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奇了怪了。”虞玓幽幽地说道,“明府,我记得刚才他们两人进来的时候,不管是耳朵还是嘴巴眼睛都是被堵住的。那自然也是听不到我们的对话,那刘玉又是从哪里知道那些抢匪是为了截杀我的呢?”
刘玉瞪大眼,“我何时说过……”
他的话还未说话,就听到虞玓拖长嗓音慢悠悠地说道:“明府明察,我们刚从泉州府回来没多久,怎么可能与县尉结仇?”
他偏头,“这话是不是听起来有点耳熟?”
甭管是刘伯于还是刘玉都神色微变,郑寿铉更是恍惚想起刚才好似真的有这么句话。只因方才十几人是在堂外等待,虽然距离稍远,但是也隐约能听到大堂中的对话。故而就连郑寿铉与刘实再等人一时之间都没反应过来,仍以为他们是在刚才听到了对话。
却往了他们的耳朵也被堵住这个小事实。
如果与此事无关,不知道虞玓今天遇袭……又怎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呢?
虞玓看着刘玉猛地刷白的脸色,慢吞吞地说道:“莫怕,就算是没有刚才的这个口误,你要证据,我倒是也能给出一些。”
他望着坐在郑寿铉下首的刘实再,不紧不慢地说道:“不知主簿可否告知我,最近你名下的八百亩良田与一应庄子的变动,怎么一一填的都是你之堂兄的名讳?”
虞玓好似恍然大悟般地说道:“难道是平白有了善心,要与兄弟结交良缘?还是说,这也是笔买命钱呢?”
刘实再从牙缝里憋出来一句话,“我乐意给,难道县尉还要质问我私下的事情吗?”
虞玓眉峰微挑,摇头说道:“看来主簿是什么都不知道啊……你可知在刘家村搜出了几十把制式兵器,你身为衙门中人,自然应该清楚那是什么意思吧?”
他拖长着嗓音,漫不经意的尾音勾起,带着薄凉的兴味,“刘家村中还搜出了两件铠甲,那么彻查整个刘家村,并带刘伯于与刘玉两人……身为主簿的你,应该不会不同意吧?”
刘实再暴跳如雷,甚至想站起来说这没有证据,亦或者是诬陷。
但是他仍旧坐着。
刘实再的脸色难看至极。
不管是哪个朝廷都对铁流通的限制,甚至到了一种严苛的程度。为何要限制铁矿的开采,为何有些东西只能由官家的人来处置。那些幽冥不可说的事情不过是心知肚明的隐讳……那是为了避免民间拥有与朝堂抵抗的力量。
但是在大多数的时候,兵器是不受限制的。
毕竟如风.流才子,身上也会佩戴着佩剑。而寻常市场做买卖的屠户,手中难免会有两三把犀利的砍刀。如果这些也被罗列到兵器中未尝不可,但是也就让普通寻常的使用难以成行了。故而在大多数时候,对所谓兵器的限制,实则是对制式兵器的限制……而这其中,尤其以铠甲为要。
搜出来兵器或许只会让官府提高对这户人家的警惕,可若是搜出来铠甲,则必然会被官府盯上。
若无战事,何必佩铠甲?
别说是刘伯于和刘玉要被搜查,就连整个刘家村都难逃其中!
而这……
刘实再去看一眼面露惧色的刘玉与捉摸不透的刘伯于两人……此事必然与他们有关!
若说陷害袭击虞玓是罪行,那窝藏铠甲更是大罪!
要命,实属要命的活计!
刘实再的手指掩藏在袖中忍不住颤了颤,又趁着没人发现的时候使劲拗了拗,力道之大,连指根都迸出了淤痕来。
郑寿铉在亲眼看过两件铠甲后,当机立断把所有的嫌疑犯人全部关押到北监去。碍于刘伯于和刘玉两人的身份还算是有点门路,郑寿铉没把事情作死,但是也把他们都分开关押在罪行比较轻微的南监去了。
而且在不知不觉中,原本负责监狱的几个牢头都被郑寿铉给调离了原来的位置,剩下补上都算是郑寿铉的自己人,而那其中甚至还有程二丁。
程二丁是被郑寿铉给借过去的。
县衙在实质上并无强有力的护卫,程二丁的健硕高大与此次护卫有功确实让郑寿铉赞叹不已,特地把他借用过去暂守着牢狱大门。
原本空落落的南安县牢狱顿时就被这二十几号人给塞满了。
郑寿铉急急书信一封,让铺兵用最快的速度送往泉州府,希望能赶紧把这些烫手山芋给甩开。不管刘伯于和刘玉到底是有怎样的龌龊,他都不打算理会了……毕竟深挖下去,那两件铠甲可真是要命的证据。
郑寿铉还是想安安稳稳地做到退任职。
只虽是如此,他私底下对虞玓的态度反倒是恢复了最开始的温和,甚至对他说道:“你我都清楚那刘实再到底揣着怎样的心思,莫怕,等州中来人,必然能查个水落石出。”就算明面上刘实再确实没有沾手事情,只不过是过了些家财给刘伯于,可郑寿铉对他那贪婪的性格知之甚详,若非必要他是万万不可能把自家的钱财舍出去,纵然是自己人也是同样。
无缘无故,他又为何与刘伯于有这样的钱财来往?
