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以为自己再次醒来就要到早上了,但是再次睁开眼睛时,窗外似乎还是一片黑暗,床头小案上的烛火亮着,微微照亮坐在床头的人影。
岁晏迷迷瞪瞪地看着他,半晌才道:“哥哥?”
岁珣坐在他床边不知道来了多久,许是烛火的缘故,岁珣看着比白日里要温柔了些,他伸手将岁晏额角的冷汗擦掉,道:“做噩梦了?”
岁晏摇摇头:“不是,炭盆太多,有点热。”
岁珣皱着眉,起身将屋中的炭盆弄出去了一个,折回来,道:“好了,这下好些了吗?”
岁晏点了点头,道:“哥哥这么晚才回来吗?”
岁珣:“嗯,我来瞧瞧你,看一眼便走。”
岁晏忙一把伸出手拉住他的袖子,小声道:“别这么快走。”
岁珣难得见到这作天作地的小王八蛋这么可怜柔软的样子,清冷的眸子罕见闪现一丝笑意,轻声道:“好,我陪你一会。”
他将岁晏的手塞到了被子里,岁晏立刻抓着他的食指不让他走,道:“皇上留你这么晚,是有什么要事吗?”
岁珣对岁晏这种依赖的模样有些不适应,皱着眉将手抽了回来,却瞧见岁晏的眼眶瞬间红了。
岁珣:“你……”
岁晏忙偏过头,小声吸了几口气,才转过头来,勉强笑道:“没什么,兄长继续说。”
岁珣想了想,还是将手伸到了被子,扣住岁晏细长的五指,这才道:“说了一些有的没的,还赏了些贵重的新奇玩意,明早起了你去瞧瞧有什么喜欢的,拿去玩吧。”
岁晏握住了岁珣的手,眸子立刻弯了起来。
“嗯,好。”
岁珣看着他的眼睛,犹疑了片刻,才道:“还有一件事。”
岁晏:“嗯?”
岁珣突然不知道该不该说。
在宫中时,端明崇就对他说过岁晏听到他要成婚后突然出现的异常,他担心自己若是将自己要成亲的事说出来,他会不会大半夜的发疯?
岁晏等了半天没等到,挠了挠岁珣的掌心:“哥哥?”
岁珣想了想,还是绝对如实相告:“我要在京中待上一两年,皇上许是觉得你已经长大,不好掌控了,便……给我赐了婚,大概是想用女眷来牵制我。”
岁晏一僵。
岁珣深吸一口气:“……人选已经挑好了,当朝江知院的儿女江宁,你应该是见过的,旨意应该明日便会下来了。”
岁晏:“……”
岁珣唯恐他受刺激,声音放得前所未有的轻柔:“忘归?”
岁晏一把甩开岁珣的手,将被子扯高盖住自己的脸,不想见人。
岁珣吓了一跳:“忘归,你还好吗?”
他不想说太多话,怕刺激到岁晏。
岁晏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还带着点哭音:“没事。”
岁珣:“那你……”
岁晏崩溃道:“我现在只想杀了君景行那个王八蛋。”
岁珣:“……”
岁晏几乎要哭出声了,他这么几天作天作地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怪不得端明崇会对他说甚好,敢情是说的岁珣和江宁的婚事,那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他回想起和端明崇那驴唇不对马嘴却竟然对上了的那几句话,之后无缘无故斥骂端明崇,还掀了他的茶杯,就几乎想一头栽在枕头上砸死自己。
当时的端明崇该不会觉得他是为了岁珣才这么胡闹吧?
他会不会多想一些乱七八糟的?
或者觉得自己太过孩子气了,竟然还不想自家哥哥成亲耍这么大的脾气?
岁晏羞耻地要呻.吟了,想打死自己,又想弄死假传消息的君景行,两厢挣扎下来,杀意简直到了顶峰。
岁珣在一旁担忧了半天,岁晏才将被子扯下看着他,抽噎道:“哥,明天太子殿下会过来吗?”
岁珣不明所以:“许是会的,我也不太确定,怎么了?这关太子什么事儿?”
