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丰宝出了东宫之后,对着守门的侍卫道了谢。
两个侍卫茫然的对视了一眼。
其中一个指着余丰宝的背影道:“这位虽没被咬,只怕脑子也被吓坏掉了吧,好端端的跟咱们道什么谢啊?”
另外一个附和道:“真是不吉利,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差事了。”
当然这两人的谈话,余丰宝是听不见的。
他出了东宫,便径直去了太液池。
太液池在御花园的南边,只可惜在冬日里,除了赏梅之外,万物凋零都被掩在皑皑的白雪中,否则倒是可以欣赏一下传说中御花园的美景。
余丰宝全程都垂着脑袋,脚下步子快且稳。
他绕着太液池走了一圈,找到了个隐秘的角落。
临湖的一边有一座假山,假山里头是空的,虽然略显逼仄,但是余丰宝身形原本就瘦,勉强倒是可以挤进去。
他趴在了地上,小心的拿着石头砸着冰面,不时抬头留意四周的动静。
好在今儿的气温够高,冰面倒是化了一些,就在余丰宝砸的手臂酸胀的时候,传出来“咔”的一道响声。
只见冰面上裂开了一道道的细纹。
余丰宝调整了下姿势,将冰面凿出了一个圆形的孔洞。
然后将袋子里的馒头屑撒在了水面上,跟着便安心的等了起来。
从前在家的时候,因着家里穷,孩子又多,每到冬日粮食就不够吃,实在没办法的时候他就跟爹一起进山打猎,或者是去河里凿冰捕鱼。
就这样熬过了一个又一个年头。
若不是今年河东大旱,他们家颗粒无收,而且两个哥哥年岁也大了,他宁愿相信父母是不愿也不会将他送进宫来当太监的。
一想到家里,余丰宝便垂下了眸子。
如今已是腊月末,再过几日便是除夕夜了。
往年就算家计再艰难,但是好歹也是一家人守在一起,大家乐乐呵呵的过个团圆年。
可今年...
他既然已入宫,生死都只能在这个宫里,往后的每一年他都不能跟家人团聚了。
余丰宝吸了吸鼻子。
不见就不见吧,免得见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冬日里的鱼被封在冰面之下早就饿急了,不过片刻的功夫,便传出了水花声。
余丰宝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睁的溜圆,死死的盯着水面,他瞅准了那只个头最大的青鲤鱼,屏气凝神举起了手中的铁签子。
就在青鲤鱼浮上水面张嘴吃馒头屑的一瞬间,余丰宝手中的铁签子狠狠的插进了水面里。
他的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一般。
果然手上传来了大青鲤鱼挣扎的巨大力道,余丰宝唇角微微扬起,稳住手上的力道,然后快速的将铁签子提出水面。
大青鲤摆着鱼尾,带起了一长串的水珠,水珠在日头下泛着七彩的光。
余丰宝将大青鲤鱼压在身下,待到身下没了动静才起了身,将鱼捧在手里掂了掂,这鱼少说也得有六七斤重。
等回去做上一锅热腾腾的鱼汤。
一准会让谢承安对他赞不绝口。
余丰宝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将鱼儿直接塞进了宽大的太监服里。
刚从假山里钻出来,忽的就听到一声尖声的厉喝。
“谁在那里?”
只见一个面无白须的太监挥着手中的拂尘,满脸惊慌的喊。
“有刺客,护驾,快护驾......”
还未等余丰宝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侍卫按在了地上。
藏在怀中的大青鲤鱼,也从他的领口滑了出去,落在了一双绣着暗纹的黑色云靴前。
作者有话要说: 余丰宝大哭:我的鱼,我的鱼.....
谢承安:哼,就你事多。
余丰宝:有本事做好了,你别吃。
谢承安:emmmm,不吃是不可能的。
☆、第 8 章
御前的人行事向来狂悖,更别提是抓一个“刺客”了。
余丰宝被两个侍卫死死的压在地上,半张脸贴在冰冷的地面上,漂亮的五官因为剧烈的疼痛而皱成了一团。
李金水是伺候乾元帝几十年的老人了,他悄悄的打量了下乾元帝的神色,疾步走到了余丰宝的跟前,将手里的拂尘绕成了长条状,狠狠的抽在了余丰宝的背上。
“哪里来的不长眼的狗奴才,胆敢盗取宫中财物,来人啊,将人拖去慎刑司。”
余丰宝知道慎刑司是什么地方,但凡是只要进去了,不死也得脱层皮,他向来怕疼,自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送去那种地方。
他哭喊着求饶道:“还请皇上明鉴,奴才并非刻意偷太液池的鲤鱼,只是太子殿下病重,既无医药,也无吃食,奴才念着伺候殿下一场,想在殿下临终前给他做一顿鱼汤,也算是全了主仆一场的情分。”
乾元帝脚下步子一顿。
李金水瞪了余丰宝一眼,前太子那可是整个皇宫里的禁忌,先头有个妃嫔偶尔提及前太子一句,便被活活打残扔进冷宫里去了。
偏眼前这个小贼竟敢这般大胆,若是惹的龙颜震怒,连带着他们御前的人也得受不少的闲气。
他走了过去,抬手便是两个耳光。
“大胆,皇上已经下旨废太子,这宫里哪里来的太子殿下?”
