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田间有些迟疑。
虞玓摇头,轻声说道:“任由他去,他不会伤人。”
方田间是个利索的人,听虞玓这么说,也没再把注意停留在这件事上,而是与虞玓说道:“刘家村搜出来三十七把兵器,还有两件护甲。看起来都很是精良。如果是普通人家一定买不到,我怀疑这买卖的人实则是有渠道……”他的话低下去。
护甲,铠甲,这是不许流落民间之物。
虞玓幽幽地说道:“这就要问他们了。”
话罢,他们已经停在了柴房外。
透过栅栏,虞玓能够看得清楚里面被捆成团子的两人,不仅是眼睛和嘴巴,就连耳朵也被缠绕上了两圈,像是被层层封闭起来。
方田间笑着说道:“为了避免他们发现我们的模样,动手的时候我们都是蒙着脸的。”
虞玓道:“村里的其他人可有异样?”
方田间说:“有十来人看起来有点问题,都被特别关照了。现在就看郎君打算怎么做。”
虞玓若有所思,“带回衙门吧。”
他道,“请诸位先行避到永春县去,不要成队,各自散开,莫要让人发现你们的踪迹。”
方田间立刻点头,带着人快速撤离。他们的行动干脆利落,看起来不是普通人。
虞玓静静地数了一刻钟,才对徐庆等人说道:“把这两人和那特别隔开的十几个人塞到剩下那辆马车上,其余的村民暂且解开束缚,就说是追着劫匪过来发现村里出事了,其他的问话一概不必回答,全推到我身上来。”
徐庆等人立刻就行动起来。
碍于村里的人聚在一处,而且都是被关得严实,倒也算是听不见来龙去脉。只是当他们看到来解救他们的人却把他们村里的其他人塞到马车去的时候,不由得有人拦住了他们,“你想要对他们做些什么?”
那说话的来者看起来是个村长模样,其他的人都围在他身后。
虞玓站在马车前,手里正摸着红鬃马的鬓发安抚她,闻言淡淡地说道:“他们有嫌疑。”
“有什么嫌疑!”后头有人气恼地说道。
虞玓抵住嘴咳嗽了起来,闷闷的声音让站在最前面的人也有些讪讪。
他们仿佛这个时候才发现这郎君看起来病弱苍白,有些不大好意思地往后退了退,到底还是救了他们的恩人,他们如此威逼好似不妥。
虞玓淡声说道:“你们村里头的人都是认识的,现在数数看到底还差了多少人。”
虞玓此话让他们诧异,不自觉开始数起人头来。
“……阿大,阿大呢?”
“我大侄子……”
“刘庆那狗崽子去哪儿了?”
很快就有相熟的村民叫起来,像是走丢了自家的人。虞玓听着那些此起彼伏的声音,喉咙有点沙哑,“十三人,你们缺了十三人?”
老村长说道:“您是如何得知?”
这村里的人虽然大多富裕,可是熟读经书的也没几个。又或者是被送出去读书的眼下也不会在这里,老村长算是眼睛尖利的,看得出来虞玓的身份不大一般。
虞玓站在红鬃马身旁,回眸说道:“我来的路上被抢匪追杀,我带的侍从还算得用。反杀了他们不说,还顺着他们的踪迹追到了此处,故才能发现你们这处的问题。而那抢匪的人数,正是一十三人。”
老村长一下子就明白虞玓是何意,当即连连摇头,连握着拐杖的手都忍不住抓紧,“他们都是听话的孩子,不会,自不会……”
虞玓斜睨着瓦房前还未搬走的武器堆,“好孩子,会准备这么多不该有的兵器吗?”
他淡漠地说道:“那我看这个‘好’字,也是有许多水分的。”
虞玓翻身上马,薄凉开口,“人我是要带走的,兵器我也是要带走,劳烦诸位多想想那些人在平日里有何端倪吧。莫要因为是同村的手足就互相遮掩……”他回头扫了眼被塞得满满当当的马车,“须知方家兄弟也在上头。”
这村里头能被称为方家兄弟的,也就只有那么两个。
虞玓摆了摆手,收拾妥当的队伍立刻拨动。
“总得告诉我们,你究竟是何人?”有人在后头狐疑地叫嚷了一句。
虞玓虚虚握着缰绳,任由着红菩提哒哒往前走。
“南安县尉,虞玓。”
…
郑寿铉从早上开始右眼皮就在不停地跳动。
就连他家娘子也嘲笑他莫不是今日有什么灾祸不成?