而偏生就是在刘伯于与刘玉回来的这些时,就出现了所谓的抢匪?而这些抢匪都是刘家人?更别说那些搜罗出来的兵器与铠甲,更是让郑寿铉心惊肉跳。
他可不敢与这样的刘实再来往。
近来身子渐渐好转的虞县尉只是默默听着,不时颔首,病弱的模样让郑寿铉忍不住摇头,叹息道:还只是个孩子……
他那些时日,和个孩子犟什么劲儿呢?
…
这数日来,刘实再一直蛰伏不出。
他听着徐三石在外面急匆匆地说着牢狱那头不许任何人进出,就连他的人也进不去云云,心中的惶恐更是渐渐扩大。
刘实再确实是怕。
这些年刘伯于和刘玉到底在做些什么生意,他确实是不大清楚。只知道两位堂兄弟甚是有钱,出入的派头极大,甚至就连他也不如。
刘实再在这南安县中能横着走,有一部分是碍于他父亲当初的威名,再有就是刘伯于与刘玉两人的生意了。就因为他们,刘实再与南安县的富商来往的时候,也往往是被追着送礼的一方。想当初之所以会拉石家下马,无疑是因为石家兄妹虽然对他有礼,却不如其他几家恭敬听话,这才……
他摇了摇头,晃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
徐三石还在外面急得绕圈,他烦躁地捉着个杯子狠狠地砸在门窗上。
静了。
刘实再以为自己很冷静。
只是当他站起身来,他才发现自己刚刚丢杯子的手正在颤抖。
他使劲抠了抠虎口。
莫怕。
他与刘伯于不过是正常的来往,就算是被彻查也并无干系,就算是……就算是州司,行事也自然要讲究个道理。
刘实再如此宽慰。
“砰砰——”
不知何时,屋舍外很是安静,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让刘实再也忍不住惊喘了一声,正在吃的茶水一抖浇了一胡子。他显然恍神了一会,等他回过神来,就一边用袖口擦拭一边说道:“何人?”
“哐当——”
显然他久不出声音,让外面等着的人不耐烦地踹开了房门。
吱呀的轴子转动,一身差服的利落青年跨进门槛,手中按着佩刀严肃说道:“你就是刘实再?”
还未等他说话,外头有嗫嚅的嗓音接口,“这位便是主簿刘实再。”
刘实再一看,竟然是徐三石。
他勃然大怒,正要训斥,就看到来人摆了摆手,猛地就从门外窜进来三四个同样差服的人,“带走。”
“等等,等等,你们是何人,你们是何人——”
刘实再目眦尽裂,挣扎着要个说法,却被猛地敲晕抬了出去。
徐三石捂着嘴瑟缩到一旁,颤颤不敢言。
这县衙,变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九千更新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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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更后改。
(00:38修改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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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夏日。
李承乾信手挥退了服侍的內侍,对紧跟身后的赵节说道:“来同我比试一场。”赵节掂量着现在太子殿下的情绪,应当算得上高兴。
“殿下可是遇到了什么好事?”赵节笑眯眯地问道,亦步亦趋地跟在李承乾的身后。
此时正是夏日炎炎,放眼望去皆是绿意。宫墙探出了郁郁葱葱的枝头,在带来微风的凉意时,又洒下斑驳的光影色彩。在那底下行走的人身上缓缓流淌着日光的暖意。
李承乾宽大的袖袍一甩,端得是酣畅风.流,抬眸一笑便是眉眼如画,“怎么?是觉得我近来的脾性暴躁,生怕遭殃?”
