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忘归将月见带到了景王府,连衣服都没换,直接披着一件薄披风,披头散发地进了宫。
当时正是边疆战事最要紧的时候,几乎所有要臣都在太和殿中议事。
岁忘归几乎没有等宫人回禀,便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
在皇帝身边的老太监从未见到岁忘归这般狼狈模样,想拦又不敢拦,竟然直接被岁忘归冲进了大殿中。
岁忘归神色惊惧地冲入殿中,在所有人诧异的注视下猛地跪倒在地,抖着嗓子道:“求陛下,为忘归做主!”
所有人都骇住了,就连皇帝也吓了一跳,震惊地看着一身狼狈的岁忘归。
岁忘归浑身衣襟凌乱,披头散发,他脸色苍白,越发显出脸上鲜红的掌印和唇角溢出的鲜血,因为跪地的动作,没系紧的披风露了半边,离得近的人都能瞧见他脖子上可怖的指痕和腿上不住滑落下来的鲜血。
王室权贵中哪个不是人精,是个人看到他这副模样,都能明白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众人的脸色瞬间变了。
在一旁随着父亲前来听政的江恩和脸色难看极了,听到一旁的人在窃窃私语,冷着脸将身上外袍解下,快步走上前,一把将岁忘归瑟瑟发抖的身体裹住。
岁忘归被吓坏了,在江恩和碰到他时剧烈颤抖了一下,满是惶恐地看他。
北岚帝看到岁忘归这副模样,眉头一挑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忙让人将岁忘归扶去了内殿,将众人挥退,这才进去。
岁忘归整个人都被吓傻了,跪在地上不住地发抖,说起话来都是颠三倒四,带着浓浓的哭腔。
北岚帝皱着眉听着他左一句右一句胡乱说着,最后终于听明白了。
他冷声道:“先去请太医!”
岁忘归恍惚中听到,忙哀声道:“不……不要太医,陛下!求陛下……忘归一时失手伤、伤了五皇子,并、并不是有意为之,我只是被吓到了……求陛下不要治忘归的罪,求……”
他说着,额头伏在地上,身体剧烈发着抖。
北岚帝满脸怒意:“治什么罪?你哪里有罪?!来人,去叫端熹晨过来!”
老太监在一旁听着,心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闻言连忙健步如飞地跑出去了。
岁忘归听到端熹晨要过来,浑身颤抖得更厉害了:“陛下,忘归……忘归想回府……”
北岚帝皱眉道:“先让太医给你瞧瞧。”
岁忘归连忙磕头,额头被他撞得一片红肿,他惊恐道:“不、不要太医……忘归自己回府请郎中……”
北岚帝看到他被吓成这样,有些心软,也不再多留,让人送岁忘归出去。
临走前,北岚帝道:“朕定会为你做主。”
岁忘归眼泪唰的落了下来,哽咽道:“多谢……陛下。”
他裹着江恩和的外衣,被宫人扶到了车轿上,很快出了宫。
在车轿的帷帘落下时,岁忘归满脸恐惧绝望的神色骤然沉了下来,他在一瞬间仿佛换了一个人,神色虚无地盯着面前不住摇晃的帷帘,眸中全是冷意。
“在这京城中,没人能护得住我。”
岁忘归垂下头,这才面无表情地将腿上陷入血肉中的瓷片拔了出来,看着不住涌出来的鲜血,心道:“只有我能护住我自己。”
岁忘归不顾颜面在皇帝面前将端熹晨的恶行添油加醋了一番,被花瓶砸的头破血流的端熹晨才刚醒过来,便被唤到宫中,被皇帝一顿责骂,顺道还削了他在朝中的职,闭门思过半年。
岁忘归当时满身狼狈地进宫求皇帝做主,第二日便传来五皇子被责罚的消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了。
一夜之间,景王爷在五皇子府中被当做娈童一样肆意亵玩的消息不胫而走,不过三日,几乎所有王室权贵朝臣都知道了此事,流言蜚语甚嚣尘上。
皇帝更加震怒,下令所有人不准再谈论此事,所有人明面上闭口不谈,只是暗地里,茶余饭后却免不了要拿出来调侃嘲讽一番。
海棠无意中听到府里的下人竟然也在谈论此事,气得眼泪汪汪,厉昭也气得发抖,将一些乱嚼舌根的人赶走了大半。
整个景王府变得更加空荡。
岁忘归对此事一无所知,他从宫里回来后便病了一场,再次醒来时,已是月落西沉。
月见正坐在他身边,手中端着一碗药。
岁忘归瞧见他,轻轻笑了。
月见小心翼翼地用勺子喂药给他,轻声道:“你睡了一日,我方才为你把了脉,发现你体内似乎有余毒未清。”
岁忘归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是吗?”