这俗话说的好,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他也不奢求个财了,但好歹也别来什么灾祸。
郑寿铉平日自然是不相信这样的话,可是他确实是有种不祥的预感。今日不管是处理事务还是起立坐卧总透着些不舒坦的意味,当县衙的门子带着急促的脚步声跨进内衙的时候,他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郑寿铉穿着官服正襟危坐着,“何事?”
门子有点发飘地说道:“明府,外面来了一辆马车,跟着的是县尉的侍从,说是,说是抢匪在他们暂住的地方试图截杀他们,结果被他们反杀。现在马车里头塞着的全部都是抢匪……”
郑寿铉当即就站起身来。
此事无疑是他的心头大患之一。
卡在永春和南安的官道上,不管是他动手还是永春动手都各有顾忌。而县衙本来就没有这般的能耐,若是要强行抓捕,就只能征发役丁,这无疑又是一件麻烦事。不然就只能等待州司来处理此事,只是等州司处理完,南安这天见可怜的商队数量怕是早就没了。
门子报来的无疑是个好消息,郑寿铉当即说道:“立刻要他们把人关进牢狱,先上了刑具,本官再行审问。”
郑寿铉是兴冲冲想要审问,但是这命也是至关重要,还是先得给他们上了刑具再说。
虽然要给嫌疑犯上刑具是有罪名的限制,可光是他们杀戮的名头就已经足矣。
他坐下来,突然想到刘实再,便也摆手让人去把他叫来。他可还记得,当日刘实再对此事着实还是上心的。
却说那头,程二丁与班房一同押解人进衙门的时候,就已经给了一人使眼色。就在忙中有序的氛围中,那人悄悄地进了衙门,不知往何处去。
…
门子觉得他今日受到了一次惊吓。
虽然他是在衙门充任守门的人,可也不是说他的胆子就比寻常人要大上多少。在看到那些血淋淋的面孔与狰狞的眼神时,他无疑是有些害怕的。更别说在之后,他们还从里面搬出来一具尸体!
门子默不作声地看着马车滚动,从衙前绕回去后头的时候,马车的后头偶尔会滴落一些痕迹……原来是血水吗?
等他平复了心绪后,衙门前的街道又热闹了起来。
门子有点不耐烦地出门,却看到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虞玓,那态度当即就软乎下来,温声说道:“县尉总算是回来了……”他左看看右看看虞玓那模样,丝毫看不出来有受袭的痕迹。后头的方元哼唧着说道,“你在看谁?看县尉作甚?县尉好着呢,这出事了的是我,还不快扶我下来!”
可怜方元扭伤了腰,那最后的一辆马车里却塞满了人。原本徐庆是打算给他挤出来一块地让他能在马车上坐着。可方元只要一想到今晨那血腥恐怖的画面,宁愿要伤着腰让人带着他骑马也不愿意坐马车上,这一路颠簸回来,只能说是伤上加伤。
门子连忙把方元给扶下来,虞玓劳烦他去给方元请个大夫,再与别的门子说道:“请通知明府,就说是我又带回来一些嫌犯,若是他在审的话,不若并在一处?”
坐在大堂上焦头烂额的郑寿铉听到这个消息,忙不迭地让人把虞玓给叫过来。
在他打算提审之前,他可万万没想到此事是如此麻烦。
动手的抢匪,居然是刘家村的人!
郑寿铉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手里握着的惊堂木将拍不拍,那眼神下意识就溜到了面无表情的刘实再身上去。这虽说按着程二丁送来的证据,也并不能说明就是刘实再在背后捣鼓,可刘家村……
他的眼神暗沉下来。
自古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刘家有了能在县内呼风唤雨的人,那自然能惠泽家乡。尤其是刘实再这种自身就在同县生活的人……若是刘实再让刘家村的人动手,这里面倒也不能算是毫无可能。
那些抢匪倒是一口应下此事,说是他们前段时日败光了自己的钱财,故而手中紧缺,与同村的人一合计就开始拦路抢劫了。
这听起来又像是在情理之中。
郑寿铉有点坐立不安,早上的那种奇怪的预感又一次冒了出来。他抓了抓惊堂木,就在这个时候听到了虞玓回来的消息,立刻就让人把他给请进来了。
…
虞玓进到大堂的时候,因着明府并未打算外审,此次并没有百姓围观。空荡荡的堂下跪着十二三人,而在左侧则有一具尸体躺着,那侧歪过去的胳膊上赫然是利爪的痕迹。
那具尸体的来龙去脉,郑明府自然是问了。在得知是县尉的宠物之后,就有些了然。
虞玓最开始来上任的时候就曾经同他说过,他有一头喜欢四处游荡的宠兽,而县衙中也好似有人曾经瞧过那模样。
据徐三石所说,当真凶猛。
为护主而伤人,倒也情有可原。
虞玓漫步擦过他们一行人,突地有人暴起,不仅掀翻了压在他身上的班房,甚至要直直地冲着虞玓扑去。
就在整个大堂都惊住的同时,虞玓抬手抓住那人伸出的胳膊,扭身把自己塞进他的怀中,肘部连续三次猛击——
“唔——”
那人捂着小腹软倒在地。
虞玓旋即收了姿势,慢吞吞地从袖口抽出手帕捂住嘴闷闷咳嗽了起来,又是一个病弱郎君的模样了。
郑寿铉坐了下来,力图稳定情绪说道:“来人来人,把他给我捆起来!那刑具是怎么回事?回头重重责罚牢头,这些物什还能年久失修不成?”
