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明崇忙抓住他的双手,柔声哄道:“我来了,我在这里,阿晏,醒一醒。”
岁晏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将端明崇的手给甩开,挣扎着往榻边爬。
他手一个没撑住,直接从榻上滚了下来,被一旁的端明崇眼疾手快地一把接在了怀里。
两人滚作一团掉到地上。
岁晏扑腾得没了力气,满脸全是汗水地趴在端明崇肩上,长发垂在脸侧,衬着脸色更加惨白。
岁晏有些不认人,他双手颤抖地按住端明崇的胸口,颤声道:“神佛对自戕之人……”
“会降下大罚吗?”
“会……不入轮回吗?”
“我会成为孤……孤魂野鬼吗?”
“月见……”岁晏喃喃的声音低至细微,“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葬在岁家祖坟?我想我爹娘……”
端明崇没太听清他到底在说什么,但是看他现在的状况根本不对,忙抱着他的腰将他半拖到了榻上。
此时,姗姗来迟的君景行搬着燃好的小香炉冲了进来,白烟袅袅而上,如同墨痕入水。
端明崇一边抱着岁晏将他困在怀里,一边抬头去看君景行,蹙眉道:“那又是什么香?”
君景行道:“安神香,很管用——他这是被梦靥住了,一会便好。”
端明崇这才放下心来。
岁晏靠在他心口,手死死抓着端明崇的衣衫,指节发白,将衣衫抓得一片褶皱。
端明崇轻轻拍着岁晏的后背,小声哄他:“不怕了不怕了,我陪着你呢。”
岁晏浑身瘫软地靠在端明崇怀里,不一会安神香起了效用,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君景行知道岁晏对端明崇的心思,也没在这里多留,起身告辞。
岁晏一脚睡到了天黑才昏昏沉沉地醒来,做噩梦总是很消耗精力,他睡了半天,反而更疲倦了。
他揉着眼睛撑着手肘坐起来,惺忪道:“月见,我好渴。”
身旁一阵窸窣声,一个声音轻柔道:“水来了,慢一点喝。”
岁晏还没完全清醒,迷迷瞪瞪地被人喂了半杯水,才勉强张开了眼睛。
端明崇笑着看着他:“醒了?”
岁晏眨了眨眼睛,反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骇然地往后一靠,后脑险些直接撞在墙上,被端明崇眼疾手快的伸手垫了一下。
岁晏将被子拥着往后缩了缩,有些结巴:“殿殿下,您……你您怎么会在这里?”
端明崇:“还口渴吗?”
岁晏不敢让端明崇亲自伺候自己,忙拼命摇头。
端明崇将杯子放下,这才道:“这几日一直没瞧见你,还以为你又病了,所以便想着来侯府瞧瞧你。后天便是小年夜了,我顺道带来了一些宫里的御品来给你尝尝鲜。”
岁晏讷讷点头,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上全是汗,连中衣都有些湿了。
岁晏最爱洁,皱着眉头扯了扯袖子。
端明崇道:“要沐浴?”
岁晏点点头,他往外瞥了一眼,皱眉道:“已经天黑了?”
端明崇道:“是啊,你睡了半日了,而且一直紧紧抓着我的衣服。”
岁晏讷讷道:“那……那殿下是在这也坐了半日?”
端明崇笑道:“自然。”
岁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端明崇没有打趣他,道:“我本是想过来看看你就走的,但是刚来时便瞧见你被梦魇住了,便相多陪你一会。”
岁晏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这样啊。”
房门突然被敲了敲。
海棠在门外道:“少爷,君神医吩咐我们烧了热水,您要准备沐浴吗?”
岁晏忙道:“好,马上就去。”
门外传来海棠一声应答,便没了声响。
端明崇起身,道:“那我便先走了。”
岁晏不知道存了什么心思,突然一把抓住了端明崇的袖子,仰着头眨着眼睛看着他:“殿下……”
端明崇疑惑:“嗯?”
岁晏欲言又止,犹豫半天才讷讷道:“宫禁……是不是已经到了?”
端明崇:“……”
端明崇无奈地看着他,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三年前的花灯节上,岁晏便是用这个原因打算留他在侯府过一夜的。
只是当时端熹晨突然出事,留宿侯府自然也不了了之了,没想到岁晏现在还记着。
端明崇忍着笑,道:“是,那侯爷能否留我在府上住一夜呢?”
岁晏眼睛一亮,点头如捣蒜:“留留留!”