岁晏一言难尽:“没、没什么,只是觉得自己枉活了这么多岁。”
前世二十三年,今世三年,加起来都活了二十六年了,竟然还没弄明白事情的真相便这么耍脾气,岁晏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重生的时候忘记把脑子带过来了,这才干出这种蠢事。
岁珣还想再说什么,岁晏却翻过身不想再交流,丧得浑身都在冒黑气:“兄长,你回去吧,夜安。”
岁珣看他果然有些想不开,边沉思自己带孩子是不是那点出了错,才把岁晏养成了这副恋兄成狂的样子,边帮他掖了掖被子,叮嘱几句,转身走了出去。
岁晏将头在枕头上砸了半天,才头昏脑涨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君景行大概是听到了传闻,怕被岁晏弄死,没等岁晏起床就逃之夭夭了。
岁晏起了床,拿了根棍子,面无表情地翻遍了整个院子都没找到君景行,气得他险些把棍子给咬碎。
海棠在身后急得满头是汗:“少爷啊,君公子一大清早说有事,早早就离开了侯府,您……您这是怎么了啊,动这么大的气?”
岁晏气得呼吸不稳,拿着棍子指他:“去给我把他找回来!立刻!马上!我要把他弄死!”
海棠忙不迭地跑了,赶紧去告知君景行,让他在外面多待几天,省得自家少爷真的弄出了人命。
岁晏怒气冲冲地将棍子甩在了一旁,几乎把一口钢牙咬碎。
此时,一旁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一大清早的,是谁惹了我们家侯爷生这么大气啊?”
岁晏一偏头,便瞧见了一身暗纹锦袍的端明崇。
岁晏心头一跳,转身就要跑。
端明崇哭笑不得,快走几步一把抓住他:“你又跑什么?该不会是我惹了你什么吧,我这回可什么都没提。”
岁晏耳根红得几乎要滴血,一句话都羞于说,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他。
端明崇见他想鹌鹑一样缩着头,低声笑了,他伸出两只手轻轻地放在岁晏脸侧,轻柔地捧起他的脸。
岁晏最受不了的便是端明崇这般轻柔的动作,就好像自己是他最重视的珠宝一般,当即便很没有抵抗地顺着他的动作微微抬起头。
端明崇盯着他微红的脸颊,柔声笑道:“不躲我了?”
岁晏讷讷道:“殿下恕罪,前几日我太失礼了。”
端明崇忍笑:“知道错了就好,我还当是我做了什么错事惹了你不快。”
岁晏更心虚了:“怎么可能?”
端明崇这才放下手:“那我就放心了。”
端明崇一放下手,岁晏顿时觉得脸颊有些冷,他被端明崇撩得有点头晕,竟然主动抓着端明崇的手在自己脸颊上放着,含糊道:“再、再放一会。”
端明崇:“……”
第58章 对比
岁晏贪婪地蹭了一会端明崇温热的掌心,?才陡然回过神来。
他捧着端明崇手背的手猛地一僵,?艰难地抬头看他。
端明崇忍着笑看着他,脸上并没有他臆想出来的厌恶和疏离。
岁晏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将端明崇的手轻轻放下来,讷讷道:“冒犯殿下了,?我刚才被气懵了。”
端明崇笑道:“没什么,是君神医又做了什么事惹到你了吗?”
岁晏恨得咬牙切齿,只想要自己找回场子把君景行给揍一顿,?也没有对端明崇多说什么,?而且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开口,?再怎么说自己都丢人,只好道:“没有,只是想找他商议一件事情罢了,?不怎么重要。”
端明崇看他刚才气得差点原地乱蹦的样子就知道这话是假话,见他不愿说也善解人意地不再提。
岁晏道:“殿下今日怎么会来侯府?”
端明崇道:“方才来替父皇传旨,?顺道来祝贺岁将军,便想着来瞧一瞧你,?你昨天好像……”
岁晏立刻道:“别提昨天,?别提!求殿下别提!”
端明崇:“……”
端明崇眨了眨眼睛:“怎么?”
岁晏痛苦道:“别提就好,什么也别问,我请殿下去我院里喝酒吧,?君神医前些年自己酿了几坛桃花酒,?我给挖出来给殿下尝尝鲜,?保证和宫中的酒味道不一样。”
端明崇奇道:“君神医的酒?他让你挖了吗?”
岁晏:“谁管他去死?走,?就在我院里的樱树下栽着,我现在就让人拿铁锹——海棠?海棠!”
端明崇:“……”
端明崇一个没拉住他,岁晏就风一阵跑了出去,没一会便和海棠一起拎了个铁锹兴致勃勃地过来了。
端明崇:“阿晏……”
他才刚叫出个名字,便被岁晏抓着手,飞快朝着院子里奔了过去。
端明崇被他拉着一路小跑,最终在光秃秃的樱树下停下。
那樱树上也被岁晏和海棠搭着梯子挂满了巴掌大的小红灯笼,下面还坠着红色的小流苏穗子,看着喜庆极了。
岁晏微微仰头看着樱树,围着树跑了半圈,才确定了位置,他微微偏头,冲着端明崇笑:“殿下,快来,就是在这儿!”
