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昭和海棠都着急的要死,一喂药岁晏就吐的昏天暗地,就算身体再好也要折腾出来病,思来想去,只好让厨房做些甜汤药膳过来。
岁晏好吃甜,糖水融成蜜汁能面不改色喝好几盅,幼时他每每生病不肯吃药,厉昭都是用这个法子来哄骗他的。
药膳很快被做出来,岁晏瞥了一眼小盅里的甜粥,沉默片刻,道:“你们还当我是孩子吗?”
厉昭用勺子搅着甜粥,哄道:“不是不是,少爷尝一尝看看,很甜的。”
岁晏忍了又忍,还是强行忍住了,他皱着眉接过来,尝试着吃了一口,险些被甜中带苦,苦中沾糖的感觉给逼疯。
岁晏太喜欢吃甜了,小时候吃糕点,就算是掉了一颗糖也要捡起来拍一拍吃掉,别人怎么说都不听,但是他又太厌恶吃药,骤然喝到这种味道奇特又甜又苦的东西,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咽下去还是该吐出来。
厉昭为他打气:“咽下去,哎,咽下去。”
岁晏险些被他哄孩子的语气给气得喷出来,半晌才艰难吞了下去。
厉昭瞧到他真的喝下去了,几乎老泪纵横。
岁晏脸皮再厚,被人当成孩子对待也还是有些羞赧,也没再散德行,将药膳一口口喝了下去。
一碗下肚,不知是吃了甜食还是药效有用,岁晏当真觉得好受许多。
海棠捧着个食盒颠颠从外面跑来:“少爷少爷,这是挽风楼刚出炉的甜馒头,我刚买来的,给您解解苦。”
岁晏一时间有些恍惚。
当年端执肃未被下罪时,他养尊处优,混吃等死,每一天都要让府里的人去京城各种地方买甜食,那时整个京城都知道岁家有个喜好吃甜食的纨绔小公子。
但自从端执肃去了苍临寺后,他便再也没有叫人买过了。
如果不是海棠,他都几乎忘记了自己之前竟然有这样荒唐放纵的时候。
岁晏接过海棠手中的食盒,轻轻掀开后,发现那里面的馒头已经冷了。
也是,从挽风楼到将军府来回需要半个时辰,外面又这么冷,凉这么快也正常。
岁晏叹了一口气,轻轻拨了拨那被做成兔子式样的馒头,道:“冷了,拿走吧。”
海棠讷讷称是。
岁晏道:“我不是冲你,挽风楼的甜食还是当场吃比较美味,改日我自己去。”
海棠顿时欢天喜地地跑了。
许是挽风楼的馒头挽救了岁晏的无趣,连着几日便渐渐喝下药,直到小年那日,身体已经恢复了个七七八八。
年二十三下了小雪,孟御医披着斗篷,奉命前来给小侯爷请脉,还没出承安门便遇上了撑着竹骨伞的端明崇。
孟御医连忙上前行礼。
端明崇摆摆手,道:“孟御医是要去将军府给小侯爷请脉?”
孟御医道:“是。”
端明崇笑了,道:“正好,孤也要去瞧瞧小侯爷,一同前去吧。”
端明崇在满朝文武中没什么架子,无论是谁都是穆如清风,孟御医也没觉得拘谨,跟在他身后随意谈了谈岁晏的病情,没一会将军府便到了。
皇太子前来,厉昭连忙出来迎接,脸上有些心虚。
“恭迎殿下。”
端明崇将伞阖上,道:“孤来瞧瞧小侯爷,他的病情如何了?”
厉昭脸上有些尴尬:“这……”
端明崇很善解人意,无奈道:“是又喝不下药吗?”
厉昭低着头,低声道:“殿下恕罪,您来的不巧,我家少爷他……今日不在府上。”
端明崇皱起眉头:“他病还没好,出府做什么去?你们也没拦着?”
谁能拦住啊?厉昭叫苦不迭,“小侯爷他一向骄纵惯了,现在府里也没人能管得住他,方才一个没看住,他就……就……”
孟御医在一旁道:“侯爷身子骨虚,带着病这么冷的天还往外跑,实在不妥。”
厉昭连声道:“是是是,已经让人去寻了。”
端明崇突然道:“他去哪里了?”
厉昭又开始期期艾艾:“这……这这……”
端明崇道:“你就直接说,不要吞吞吐吐。”
厉昭讷讷道:“许是……挽、挽花楼……”
端明崇长在东宫,读着圣贤书长大,对京城中那些风花雪月之地一概不知,闻言疑惑道:“那是个什么地方?”