端明崇俯下身,屈指弹了弹他的眉心,柔声笑道:“去沐浴吧,我先去找岁将军说一声。”
岁晏忙披着衣服跑出去沐浴了。
隔壁房间的浴桶被屏风遮挡着,岁晏将衣服脱掉转过屏风,便瞧见满浴桶的药草。
岁晏忙裹上衣服,朝着门外喊:“海棠!海棠!”
门被人推开,君景行捧着一小包草药走进来,淡淡道:“找他什么事?”
岁晏一手拽着披风,一手指着屏风,急道:“那木桶里怎么全是草药,那要我怎么沐浴?今天不是二十一吗,不是初一十五怎么还要用药浴?”
君景行没没说话,反而将手中的药草也一并扔进了热腾腾的水里。
岁晏忙去拦:“喂!”
君景行这才转头,冷淡道:“你知道前些日子从东宫回来,你身上沾了其他的毒香吗?”
岁晏一愣:“啊?”
君景行道:“虽然没多少,对常人是没什么害处,但是你身子骨本就弱,污名残毒未除,就那一点毒香都能要了你的命,好在你没有在东宫待太久,要不然……”
岁晏回想了一番,上次去东宫时好像是听到有人说端如望将那南疆女人送去了东宫,而他去时,那女人已经离开了。
大概是在那个时候,南疆公主身上的毒香在东宫久久未散,沾染了些许在他身上。
岁晏有些后怕,上一世他便是同那南疆公主面对面待了片刻险些惨死的,没想到这一回差点又栽在她手里。
岁晏道:“还好她现在已经死了。”
君景行没听清:“谁死了?”
岁晏:“就南疆那个公主,你听说过没?美得不得了,要是你现在还在挽花楼,指不定第一美人的称号都要拱手让人了。”
君景行:“……”
君景行唇角抽动:“我没想要这个称号,而且你听谁说的南疆公主死了?她不是还好好的吗,而且现在已经入住了五皇子宫里。”
岁晏“呵”了一声,没再多说话。
他哐哐哐拍了拍浴桶,没好气道:“别管那什么公主了,你让海棠把热水给我换了,把药草换成花瓣,留有残香的那种,让人欲罢不能的那种!”
君景行:“……”
君景行匪夷所思道:“你是要做什么去?睡个觉怎么被你说的像是要去侍寝一样……”
岁晏幽幽地看着他。
君景行倒吸一口凉气,骇然道:“你该不会……把太子留下来了吧?”
岁晏拍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少侠真聪慧,竟然一猜就猜对了。”
君景行朝他抱拳,真情实意地赞叹道:“壮士,您真是好大的贼胆啊。”
第71章 悔恨
君景行道:“你不要命了?”
岁晏用看禽兽的眼神看着他,道:“我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了,?你想哪里去了?龌龊!”
君景行险些一口血呕出来:“我龌龊?我只是说你今日不泡药浴才是不要命了,?你想睡太子我才不管你找不找死!”
岁晏:“……”
君景行说完之后顿时发觉自己失言,?揉了揉眉心,觉得头疼无比。
岁晏看了君景行半天,?才小声道:“你就龌龊……”
君景行:“……”
君景行不想和他讨论龌不龌龊的问题,?尽量绷着脸,冷声道:“你身上的毒还在发作,不用药浴压下去,?半夜指不定又要发疯地疼,你是想做风流鬼还是安安稳稳睡个觉?”
岁晏的狼狈样端明崇已经看得差不多了,他实在不想再丢人些,?只好道:“成吧,你弄吧。”
君景行冷笑着又将浴桶旁的药草给倒了进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煎药。
岁晏捏着鼻子在浴桶里泡了半天,?才冲洗干净,?披着衣服回了房间。
端明崇同岁珣寒暄过后,?才回到了岁晏的偏院。
他一推开门,?便瞧见岁晏正抱着被子往床上铺。
端明崇道:“阿晏?”
岁晏百忙之中回过头,?道:“殿下回来了。”
端明崇笑道:“你在做什么?”
岁晏将两床被子分别卷着放在榻上,老老实实道:“给殿下铺被子。”
端明崇一愣:“我……在这里睡?”