赵节笑嘻嘻地说道:“我可是听晋王殿下说过,那日您一直压着魏王殿下打,我掂量着我这身子板怎么都比不上魏王殿下孔武有力。”
孔武有力……
李承乾淡笑着摇头,若是他这话被李泰听到,必然是要给那小气鬼给记恨上。李泰自来是爱风.流倜傥的文人风雅,虽然开始卖力锤炼自身的武艺,不至于通体肥硕,可若是要有这孔武有力的评价,他怕不是要当场发作?
在演武场,李承乾捡了顺手的兵器,也不大在意到底是何。赵节看得出太子殿下只不过是想活动身子,故而情绪倒也稳定,只做平常处置,与殿下战在一处也不必收手。
就在场中身影交错的比斗进行时,晋王李治正沿着宫道被內侍邀进来。
他听说大哥与赵节在演武场,这心中有些宽慰。
太子大哥的身体渐渐好转康健,这无疑是件好事。
他下意识瞥了眼在演武场旁伺候的几个內侍,安然在一旁站在观赏着场中现在的情况,不知不觉中就看得入神,久之没回过神来,还是等到太子抬手在他额头敲了一记,这才捂着额头倒退了几步,微红着耳根说道:“大哥。”
“怎么过来了?今日的功课可完成了?”
李承乾温和问道。
长孙皇后这些时日一直抱病在身,圣人在年前就揽过了教养李治与晋阳公主的职责。这不仅让李治备受关注,也无疑昭示着晋阳的受宠。
晋阳是自古以来第一位由帝王亲自抚养的公主。
而圣人对儿女的教育也很是上心,李治的功课甚重,轻易不会在这时候来东宫。当然对太子殿下来说,这短暂的比斗也算是忙里偷闲。
李治轻声说道:“阿耶给我布置了一道题目,可我有些不懂。阿耶便让我来请教大哥。”
李承乾眼眸深邃,闻言眼底闪过笑意,“那便随我来。”
他问过了李治题目为何,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让他一同参与东宫的议事。东宫需要处置的事务也不算少,有些是陛下给予的考校,有些是成为惯例,还有的是太子自行的私务,此番种种不一而足。
而那些面孔也多是李治有些眼熟的。
东宫议事的时间并不长,又或者是每人说话都很直接,少了拐弯抹角的耗费,在太子殿下的掌控下可谓是畅所欲言,就连李治看得出来在属臣中地位尴尬的贺兰楚石也算是直抒胸臆,话中有得用之处就会被人记下。每一项事务成与不成,决断都是在最后由太子发话,而不管事前的争辩如何激烈,一旦一锤定音,双方便各自消音休息,等候下一个需要讨论的事……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李治少有参与这等议事,不由得仔细听着诸位的说道。
而除了一开始有属臣对晋王殿下不可避免的关注,在随后的议事并无人提起此事,只是在最后结束的时候,赵节调笑地说了几句话,也便是了了。
等太子散去议事,他才低头看着与他在一处坐具上的九弟,轻笑着说道:“可有和想法?”
“诸位皆能畅所欲言,各有思量,可也能克制己身,收敛情绪。”李治赞叹地说道:“是大哥御下有方,不然不会有这般氛围,少了那些无谓的拐弯抹角后,反而显得通畅自然。”
言及此处,李治有些困扰,“不过在其中也有些不太好的杂音,不知大哥是有意,还是……”
李承乾原是安静听着,待李治提及这处,他的眼里流露出赞赏的笑意,“不错,凝结成块的属臣们确实是大有助益,可也容易让他们互成掩护,纠缠不清,继而欺上瞒下,使得我们耳目不清。往往此时就需要放进去几头横冲直撞的鱼,让一潭死水活起来。”
李治的题目,为用人。
“制衡说得容易,但是想来也不简单。”李治鼓了鼓脸,“若是一着不慎,反而容易此消彼长。”
李承乾颔首,拍了拍李治的背脊说道:“用人需制衡,却也不能事事都如此。不然轻易被看透了想法,便容易被反制。”若君主为上者一心只沉迷制衡之道,久而久之摸透了脉络的臣子自然知道要如何应付。
这君臣之道,从来都是此消彼长。
万没有轻便的道理。
“不过刚刚有人提到的泉州府一事,是怎么回事?”李治的一些困惑被解答了,那神色自然也软和了下来,开始想起别的事情。
李承乾信手端起茶盏,茶盖微微掀了掀茶叶,袅袅茶香沁入心脾。这悠悠飘起的薄雾让人瞧不清楚他的眼神,“还记得当初长安搜捕过一阵子的贼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