余丰宝白皙的面上,登时便染上了两个巴掌印,李金水还欲再打,余丰宝忙弯下身子,不住的磕着响头。
额头撞在冰冷的砖石时,发出闷闷的响声。
他能不能活命,就看乾元帝这个当父亲的对儿子可还有一丝丝的父子之情。
乾元帝年逾五十,谢承安是他的次长子,先头他跟皇后所生的大皇子养到六、七岁的时候因病殁了,后来才生下的谢承安。
他原本对谢承安寄予厚望,诸位皇子中,唯有谢承安的骑射是他手把手教的。不想这个畜生居然做出那种弑君弑父的混账事来。
乾元帝眸中神色一沉。
“李金水,朕只贬那个逆子为庶人,并未赐死。”
李金水忙扇了自己两个耳光,躬身陪着笑脸道:“还请皇上恕罪,定是底下的那些奴才们办事不仔细,奴才往后会严加管教的。”
乾元帝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那钳着余丰宝的两个侍卫忙问道:“李公公,这小太监怎么办?还送慎刑司吗?”
李金水尖着嗓子道:“送什么送,还不赶紧跟上。”
转身的时候又冷冷的瞪了余丰宝一眼。
待到所有人都离开后,余丰宝才从地上爬了起来,他长长的舒了口气,心有余悸。没想到只是来偷一条鱼罢了,差点连小命都丢了。
他走到假山的附近,将那条大青鲤鱼提了起来。
好在这条鱼死了,否则刚才要是碰到个伶俐的太监,将鱼又放回太液池里,那他这头岂不是白磕了,耳光不是白挨了?
食材有了,可是还缺些调味料。
余丰宝向来不善言辞交际,在这宫里唯一的朋友便是贺元卿,贺元卿仗着嘴甜心细,被分去了玉嫔的宫里伺候,这位玉嫔娘娘虽位分不是很高,但是颇得圣宠,自然她宫里的奴才也就水涨船高,高人一等。
玉嫔娘娘所住的千禧宫里有小厨房,贺元卿给厨房里的人塞了些好处,将一应的调料都买了个全,装在一个布袋子里,趁着玉嫔娘娘午歇的时候送去了东宫。
正伸着脖子往里头瞧呢,远远的就见余丰宝满脸笑意的走了过来,手里还提着个大鲤鱼。
“哟......”
贺元卿见余丰宝额上有伤,脸上也有巴掌印,极其夸张的惊呼一声,上前替他检查伤口,嘴里啧啧有声道:“余丰宝啊,余丰宝,我就说你有受虐倾向你还不信,这都被人打成这样了,亏得你还笑的出来。”
说完又朝着东宫的方向啐了一口。
“呸,什么个东西,简直就是禽兽不如啊,对着这么一张如花似玉的小脸蛋竟然也下得去手?”
余丰宝忙解释道:“不关殿下的事,你就别瞎骂人了。我让你弄的东西你都弄到了吗?”
贺元卿像是看怪物一般的盯着他瞧了好大一会儿。
“我说余丰宝,这才几天啊,你的魂儿怎的都被勾走了?居然还替那个变态说话,我听宫里的人说废太子俊美无俦,龙章凤姿,你该不会是爱上他了吧?”
余丰宝作势就要揍他,却被贺元卿给躲开了。
“放你娘的屁。快,把东西给我。”
谁会喜欢一个大懒虫啊。
贺元卿将手里的调料递给了他,“余丰宝,我告诉你咱们是做奴才的,活命才最要紧,至于其他的就别妄想了......”
余丰宝嫌他啰嗦,将准备好的铜板塞进他的手里,然后推了推他。
“贺元卿,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娘们唧唧的,没事就赶紧回去伺候着吧,我以后还得靠着贺公公您罩着呢。”
往回走了半截,又回身扬了扬手里布袋。
“谢了啊。”
贺元卿掂了掂余丰宝塞到他手里的钱袋子,他知道余丰宝身上没钱,为了这些调料,只怕把全身家当都给他了吧。
他作势要将钱袋子丢回去。
余丰宝眼尖,指着他大声道:“亲兄弟还明算账,你要是不收下,往后我可不敢求你办事了。”
......