月见看着他满脸淡然的样子,总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又说不上来,只好道:“你是如何对皇上说的?端熹晨受了那样重的伤,他竟然没有追究。”
听到端熹晨的名字,岁忘归的手猛地一抖,不过很快稳住了,他眸子弯起,歪了歪头,道:“我和皇上怎么说的,你猜不到吗?”
月见一皱眉:“什么?”
岁忘归笑道:“难道现在满城不都是在传我是如何雌伏在端熹晨身下,如何如何不知羞耻地承欢的吗?我以为你也听说过了。”
自从府中爱嚼舌根的人被海棠赶走了一批后,再也无人敢胡乱说岁忘归的话,加上月见不敢出门,也自然不知道外面的人到底在说什么。
月见有些骇然:“你难道对皇帝说……”
岁忘归轻轻理了理垂在肩上的长发,轻轻笑了:“对啊,要不然,我们要如何逃过一劫?”
“但是你……”
“名声吗?”岁忘归接口,他眨着眼睛看着月见,似乎有些诧异,“我命都要没了,要那东西做什么?”
月见一时接不上话。
岁忘归险些被人活生生掐死,这一年多来的进退维谷和不知何为的恐慌悉数消失,整个人就像是在一夜之间换了个人似的,即使月见没见过岁忘归之前是什么模样,也觉得他现在性情似乎有些古怪。
毕竟,常人若是遭遇了同他一样的事情,早就被吓得惊魂不定了,而他现在看起来,冷静的近乎诡异。
岁忘归淡淡说完后,这才想起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月见抿了抿唇,颔首道:“月见。”
岁忘归笑了:“好,以后你就是我景王府的人了。”
岁忘归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好,他掀开被子披着外袍坐起,道:“海棠。”
外面忙不迭传来脚步声,海棠推门跑了进来,见他醒了,脸色一喜:“少爷!”岁忘归将一块玉佩递给他,道:“拿着这块玉佩去城南白枫镇去替我找一个人。”
他细细吩咐了一番,海棠忙领命而去。
月见试探道:“你打算做什么?”
岁忘归道:“我父亲临走之前曾经留给我一支暗部,不过大多都被皇帝铲除得七七八八了,能用的没几个了。”
月见不明所以。
岁忘归轻轻将衣袍拢了拢,弯着眸子朝他笑:“不过剩下的人,办一些小事还是能勉强做到的。”
那时的岁忘归,十七岁生辰刚过没多久,脸上还带着些未散的稚气,温柔笑起来时,月见却只觉得浑身发冷。
第34章 你赔【倒v结束】
岁忘归和月见用了一年时间,利用岁安候留下来的所剩无几的人,暗中操作着当年官药省之案,在端执肃被流放的第三年令皇帝迫于民怨众怒而平反冤案,将端熹晨拉下了马。
皇帝最后顾念父子之情,赐了他一处优渥的封地,流放出京。
岁忘归赏玩花灯回来时,听到这个消息,直接笑出了声。
“顾念父子之情,哈哈哈。”岁忘归揉了揉眉心,还是忍不住笑起来,“当年他为何没有顾念和端执肃的父子之情,留他一条活路呢?”
一年多的时间,令月见越来越了解这个看起来风光无限的小王爷,他一身红衣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眼中笑出的泪水,半天才道:“王爷,您……不去瞧一瞧他吗?”
自从端熹晨将他掳去府上后,岁忘归再也没有见过端熹晨,每每遇到事情总是让月见去做,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见到了端熹晨到底会做出什么来。
岁忘归淡淡道:“瞧什么,丧家之犬罢了。”
端熹晨只要离开了这京城,便再也无缘这储君之位了。
前世,岁晏未见端熹晨最后一面,他总觉得自己对端熹晨那一日的事情早就已经不在意,甚至说是漠然了。
但是重生后再一次见到那个陌生又熟悉的面容时,被深埋了那么多年的恐惧骤然泛了上来,呼吸逐渐被剥夺险些被活生生掐死的后怕,让他惊恐得完全兴不起一丝反抗之心。
岁晏在梦中像是一脚踩空身体一抖,陡然醒了过来。
外面天还未亮,桌上烛台已经灭了。
岁晏睡了一觉,身上却更加疲惫,他揉着头,唤道:“海棠。”
很快,厉昭推门而入:“少爷,海棠撑不住去睡了,有何事吩咐吗?”