厉昭老脸都要红了。
一旁的孟御医掩唇笑了笑,小声道:“殿下,挽花楼……是一处花楼,供人寻欢作乐之所。”
端明崇的脸色终于变了,不可置信道:“他、他才多大?竟然去那种地方?”
厉昭见他误会了,连忙就要解释,但端明崇没有听他说话,点了几个家将,道:“你们随孤来。”
家将满脸茫然,但是太子之令不得不从,连忙跟上去。
厉昭吓了一跳,赶忙道:“殿下!您、您这是要做什么?”
端明崇冷淡道:“去把小侯爷请回来。”
厉昭:“……”
端明崇十分雷厉风行,说请就去请,浩浩荡荡带着一众家将朝着挽风楼去了,那架势不像是请人,反而是像捉拿逃犯的。
与此同时,小侯爷正在挽花楼中过五关斩六将,终于将挽花楼那每日只做二十锅的甜馒头全都买下,大冷天的汗都流出来了。
此时,他在一众嫖客不可置信的注视下,坐在大堂中央,姿态优雅的……
——拨动着兔子样式馒头上的耳朵。
挽花楼虽然是风尘之所,但是做出来的糕点却是一绝,每日的馒头更是用不同动物的样式捏出来的,栩栩如生,看着煞是可爱。
桌子上堆满了冒着白烟的食盒,岁晏宛如仙人炼丹一般端坐其中,眸子弯弯地来回拨弄那软乎乎的兔子耳朵。
“真软。”岁晏心道,捏着一旁小猪模样的馒头一口咬了下去,吃到了其中的蜜糖,整个人都要被甜化了。
“真甜。”
重生至今头一回,岁晏突然觉得活着似乎还不错。
第5章 下毒
不过岁晏这样的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没过片刻,挽花楼门口便一阵喧哗,一个身着锦衣的小公子被一群人前呼后拥地围了进来。
那老鸨对他满脸笑意,看起来身份不低。
岁晏依然在拨弄着兔子耳朵,愁眉苦脸地看着满桌子的甜食。
方才一时冲动搬了这么多吃的,但是他却高估了自己这副大病初愈的身体,才吃两个便饱了。
他正愁着面前的东西要如何处置,面前突然黑压压一片,接着一人十分不客气地坐在了他对面。
岁晏疑惑抬头,看到面前横眉冷对的小公子,道:“这位公子……”
小公子瞪他:“你别装蒜了!不是听说你病得快要死了吗,怎么现在还活蹦乱跳的?”
岁晏有些茫然。
小公子一拍桌子,怒道:“我知道了!你定然又是来和我抢美人的!岁晏,你怎么还是这般不要脸?是不是我要什么你就要抢什么?!”
岁晏:“……”
岁晏好好来吃个馒头,就被陌生人无故骂了一顿,再好的心情也要败坏没了。
岁晏没了耐心,冷淡道:“你到底是谁?”
那小公子满脸不可置信:“你掉水里一次是让脑子也进了水吗,连我都不识的了?”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些耳熟,岁晏皱着眉辨认了半天,才终于从犄角旮旯里找出了关于此人的些许记忆。
这锦衣小公子名唤江恩和,年十四,是当朝枢密使江知院的幼子。
说起来少时岁晏骄纵放肆,仗着身份在京中嚣张跋扈惹了不少人,京城中只要是有名有姓的贵公子往往都与他结仇,而这江小公子便是梁子结的最大的那个。
而当初是如何和江恩和杠上的,岁晏已经记不清了,反正两人只要一碰上,定然是一阵血雨腥风。
岁晏眯起了眼睛,懒洋洋道:“哦,原来是江小公子,怎么?前些日子得了一条疯狗,难道也被那畜生传染了疯病?”
江恩和几乎要炸:“你!”
岁晏瞧到他这个样子,恍惚想起来了当年他们似乎就是为了争一条袖珍犬才会结下梁子的。
岁晏顿时啼笑皆非,心道自己少时还真是混账,怪不得同龄人都对他避之若浼。
江恩和看起来是要掀桌子了,而正在此时,二楼的楼台上突然传出一串琴音,打破两人的对峙。
江恩和顿时将踩在凳子上的脚放了下来,微仰着头朝二楼珠帘后的倩影看去,方才的怒气收敛得一干二净。
岁晏这下有些诧异了,江恩和难道真的被传染疯病了?
岁晏吃饱喝足,又涮了别人一通给自己取乐,心情正好,也对着江恩和的视线往二楼看去。
那琴音还在继续,悠扬绮丽,似乎周遭并不是红粉白骨的风尘之所,而是幽远山林,雪舞红梅。
岁晏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一曲终了后,在大堂中寻花问柳的众人顿时拍手称好。
江恩和拍手拍的都要把掌心拍成猪蹄了,满脸绯红,竟然不计前嫌地用手肘撞了撞岁晏,道:“哎!哎好听吧!?这可是挽花楼第一美人的琴音,平常遇都遇不见的,你今天运气还是真好!”
