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晏并没有察觉,扯了扯他的袖子:“殿下殿下,走,咱们出去散步吧,我还没带你逛过侯府呢。”
端明崇无奈,只好道:“好。”
岁晏欢天喜地地拽着他去了。
两人在侯府逛了一圈,又一起用了个午膳,端明崇这才起身离开了侯府。
岁晏虽然舍不得,但是也不好在这个时候耍性子,依依不舍地将他送走了。
东宫车轿走后,岁晏还在门口站了一会,君景行在一旁幽幽道:“差不多得了,又不是生离死别。”
岁晏转头幽怨地看他:“今晚你和我一起睡。”
君景行不高兴了,道:“凭什么?你现在身体不是好很多了吗?晚上还需要我侍疾吗?”
岁晏道:“不,我现在在抽条儿,晚上小腿抽筋抽的受不住,你到时候帮我捋筋揉腿。”
君景行:“……”
君景行没好气道:“让海棠帮你捋,我不伺候了。”
他转身就走,岁晏忙在后面追他,喋喋不休道:“你知道我在东宫的时候,都是太子殿下帮我揉腿捋筋的,我磕到碰到他都心疼到不行,你怎么就这样啊?你之前还说我腰又软又细,摸个不停的,现在怎么就不愿意揉我腿了?我的腿更细更长……哎!君月见,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君景行还是那句话:“找海棠。”
“你是郎中哎,揉起穴位来一定更舒服,我不要海棠,他笨手笨脚的。”
搬着花盆路过的海棠听到这句话顿时眼泪汪汪,拼命表忠心:“少爷!少爷海棠不笨的!一点都不笨手笨脚!”
岁晏瞥他一眼。
海棠平地一个绊倒,手中花盆“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碎成一堆。
岁晏:“……”
君景行:“……”
君景行停下来,若有所思道:“晚上还是我给你揉吧。”
要是让这没轻没重的孩子揉起来,岁晏可能惨叫声要升天,把自己也吵得睡不得一个好觉。
岁晏连忙欢天喜地地点头。
用过晚膳后,岁晏沐浴后钻到了被子,左等右等君景行半天都没等来,自己反倒浑浑噩噩地睡着了。
侯府外,君景行挑着灯走到空无一人的巷子里驻足等待,片刻后,一个小小的身影翻墙落地,脆声道:“哎,君主顾!”
君景行将灯挑高,露出衔曳那张花猫一样脏兮兮的脸蛋。
衔曳笑嘻嘻道:“是来结账吗?”
君景行点点头,从怀里掏出来一沓银票。
衔曳:“嚯,这回怎么这么多?”
君景行道:“让你冒充钱老孙女又以身犯险在二皇子府待了那么久,你合该得的。”
衔曳笑嘻嘻道:“其实在二皇子府还是蛮好的,有吃有喝还有人伺候,真想多待一会啊。”
可惜端如望回过神来后便要派人杀她,她迫不得已便一路跑了出来——能从二皇子府逃出,这丫头本事也算挺大的。
衔曳随手拿了几张银票,摆摆手道:“不用那么多,反正我同端熹晨也有仇,互惠互利嘛,我还得感谢你有机会让我亲自捅他一刀给我哥报仇呢。”
君景行笑了笑。
两人谈罢,衔曳像是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掏出来一封信,道:“这是从江南寄过来的,大概是雪灾严重,驿站堆得信笺太多,我翻了半天才找到的,你瞧瞧。”
君景行瞥了一眼,突然愣住了。
这是特殊的白封信笺。
是讣告。
君景行眉头紧皱,将皱巴巴的信甩手拆开,一目十行地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冷汗瞬间下来了。
衔曳看到他这番大惊失色的模样,也诧异道:“怎么了?”
君景行瞳孔剧缩,喃喃道:“钱老……的讣告……”
衔曳大惊:“什么?昨日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死了?难道是太子觉得不太保险,所以派人去斩草除根?”
君景行嘴唇轻轻抖着,他一字一顿艰难道:“不是昨日的,是……”
他深吸一口气:“是去年十二月初三的。”
衔曳一愣。
侯府偏院。
岁晏睡了没一会,腿就开始疯狂的抽筋,将他活生生痛醒了。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半天,痛得吸气不停,哀声道:“君景行……月见!你在吗?”