少年的笑容张扬肆意,站在一片碎红中,有一瞬间让端明崇看呆了去。
“殿下?”
端明崇这才回过神,有些无措地走过去,垂眸掩住莫名的慌乱和心头的悸动:“来了。”
岁晏和海棠扛着铁锹将樱树下挖了个深坑,端明崇便在一旁看着,只不过颇有些心不在焉。
海棠突然道:“少爷,铁锹好像碰到什么东西了。”
岁晏蹲在坑旁,忙道:“挖出来!”
海棠和君景行相处惯了,也十分喜欢这个唯一能制得住自家少爷的神医,他有些迟疑道:“少爷,这是君公子特意酿的埋下的,看起来很宝贝,您就这样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挖人家酒,是不是……”
是不是有些不厚道?
岁晏听出了他的未尽之话,冷笑一声:“他传给我假消息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厚不厚道?少废话,给我挖,我只挖一坛酒出来尝个鲜,顺便招待客人怎么了我?他至于这么小气吗?”
没人能反驳岁晏理直气壮的歪理,海棠不敢再多说,“哎”了一声,手下一施力,将土铲掉一点,露出一个酒坛。
岁晏指:“就这个!就它,给我。”
海棠浑身都是土,也不嫌弃地将沾了土的酒坛拎着抱起来,道:“这上面都是泥,当心弄脏了少爷的衣服,我先去找个东西擦干净,再给您送到房里去呗。”
岁晏对海棠还是很放心的,站起身拍了拍衣摆的土:“好,快去快回。”
海棠抱着酒兔子似的跑了。
岁晏这才转身:“殿下,我们先进屋……殿、殿下?”
岁晏唤了好几声,端明崇才回过神来:“我在,怎么了?”
岁晏很少见过端明崇无端出神的样子,愣了一下才道:“我方才说进屋。”
端明崇点点头:“好。”
两人进了岁晏的屋子,房中一股淡淡的安神香,窗户半开着,一眼便能瞧见窗外绽放的素梅。
岁晏招待着端明崇坐下,没一会,海棠便搬来了个小炉子放在一旁,将酒温在了上面,很快,酒便滚了起来。
岁晏给端明崇斟了一杯递过去,献宝似的道:“殿下尝一尝。”
上一世月见闲来无事时,便会酿酒给他喝,只是那时岁忘归身体不太好,就算能喝酒也只能是一些温和的桃花酒或者药酒,其他再烈一些的就别多想了。
端明崇接过杯子,轻轻抿了一口,轻笑道:“果然不错。”
岁晏弯着眸子十分骄傲,似乎夸奖的是自己一样。
端明崇慢条斯理地喝完了一杯,瞥见岁晏似乎没有喝酒的打算,疑惑道:“你不尝尝吗?”岁晏摇摇头:“我喝不得酒。”
端明崇一愣:“怎么?”
三年前在宫中小年筵席上,似乎也瞧见岁晏喝酒了,不过自那之后,好像岁晏一直就没碰过了。
岁晏抿了抿唇,瞥着那滚起来的酒,半天才道:“原本倒是喜欢,但是后来一喝就要吐,嗓子疼。”
端明崇的手一僵。
岁晏看到端明崇突然沉下的脸色,意识到他可能误会了什么,忙道:“不是不是,不是说这个酒有问题,纯属是我自己的问题。”
端明崇看他越解释越乱,眸子突然有些暗淡。
他突然想起来了。
严格说起来,岁晏不喝酒是从端执肃的生辰筵席上开始的。
因为那天,他喝了一杯毒酒。
端明崇只觉得方才一直胡乱跳动的心猛地沉了底,砸了他胸口有些疼。
恍惚间,当年岁晏在东宫小住之前发了药瘾,他似乎说了句什么。
“我好疼啊。”
“殿下,不要喝酒。”
三年过去了,那声声痛苦的呢喃依然响彻耳畔。
端明崇心脏突然一阵钝痛,痛得他几乎喘息不上来。
他身体微晃,手中的酒洒出了一些,落在了他的衣摆上。
岁晏吓了一跳:“殿下!没事吧?”
他忙将端明崇手中的杯子夺下,撩起袖子胡乱地去擦端明崇衣服上的酒。
岁晏原本只是觉得端明崇真是太难攻克了,想要装装可怜,让他多疼疼自己,最好能再去东宫小住一段时间躲开岁珣的催婚攻击就再好不过了。
但是没想到他只说了一句话,端明崇就被刺激成了这样,也不知道到底胡思乱想了什么。
端明崇一手按着胸口,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笑道:“没事,大概是酒冲了头,一会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