岁晏心道我运气好就不会碰到你了,他嫌弃地往旁边坐了坐躲开那猪肘子,道:“你到底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嫖妓?啧,也对,像你这么大的年纪,也该长长见识了。”
江恩和脸都涨红了,拍桌道:“不要把我和你相提并论!我才不是来寻花问柳,只是来听琴音罢了。”
岁晏似笑非笑:“来花楼里听琴?江小公子可真有雅兴。”
江恩和眼睛扫了一圈桌子上的馒头,道:“那你来挽花楼是做什么的?吃馒头?”
岁晏:“……”
岁晏不想在半大孩子面前失了面子,胡说八道:“才不是,吃馒头只是觉得那样式别致,尝个新鲜罢了,我此次是为了挽花楼花魁而来。”
江恩和瞪他:“看吧,我就说,你就是来和我抢美人的!”
岁晏:“……”
岁晏一言难尽:“方才那弹琴的人就是挽花楼的花魁?”
江恩和:“嗯!”
见岁晏表情越来越古怪,江恩和还以为他误会了,连忙解释道:“月见她卖艺不卖身的,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岁晏忍笑:“嗯,我知道。”
江恩和皱眉:“我怎么感觉你是在嘲讽她?”
岁晏干咳一声,道:“没有,哪里的话,方才的曲子很好。不知道江小公子和他关系如何,能否为我引见一二?”
少年人的怨恨哪里长久,江恩和听到岁晏夸月见,眼睛立刻放光,抓着他的手就要往楼上跑。
“没想到你这个草包还是挺识货的嘛。”江恩和欢天喜地,“月见她不光会操琴,下棋丹青更是了得。”
岁晏被他扯着往楼上走,心中在胡乱盘算着,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便到了二楼的楼台中。江恩和朝着珠帘后的人唤道:“月见姑娘!”
珠帘里传来月见轻柔的声音:“江公子来了,请进。”
江恩和带着岁晏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那传说中的挽花楼花魁月见姑娘端坐在放琴的小案旁,一身红衣曳地,长发盘成复杂的发髻,略施粉黛,美艳动人。
岁晏古怪看着月见。
月见是真的很美,见江恩和那副恨不得粘在他身上的视线便知道了,但是岁晏却似乎瞧出了什么,偏头掩唇,没忍住笑了出来。
江恩和正在和月见叙旧,听到声音立刻踩了岁晏一脚,低声道:“对美人不要这般无礼!”
月见听到美人这两个字,美艳的脸上僵了僵,但是还是笑得温柔。
岁晏强行忍着,道:“对不住,失态了……噗。”
江恩和抓狂:“你到底怎么回事啊?”
岁晏干咳一声,道:“无事无事,是我失礼了,给月见……姑娘赔个不是。”
他端起一旁的小酒盏,朝着月见遥遥一举杯,姿态十分坦然。
月见总觉得此人看自己的眼神十分奇怪,但是却又没察觉出恶意来,只好端着杯子笑着和他喝了一杯。
月见比这两人还要大上两岁,一举一动优雅非常,也怪不得江恩和会被他迷住了。
岁晏支着下颌瞧着江恩和如开屏的孔雀在月见身边转悠,想笑又不敢笑。
月见被他看得连连皱眉,但是又不敢敢客,想了想,提议道:“闲谈也无聊,不如让我为两位贵客吹箫一曲吧。”
江恩和两眼放光。
岁晏干咳一声,道:“不……不太好吧,大庭广众的。”
江恩和不明所以,倒是月见听出来他这话的意思,几乎维持不了假笑,暗暗瞪了他一眼。
岁晏被他瞪得直笑。
月见懒得看他,让人将他的玉箫取来。
那玉箫似乎是哪位达官贵人所赠,一看便价值不菲,月见细白纤瘦的手指持着青色玉箫,垂眸正要放在唇边,岁晏突然道:“慢着。”
江恩和一愣,就瞧见岁晏站起身走了过去,一把夺过了月见手中的玉箫。
江恩和:“岁晏!”
岁晏没理他的大呼小叫,伸手在玉箫上轻轻抹了两下,竟然触到了一层细细的粉末。
月见在一旁瞧到,脸色瞬间惨白。
岁晏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你仇家还真多,就算流落到了这等卑贱之地,他们也想让你死。”
月见愕然抬头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