腿抽筋的痛苦说严重也严重,说不严重也不严重,对岁晏这种养尊处优的,便是痛得他恨不得以头抢地,把自己给撞昏过去一了百了。
他哀嚎着叫了会月见,也不知道是不是疼迷糊了,开始喃喃叫端明崇的名字,脸上全是冷汗。
就在他痛得几乎昏过去时,房梁突然落下来一个黑色人影,单膝点地跪在地上,瞧不见面容。
“小主子。”
岁晏迷迷瞪瞪地抬头看他,恍惚间瞥见他的脸,顿时哀嚎道:“无愿,你可算回来了,我的腿疼。”
被唤作无愿的暗卫犹豫了一下,才走上前别扭地给岁晏揉腿。
老侯爷留给岁晏许多暗卫,平日里和无事交谈较多,其他的人岁晏也只是草草打了个照面,并没有多做了解,更何况这个无愿在年前时便被他打发出去办事,一走就是小半年,现在才终于回来。
岁晏被轻柔揉了一会腿,才好受许多,他拿了个靠枕垫在背后,脸上是汗地看着低头站在一旁的无愿,道:“这段时间去哪里了?”
无愿的面容平平无奇,看着还有些僵硬,不知是不是易了容的缘故,一板一眼回答道:“易容,做戏。”
岁晏皱眉:“详细一点?”
无愿本就不太会说话,憋了半天才道:“奉小主子之命,相助君公子。”
岁晏一歪头:“还有呢?”
无愿又憋了半天,眼睛都红了,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岁晏忙道:“成吧,反正我大概已经知晓了,你不想说就不说,怎么还要哭了呢?”
无愿连忙摇头。
他一说话紧张就本能的眼睛红,并不是要哭。
岁晏心道:“哎呀,真可爱。”
岁晏虽然嘴上说着并不想要去干涉君景行的事情,但上一世想要把控全局的掌控欲还是让他没忍住派了一个暗卫去暗中相助,一是让自己不必不明不白地入了旁人的局,二是担心君景行若是遇到为难的事情不好同他开口。
在君景行到侯府后,无愿便一直暗中跟着他,但是仅仅只是跟着,他既不插手君景行的事,也不会去向岁晏回禀君景行做的任何事,除非岁晏自己心血来潮问起——不过岁晏既然放任了君景行自己去报仇,也几乎从来不去过问他的事。
君景行这几个月的所作所为,岁晏也只是靠着自己零星半点的猜测知道了一些,其余的便任由着君景行和端明崇在朝中暗流上搅弄是非,翻江倒海。
岁晏唉声叹气,心道:“反正事情都了结了,懒得再过问了。”
无愿在他身边似乎及其不安,一直低着头不住地搅着手。
岁晏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
他如释重负,忙转身离开了。
岁晏又闭眸睡了一会,迷迷糊糊间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他张开眼睛,瞥见君景行正缓步朝他走来。
很快,君景行身上奇异的药香在岁晏身边弥漫开来。
岁晏迷迷瞪瞪地伸手扯他的袖子:“月见……”
君景行微微俯身将岁晏额角的冷汗擦掉,轻声道:“睡吧。”
岁晏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委屈地喃喃道:“我的腿好疼,我……我要是不长到八尺高,这罪都白受了……”
君景行无奈地笑了:“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岁晏:“……”
岁晏已经撑不起精神跳起来打他了,闭眸一会,便睡了过去。
君景行坐在榻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岁晏那张美艳的睡颜,半天才幽幽叹了一口气。
窗外樱树趁夜绽放,暗香悠然。
月纱披枝间,星河坠连天。
第54章 流言
奉兴三十三年,?二皇子因谋害胞弟被下罪,?勒令其在相国寺思过。
岁晏当时听到这个处置时,?险些一口茶喷出来,他咳了半天,?才艰难道:“相国寺?你没听错?就思过,?其他的什么都没了?”
端如望的结局和上一世相差不了多少,?不过上一世是被岁晏陷害的罪名是下毒谋害皇帝,被幽禁在相国寺,终生不得出,这一世害了最得宠的五皇子,竟然只是思过。
思过这个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也确实挺小了,皇帝气消了之后随时随地都能放出来,?简直算不得什么惩罚。
君景行险些被他喷了一脸茶,?没好气道:“满京城都传遍了,?我哪里会听错?”
