩在了腰身部位,再懒洋洋地扯过了薄毯子盖在身上。
漆黑的眼眸在深夜中泛着幽光,那其实是外头清浅的月光的微弱反射,寻常不被人看透的眼睛在猫瞳中倒映得一清二楚。
虽然躺着,可虞玓并没有睡着。
他侧身躺在床榻上,怀里还半搂着一只硕大半躺着的猫猫,眼神却落在旁处。这在大山公子犹在的时候几乎从未出现过,只是在隐忍的猫性勃发的前一刻,清淡的嗓音幽幽响起,“……你说,我为什么会梦到太子呢?”
猫的尾巴悄无声息地炸起了一瞬。
再慢吞吞地收敛下来。
虞玓犹然清醒地撸着猫,自言自语地说道:“我梦里的人是太子,可我又为何会梦到太子想杀了我?不……不应当如此,还有……”他沉默了下来,眼神不知道飘往了哪里,许久后才幽然叹了口气,“周公当初怎没把解梦传授下来?”
这对一贯冷清冷清的虞玓来说,已经是足够使小性的话语。
梦。
梦……
虞玓翻了个身,沉浸了梦乡里。
…
水路确实是快,等下了船再改换马车的时候,虞玓在船上随手写的文章已有厚厚的一叠,不过那些多是潦草的字迹随手涂抹,写完就给直接塞到箱底去了,倒也没人看见。
这路上大半时间都在赶路,等到了夏日的尾巴,渐渐的凉意侵蚀了原有的燥热时,虞玓重又回到了石城县。
而这距离虞玓从这里走出去,已经时隔数年。
直到这列车队在荒凉已久的虞宅停下的时候,那左右的街坊邻居才开始意识到,那离开久矣的虞家子又重新回来了。
许久未曾住人的方向需得重新清扫,撸起袖子帮忙的虞玓只在理完自己的房间后,就被白霜半请半强迫地送出了门,还附带一只毛毛躁躁的小马驹。
这一路行来要走水路,故而虞玓并未把红鬃马带出来,而这小马驹是路上的时候顺手给买下来的,平时也会充当虞玓的坐骑用。他吐了口气,牵着马儿亲去了市集,拎着东西择日不如撞日就径直去往城北外山,只给门房留下寥寥数语。
今夜不归。
至山脚,入竹林,清幽的林子与破落的茅草屋显得有些荒芜,虞玓踩着茂盛了许多的草丛越过溪水,淌着湿哒哒的裤脚行至那满是绿意的小山丘,望着那枝繁叶茂的模样愣愣出神,许久后叹息着在墓碑前跪了下来。
“……阿娘,勺儿回来看您了。”板正的背影跪了许久,间或有极其轻微的絮语飘来,冷了些,却也暖了些。
竹林飒飒作响,摇曳的风声中,似有似无有那晃动的凉意,许久后,在暮色西斜中,跪了许久的身影才摇晃着站了起来,在一堆灰烬前沉默了半晌,擦了擦那墓碑上的字迹,望着这片熟悉又陌生的竹林片刻,拎着篮子进了小土包旁的茅草屋。
这茅草屋破落得紧,许久未曾修缮,纵然是清理了许久也不大能住人。好在虞玓只打算在这里住一宿,想来也不打紧。
篮子里还带了他在市集买的包子,虽已然凉透,还是能充饥。虞玓坐在勉强扫了个干净的台阶上,啃着包子,手腕微搭在跨在下一台阶的膝盖上,撸起的袖子露出了皙白的手腕,左手明晃晃的咬痕还未褪.去痕迹,而手心的粗粝伤痕一经形成,就已然失却了恢复的可能。
坐听风吹竹林溪水绕岸声,虞玓的神情一点一点缓和下来。
此处亦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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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暮色降临,破旧的茅草屋窗沿摆着支颤巍巍的蜡烛,那是虞玓在橱柜里找到的。而他本身眼下正在茅草屋外不远处,沿着那溪流踩进冰凉的溪水。
深夏至初秋过渡的时节,哪怕是来回奔波这一路,就足以汗流浃背。虽虞玓不是那种爱出汗的,可满身的尘土,爱静的他也喜入水清洗一二。
许久不曾有的冰凉感让虞玓下意识瑟缩了下,山脚下的夜空更为清幽,许是一片漆黑的缘故,抬头仰望的刹那,眨眼的星辰如同棋子般陈列于其中,连弯月的清辉也被遮掩了少许,只在这野外泼满了地面的淡薄光亮中,浅浅的景物阴影依旧看得清。
微风犹在,故而无云。
冰凉的溪水让浸下的皮肤温度都消退,他微眯着眼喟叹了声。耳边环绕着潺潺的流水声,静谧得宛如天地就只剩下他一人。他的手指按了按左手的伤口,那自然是已经收缩愈合了,只掌心的划痕至骨,哪怕愈合了也留着深深的痕迹。而手腕处那尖尖的咬痕在愈合后变成了不起眼的凹痕,只偶尔眼神略过去才有些许涟漪。