岁晏道:“君景行回来了吗?”
厉昭道:“还未。”
岁晏头更疼了。
厉昭看到他满脸倦色,忙走过来将蜡烛点上,劝道:“少爷再睡一会吧,天色还早,指不定君公子明日就回来了。”
岁晏不想再做噩梦,揉了眉心半天,还是道:“去君景行房里拿点药香给我点上。”
厉昭忙不迭去了。
东宫。
端明崇一夜未睡,终于从五皇子寝殿回来,这才来得及将衣服换下。
暗卫单膝跪在地上,微微颔首。
端明崇一边将外袍脱下,一边皱着眉头道:“跑了?你怎么能让他跑了?”
暗卫道:“属下该死,那人原本已经捉住了,但是听到我说岁安侯府,他才趁乱毒伤了押送他的人逃走了,现在不知所踪。”
端明崇取发冠的动作一顿,想了想才道:“查出那人到底是何人了吗?”
暗卫道:“是,查到了,是之前官药省一案尹令枫之子尹远止,他本是被流放的,但是不知为何依然还在京城中,还换了另外一个身份,岁安侯府的医师君景行。”
“官药省……尹远止……”端明崇呢喃道,“不就是五皇兄被牵连的那个案子吗?”
这么一来,倒是可以理解为什么君景行要刺杀端熹晨了。
暗卫道:“正是。”
端明崇道:“岁晏不会掺和进来这种事情来的,你先率人务必找到君景行,不能再他落到五皇子手中。”
暗卫迟疑了一下,才道:“是。”
端熹晨命悬一线,在床上躺了三日才彻底清醒了过来,只是不知道那匕首上到底涂了什么毒,自从他被刺后,浑身动弹不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太医在寝殿中进进出出。
端明崇来看过好多次,每次询问太医时,都只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看起来连太医都不确定到底能不能将端熹晨医治好。
暗卫带着人险些将整个京城给翻了个遍,但还是找不到君景行的影子,端明崇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太对,便动身出宫到了岁安侯府。
厉昭听说太子到了,连忙出来迎接:“恭迎太子殿下。”
端明崇道:“小侯爷呢?”
厉昭有些为难:“少爷今早带着人出门了,不知去了哪里,殿下来得有些不巧。”
端明崇眉头皱了皱,道:“那孤等他回来吧。”
厉昭忙将他迎进去。
岁晏说是带着人出去了,也只是带了无事一人罢了,他捧着新换的小手炉,冷着脸在城隍庙后街的巷口下了马车。
城隍庙后街鱼龙混杂,什么亡命之徒都有,岁晏一身贵气地带着人刚走进去,在墙角三教九流的人纷纷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
岁晏上辈子被人骂的多了,早就对各种充满恶意的眼神不介意,他面不改色地带着无事走了进去,穿过到处脏污的窄巷,终于在一处矮房中停下。
岁晏冷声道:“去踹门。”
无事:“……”
无事唇角抽了抽,听从命令走上前,一脚将那破破烂烂的门给踹飞了。
轰的一声响,很快里面传来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一个小姑娘从里面跑出来,瞪眼道:“谁啊?哪个挨千刀的敢踢姑奶奶的门?!”
岁晏一个眼刀甩了过去,那小姑娘瞧见他顿时像是见了鬼,转身忙要跑,被无事上前一把拎住了衣领给拽了回来。
这小姑娘正是花灯节晚上险些带刀冲撞到端明崇的人,她也认出了岁晏,立刻变成一副笑容可掬的谄媚脸,朝着岁晏双手合十,笑得甜美:“这位贵人,看着眼熟啊,定然是哪位神仙下凡吧,哎呦您这身娇体贵的,来咱们这腌臜地方做什么呀?当心脏了您的脚。”
岁晏被她气笑了:“你倒是能屈能伸?!”
小姑娘笑得更加谄媚了:“出来混嘛,能软能硬才能时间长久。”
岁晏:“……”
岁晏还是头一回被一个小姑娘说荤话给调戏了,瞪着眼睛看着她,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小姑娘一看就是在市井长大,一张口就是荤话连篇,她看到岁晏难看的脸色,顿时反应过来自己说顺嘴了,忙道:“小的是说活的长久,不是活儿长久!”
岁晏:“……”
岁晏脸更黑了,他一把上前,掐住小姑娘的下巴,冷冷道:“少废话!你知道我这人冷血心狠,对孩子也不会留什么情面,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要不然我要你好看——君景行到底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