谢承安一觉醒来已是午后,外头的太阳很好。
他将屋子里那把破摇椅搬到了廊下,又取了被子盖在身上,半睡半醒间听到了宫门处传来响动,他眯着眼睛瞧过去,就见余丰宝脚步轻快的走了进来。
日光斜斜的从他背后打过来,映的他满脸温柔。
“殿下,你吃饭了吗?”
余丰宝满目自豪的朝着他走了过去。
谢承安皱着眉头,低喝道:“你别过来......”
余丰宝止住了步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手里的鱼。
真是矫情。
这都什么境况了,有的吃就不错了,居然还嫌弃鱼腥味。
有本事一会儿别吃啊。
他撇了撇嘴,远远的绕开了。
谢承安又想起刚才依稀听到院墙外传来说话声,抿着唇叮嘱道:“以后少跟外面的人来往。”
余丰宝没搭理他,径直去了厨房。
厨房他大致收拾出来了,锅和灶台都是好的。余丰宝将贺元卿送来的调料一一摆放整齐,就拿着菜|刀去井边清理大青鲤鱼了。
余丰宝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
天刚刚黑下来的时候,他便端着做好的菜去了屋子里。
米饭是他趁着李德福不在的时候,偷偷的用一个铜板从小太监那换来的。
“殿下,您今儿可是有口福了。这可是奴才冒着生命危险去太液池偷来的鱼,这条鱼太大,我用一半做了鱼汤,另一半做了水煮鱼片。”
闻着菜香味,谢承安的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咕噜...咕噜...”
余丰宝停了话头,看了他一眼。
谢承安板着脸,催促道:“快点,本宫饿了。”
烛光之下余丰宝看着他红红的耳尖,抿嘴偷笑。
鱼汤鲜美,鱼肉滑嫩,
谢承安许久都没吃到过这么好吃的饭菜了。
余丰宝见他吃的香,自己也跟着乐了起来,揶揄道:“方才是谁嫌弃鱼腥味的,这会子我看着殿下吃的比谁都香呢。”
谢承安握着筷子的手愣在半空中。
“所以奴才还是要劝殿下一句,到了这个地步就别端着了。咱们吃的粮食蔬菜,哪一样不是要施肥才能长大成熟的,难道因为浇了粪水,您就不吃了。”
谢承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这人诚心是不想让他吃饭了吗?
他冷声道:“闭嘴!”
目光落在余丰宝面上的时候,停了会儿。
“你今天出去的时候遇到谁了?”
大约知道余丰宝是他宫里的人,这宫里但凡是个人都能欺负他吧。
余丰宝想起白日撒的谎,忙叮嘱道:“若是皇上派人来替殿下医治,您可得装的病重垂危的样子,否则奴才这条小命可就不保了。”
欺君之罪,岂是他一个奴才可以担待得起的。
话还没说完,谢承安的手便狠狠的掐住了他的脖子,他的周身散发出实质性的杀意,声音冷如寒冰。
“说,到底谁派你来的。”
余丰宝剧烈的挣扎这,双手握住了谢承安的手腕,茫然的问道:“殿下,你这是做什么?奴才只是想着昨夜殿下照顾奴才辛苦,所以想去太液池弄条鱼给殿下补补,可奴才也没想到会遇到皇上啊,奴才挨了巴掌,头也磕破了,还差点被送去慎刑司,殿下见了一句关心之言都无,如今还想杀了奴才......”
他剧烈的咳嗽起来,眼里泛着晶莹的光。
就在余丰宝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谢承安忽的将他甩在了地上。
余丰宝大口的喘息着,脖颈上印出一道极深的紫青掐痕。
谢承安坐在软榻上,脸色阴沉,半边的脸隐在黑暗里,愈发显得阴鸷可怖。
余丰宝从地上爬了起来,无声的收拾着桌子,眼泪不争气的往下掉,良久之后他走到谢承安的脚边,跪了下去。
“奴才不知道殿下为何生气?可殿下要是想杀奴才,好歹也让奴才死个明白。”
谢承安双眸微微眯起,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
“就因为你的愚蠢,有可能会害死很多人,包括本宫。你说你该不该死!”
余丰宝愣了一下,他虽进宫不久,但是宫里的尔虞我诈他还是看得见的,今日他作为废太子身边的人竟然跑去见了皇上,有心人定会以为这是刻意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