披散的头发在溪水里摇曳,若是虞玓再往下潜,怕就是个杂谈男鬼的模样。
泡了好些会,他随意捞起了头发踏水而出,湿哒哒的鞋印从溪边蔓延到了茅草屋,虞玓拧了拧尚在滴水的头发,斜眸往了眼摇曳不定的烛光处,一团不知何时出现的阴影团在了那处。
这是这趟旅途中,大山公子的第三次出现。
犹是看这模样,怕是肥肚皮下的猫毛已经长齐全了,正半摊着斜楞着后腿儿,毛绒绒的尾巴悠然地扫来扫去,偶尔甚至在烛台下撩拨着。
“莫要玩灯。”虞玓随口说道,他只着了下裤,方才的衣裳已经被他随意洗掉了,正搭在外头晾着。这样的天色,等明日起来就足够干透了。
毕竟虞玓随性而来,虽记得买了吃食,总没至于连换洗的衣物都带着。
赤.裸着上身在这深夏倒也无妨,这茅草屋中还有着昔日的薄被,趁着下午还有点稀薄的日头,虞玓也给搬出来晾晒,虽还是带着沉闷的味道,却也能撑过一日。他将就着在床板坐下,硬邦邦的木板自然比不上已经习惯了的舒适得当的床榻,虞玓的脚趾踩在硬板上,胳膊随意地搭在屈起的膝盖上,循着抬起的手指方向,他的视线望向一动不动的大猫,偏头说道:“不过来吗?”
猫沉默地盯着虞玓的动作。
少许后,沉默的黑猫迈着稳健的步伐走来,猛地窜上硬板后,他伸出肉垫踩了踩虞玓的脚背,然后顺其自然地蹲了下来,暖住了冰凉的脚趾。或许是刚才泡过冰凉的溪水,到现在都没有回暖过来。虞玓伸出手来,顺势摸了摸猫脑袋,却没有得到反应。
“果然是在生气吗?”
虞玓自言自语地说道。
长安离开后,大猫出现的次数极少,偶尔出现的前两次又是各种遭遇……端看这么久不出现,多少也是有点缘故的。
大猫懒散地摊着。
虞玓的脚上窝着只庞大的猫,要挪动也是麻烦。端看现在大猫背对着他的模样,柔顺的毛发倒还是给摸的……虞玓抬手把薄被扯过来披在肩膀上,把自己连带着大猫都抱膝团在了薄被中,他微眯着眼,轻轻地说道:“风好。”
细细听来,外头正是风刮过竹叶的响动。
猫趴着,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虞玓少有这样的闲情逸致,看来是许久归家后……让他的情绪有了微妙的起伏。
“等回去后,时间怕就是要到秋后了。”虞玓淡淡地说着,“若来得及,便先行考试,考不中便算,考得中……或许应当能够派到某个县去。”他就像是随口在提着自己的事情,手指自然地在大猫的背部穿行着,指间被蹭得痒痒的。
猫毛突地坚硬了些。
虞玓顿了顿,低头看着毫无动静的大猫,从背后看来的大猫团依旧柔软,可突然有点扎手的触感不是虚假。
炸毛了。
猫的本性是自由的。
现在的他也是自由的,猫抬起脑袋,慵懒地拖长了身躯舒展着,随后迈着猫步转过身来,渗人的猫瞳紧紧地盯着虞玓,扬起的猫尾巴耸立着,那模样像是发泄着脾气,又像是随意地甩动了两下,紧随着随意搭在他身上的薄被钻得更深,肉垫挤着蹭上了虞玓的大.腿,然后毛发蹭到了他赤.裸的上身,猫毛带来的瘙痒让他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大山公子似乎在这一瞬间被虞玓的退缩激怒,沉重的力道猛地撞在他的胸膛上,有些熟悉的事情再次发生,他重重地倒在坚硬的床板上,后脑勺撞得他有些沉闷发晕,闷哼被虞玓含在喉咙间,只在鼻息发出一声气声。
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床板透着冰凉,薄被从肩膀滑落到后背,勉勉强强做垫挡住了冲击。漆黑的大猫矜傲地踩上赤.裸的胸膛,哪怕收缩了肉垫不让锋利的爪子露出,仍然有刺痛的感觉让虞玓头皮发麻。以往不管他与猫再如何亲密接触,都未曾有过今日这般褪尽衣裳的接触,他不着痕迹地瑟缩了一瞬,冷淡的面容却并无改变,在窗边摇曳的淡薄烛光中,虞玓侧过头去看着那只气势勃发的漆黑大猫,“你为什么生气?”
刚才的生气,与现在的生气是不同的。
那必然是因为他刚刚所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