岁晏点头,?道:“侯府很少有人留宿,?客房不知道多久没收拾了,?殿下在我这里凑合吧。”
这话一听就是在胡说八道,?端明崇无奈地看着他,不好戳穿他,只得点头。
岁晏和端明崇在外室用了些饭,闲来无事可做便拖着端明崇脱了外袍上了床。
岁晏本因身上的药味想给端明崇收拾客房,但是思来想去,好不容易把人留下来了,要是不睡一起好像太亏了,所以只好折中,一张床,两张被子。
岁晏将身体裹得严严实实的,道:“殿下,你在宫里往往什么时候入寝啊?”
端明崇坐在床沿,正抬手取发冠,闻言偏头想了想,道:“亥时。”
冬日里岁晏恨不得长在床上,无法理解端明崇这种亥时休憩,早上天还未亮便要起床上朝的习性。
岁晏坐起来帮着端明崇将发冠取了下来,虚虚推着端明崇躺在了床上,帮着他把被子扯了上去,殷勤得不得了。
端明崇无奈笑道:“你照料好自己就行了,不必管我。”
岁晏道:“殿下是客,应当的!”
他说着,还探着身子将烛火吹灭了。
平日里,岁晏一般吃完饭看了会书便睡觉了,时辰绝对不会超过戌时。
而现在,端明崇就躺在他身边,青幽的檀香隐隐传来,令岁晏不免有些意动。
他翻了个身,半睁着眼睛去看端明崇。
端明崇一向食不言寝不语,在榻上绝对不会主动同他说话。
岁晏看了一会,感觉端明崇的呼吸变得平稳了许多,小声道:“殿下,殿下你睡了吗?”
端明崇羽睫轻轻动了,张开眼睛,冲他一笑:“还没有。”
岁晏:“……”
岁晏干巴巴道:“哦,那殿下快睡,明日还要早起呢。”
端明崇“嗯”了一声:“你也是。”
说着,又阖上了眸子。
岁晏又耐心地等了半个时辰,才放轻声音,道:“殿下?”
他这次只唤了一声,因为他怀疑之前那次是他声音有点大,是把端明崇给吵醒的。
看模样睡得正熟的端明崇动了动,睁着眼睛有些好笑:“阿晏,我还没睡着,你有什么事便直接说吧,还是我挤着你了?”
岁晏:“……”
岁晏一言难尽地摇摇头:“殿下快睡吧。”
岁晏本是想趁着端明崇睡着缩他怀里抱一会占点便宜的,谁知道端明崇似乎不按常理出牌,这么长时间还没睡着。
第三次,岁晏耐心地等了一个多时辰,期间他眼皮一直在打架,最后终于撑到了亥时一刻,他打了个哈欠,轻轻凑到端明崇面前,道:“殿下?”
这一回,端明崇大概是真的睡熟了,羽睫颤都没颤。
岁晏被他吓怕了,也不敢往他被子里钻,他擦掉眼角的泪水,轻轻凑到了端明崇的枕头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端明崇俊美的睡颜。
天潢贵胄,生来似乎都带着一股贵气,就算是睡着,也让岁晏不敢做一些不轨的举动。
岁晏看了半天,才终于下定决心。
他微垂着眸子,羽睫一直在颤抖,接着,岁晏做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胆大妄为的举动——他凑上前,轻轻在端明崇唇角落下一个蜻蜓点水似的吻。
这或许根本就不算吻,轻微的一触即分。岁晏只碰了一下便飞快缩回了自己被子,将被子拉到头顶,不敢再出来。
岁晏直接熬到了子时才浑浑噩噩地睡去。
第二天一大清早,君景行来敲他的门。
岁晏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地坐起来:“进来。”
君景行端着热水进来,随口问道:“昨天睡得好吗?”
岁晏愣了一下,才瞥到一旁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端明崇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岁晏突然回想起昨晚那个大逆不道的偷吻,顿时抱住了头,一头栽到了枕头上。
君景行将岁晏的衣服在炭盆旁暖了暖,甩手扔给他,道:“别当鹌鹑了,快起床。”
岁晏捶了捶枕头,痛苦道:“我真是大逆不道,有辱斯文……”
君景行蹙眉:“不就是起个床吗,怎么就辱斯文了?”
岁晏又捶了会枕头,才披头散发地穿衣服起了床,道:“太子殿下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君景行道:“天还没亮的时候,同你哥一起进的宫。”
岁晏神色恹恹:“哦。”
君景行看他这副没睡醒的样子,迟疑道:“昨晚你和太子……”
他话还没说完,岁晏就猛地一激灵,骇然地看着他:“我不是,我没有!”
君景行:“……”
君景行幽幽看着他:“没有什么?我还什么都没说,你急着否认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