岁晏喃喃道:“看来皇帝还真的打算放弃端熹晨了。”
君景行“嗯”了一声。
端如望被下罪后,?不过半年,?江恩和将当年尹令枫之案提出重审重判,?桩桩件件的证据被呈到御前,?被太子端明崇推波助澜,冤案终于得以沉冤昭雪。
五皇子端熹晨本就对药香上瘾性情大变,?皇帝将他幽禁宫中不得出,?发作了五皇子一脉的几个重臣,?算是堵了天下悠悠之口。
尹令枫得以清白后,君景行将家人尸骨葬入祖坟,顺道也给自己建了一座衣冠冢。
尹远止,已经不再存于世了。
尹深秋回了重建的尹府,而君景行则是寻了一处清静之地开了个药铺,妙手回春救死扶伤。
岁晏的身体因为旧毒每次到了季节更迭、或是冬日吹了寒风后总是会生一场大病,每当那是药铺便会关门半个多月,直到岁晏好一些了君景行才会离开侯府。
岁珣走之前对岁晏说过年可能会回来,到了年关,岁晏每天满怀期待地在门口等,时不时地还会去宫里问问端明崇边关有什么消息没有。
第一年,岁珣捎来了一封家书,说是边关匪窝横行,就不回来过年了,在信后还询问了岁晏有没有寻到钟意的姑娘,顺道寄回来一个雕着凤凰于飞的花瓶。
君景行有一次瞧见,打趣道:“你哥是在催着你尽快找个人相偕而飞呢。”
岁晏气得把他打了出去。
第二年,岁珣又捎来一封家书,说是边关战事告急,也不能回来了——这一次应该是担心岁晏生气,还送过来一堆边关新奇的小玩意,顺便还夹杂了一个鸳鸯戏水的小屏风。
岁晏气得咬牙切齿。
路过的君景行幽幽道:“这是在催你尽快找个姑娘鸳……”
他还没说完,岁晏就把他踹了出去。
第三年……
哦,第三年岁珣终于有信说要回来了,否则岁晏都会担心他那不着调一心想要催婚的哥哥会不会直接给他寄回来一尊送子观音像。
刚入腊月,君景行就草草地关了药铺,拎着东西去了侯府。
三年时间,十九岁岁晏已经不复少年时的稚色,身形颀长,一举一动全是雍容尊贵——只是他没有如他所料的那样长成八尺高的大汉,这让他扼腕许久。
“抽条儿时的罪都白受了。”
当时他气得几乎要咬手,可能是怕疼,就抓着君景行的手狠狠咬了一口,把君景行气得险些把他揍一顿,让他肿成个八尺大汉。
君景行抱着个木盒走进了偏院,刚一进门险些踩到一只兔子。
他单脚蹦了两下,躲开了白团子,没好气道:“你这兔子能好好管一管吗?踩到了我可不负责。”
岁晏一袭紫衣,悠哉地躺在藤摇椅上晒太阳,一旁的草地上蹲着好几只白兔子。
当年端明崇送他的那只已经寿终正寝了,岁晏当时还半夜抱着它在樱树下挖坑,眼泪汪汪地埋在了土里。
不过数月,另外一只小月见金丝熊也被埋了进去。
君景行喜欢研制药和毒,所以之前养了两只兔子来试毒,自从两只小月见死后,岁晏悲从中来,就将那两只试毒的小兔子给要了过去,每日抱着不撒手。
端明崇曾来过侯府几次,瞧见他这么喜欢,又派人寻来好几只兔子送过来,院子随处可见白绒绒一团。
岁晏躺在藤摇椅上微微晃着,闭着眼睛将手一伸:“茶来。”
君景行就当没听到。
岁晏左等右等没等到茶,手抓了抓,又道:“糖来。”
君景行幽幽道:“针来。”
岁晏立刻坐了起来,心虚地踮着脚尖自己去倒茶拿糖了。
三年了,他长成了个真正的男人,竟然还是怕针,可以说除了脸长得更好看了些,没有半分长进了。
君景行捧着木盒走到岁晏身边,道:“喏,这个,送你的礼物。”
岁晏顿时“哎呀哎呀”:“来就来吧,还送什么礼……”
他一打开盒子,里面一个金光闪闪的送子观音像。
岁晏面无表情,道:“出去。”
君景行道:“我打算把这个放在你房里正厅的桌子上,一眼就能瞧见。”岁晏眉目长开了些,面容更加昳丽,因他唇线天生微翘,面无表情时都像是在柔笑,反正君景行也不怕他,兴致勃勃地将观音像拿到了屋里摆在了桌子上。
岁晏跟着他进了屋,看着他找位置摆观音像,一边冷冷地瞪着他一边磨牙。
君景行各种试位置,头也不回道:“你别磨牙了,有这功夫还不容易好好想想,要如何和你兄长说你都这么大还没成亲的事儿。”
岁晏怒道:“你比我大,不是也没成婚!”
君景行终于寻好了个位置,回头一笑:“可是我没有兄长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