虞玓垂眸,郑寿铉这话倒是有趣。
他站在大堂中,漠然地看了一眼看似平静无波的刘实再,踱步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明府,何不如把其他的人也一应请上来?”
郑寿铉颔首,“合该是这样的道理。”他让人去吩咐,又对虞玓说道,“这些又是什么人?”
虞玓平静地说道:“下官被这群抢匪追杀后,因着身边的侍从算是得用,反杀了他们不说,也寻到了他们来时的踪迹。于是我让程二丁把这些人先送回来给明府审问,又带人潜伏过去了。只是万万没想到在前往的路上,我们在必经之路上发现了这个。”
他边说着边从袖中取出一张字条递给郑寿铉。
“纸条中提及刘家村的人有古怪,尤其是这些人……”虞玓抬手指了指正被班房役丁带来的那十几个人,“我带人前往,发现整个刘家村的人都被端了。普通的村民都被捆在后山处,而这十几个人正如同纸条上所说,是被特别关押起来的。”
郑寿铉的脸色已经有点难看起来,他分明认出了前面两个究竟是谁。他抬头看了眼底下跪着的人,又认真瞧了瞧那字迹。
潦草粗糙,看起来就像是粗汉才有的笔迹。而虞玓的字迹清瘦自有风骨,与这张字条上的字迹截然不同,基本可以免除他的嫌疑。
郑寿铉沉声说道:“先让他们说话。”
果不其然,刘伯于与刘玉一旦被从蒙面堵耳塞口的处境中挣脱出来,就自然是一副委屈无奈的模样。
刘伯于向来是那个巧舌如簧的人,说了一大通话后又连声说道:“明府明察,此事我等是万万不知啊!”刘玉也在旁辩解他们刚从泉州府回来没多久,怎么可能与县尉结仇?
虞玓淡淡地说道:“你是真的认为此事与你们无关?”
刘伯于连连点头,嘴里还说着:“正是,正是!明府,还望明府要给我们做主,那些个袭击了刘家村的人马究竟是何人,若是不能抓住,那真是让我们心中难安啊!”
郑寿铉道:“我问你,你们两人在刘家村的这些日子,可曾发现异样?”
年轻郎君刘玉无奈说道:“明府,我与兄长一贯是在泉州府做生意,这村内的人已经多半记不清楚了。到底这些时日谁在与谁不在……您纵然是问了我们,也无法回话啊。”
刘实再阴测测地道:“殊不知这些或许也是那字条上的污蔑。毕竟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何人抓住了整个刘家村的人。明府,我深以为此事才更是不妥当。”
郑寿铉赞同刘实再的说法,毕竟那抢匪也算是抓住了,而所谓的幕后之人可有,也可能没有。要是光凭着这纸条上的几句话就想着诬陷,那也简直是太容易了些。
反而是那些莫名其妙,又无缘无故抓了整个刘家村的人才最为可怕。
虞玓温声说道:“明府,我还有话要说。”
只见他从位置上站起身来,踱步到郑寿铉的座位旁,俯身同他说了几句什么,惹得郑寿铉震惊,失声道:“此事可不能做儿戏!”
虞玓道:“句句为真,村中人可同我作证,那些东西是当着他们的面被搜出来的。”
郑寿铉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沉下脸色说道:“刘伯于,刘玉,你们两人刚才所说,可是实话?”刘伯于赌咒发誓句句是真,万没有假话。
郑寿铉对刘玉发问,“你也是这般?”
“正是。”刘玉并没有刘伯于强势,说话比较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