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吗?”叶鸽看着最后一层石阶,钢笔引着光向下望去,见前头的路地洞虽说依旧逼仄,但确实没有台阶了,才稍稍松了口气。
“累了吗?”谢臻的手搭在他的肩上,叶鸽立刻摇摇头。
他倒没觉得有多累,只是随着他们的深入,叶鸽总是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一种束缚感,虽然并不重,但是却让他难以忽视,就连钢笔上引出的光,也显得有些黯淡了。
“先生有没有感觉到--”
“嗯,”叶鸽还没有说完,谢臻就点点头,而后伸手搭上他的肩膀。一股暖暖的气息随之传来,将叶鸽身上的束缚感冲淡许多,钢笔符文上的光也跟着亮了些。
“好些了吗?”谢臻又离叶鸽进了几分,低头轻声问道。
“我没事了,”叶鸽仔细感受着身体中的变化,而后一边拉着谢臻的手向前走,一边问道:“先生,这是怎么回事?刚刚是有什么邪物困住我了吗?”
“不,不是,”这次谢臻的声音又沉了下来,他用手抚上了一侧的洞壁,半虺杆的光也盈盈散开:“鸽儿,你来看看这个。”
叶鸽闻言,刚忙倾身看去,却见原来那地洞的墙壁并不是平整的,但也非自然形成的杂乱,而是布满了镐具开凿的痕迹。
“鸽儿,你觉得这地洞,应当是用来做什么的?”
谢臻这一问,倒确实把叶鸽问住了。起先他只是理所应当地认为,这个地洞便是铁罗汉找人开凿的,但仔细想想,这样深长的地洞,一定要动用许多人力。再加上铁罗汉一贯掩饰自己的身份,所以当年请人凿洞时,必是打着正经的名头。
叶鸽还未理清思绪,谢臻便继续开口说道:“前朝宣统元年,沧城巡抚禀上级,称域内发现了大量矿产。”
霎时间,叶鸽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怔怔地看向谢臻,听他说道:“适逢朝中局势动荡,地方官员为敛财,私自下令直接开凿,却不想三月后即发矿难,死者数百。”
说起来,这段记录还是谢臻当年在宫中是所见。矿难发生后,不知怎地事情就被捅到了京中,地方私开矿产乃是大罪,但那时的清廷是想管又管不过来,这件事只好被搁置了下来,矿洞也仅作查封处理,时间久了,也就为人所淡忘了。
直到刚刚,看到了地洞中那些人为开凿的痕迹,谢臻才将事情联系到了一起。
“先生是说……这里是矿洞?”叶鸽的心仿佛被什么揪住了,咚咚咚跳得厉害,他艰难地开口问道:“那当年,这里挖的是什么矿?”
谢臻摇了摇头,回复道:“奏报中没有提起。”
叶鸽的眼睛,仍旧望着谢臻,而谢臻同样也看向了他,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从对方的眼睛中,看着自己的身影。
“是铜,对不对?”
叶鸽轻轻地开了口,轻到他都有些听不清自己的声音:“奏报上没有写,但是……先生也感觉到了,是那种铜,对不对?”
铜镜、匕首,之前几次遇险都只不过是铁面人对他们的试探,来印证这种铜矿对谢臻、对半虺璧的影响究竟有多大。
而今天的这一步,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将他们引入压制谢臻的矿洞之中,要做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叶鸽张张嘴,他想要劝谢臻离开,但被绑走的苏太太和苏文莉,却像是诱饵般挂在地洞更深的地方,让他们明知道后面有钩子,却不得不前去。
更重要的是……
“我们已经被他牵着鼻子走了太久,即便现在能够退出,那定然还会再有下一次。”谢臻慢慢地将叶鸽按到怀中,目光望向前方幽深的洞穴:“倒不如就这一次,将那只躲在地洞里的老鼠,彻底抓出来。”
叶鸽的手拽着谢臻身前的衣襟,慢慢攥紧,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
两人继续向前走着,前方的地形开始变得复杂起来,每过一段路,就能看到用竹竿与木头搭成的支架,撑着看起来并不结实的洞顶。
谢臻总是时不时的留意着叶鸽的脚步,遇到险处便护着他快速通过,这一路走来虽说并不轻松,但也好歹并没有遇到什么艰险。
直到,他们走至一处岔道前。
矿洞之中有岔道,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究竟选择走哪条,却也是个问题。
叶鸽刚想再用手中的钢笔,画个寻人的符咒,不想谢臻却说:“不必麻烦,他既是想要我们去,便必留了引路使。”
说完,便用亮着光的半虺杆往其中一条路上一照,果然那路中央正落了苏太太的佛串。
虽然找到了路,但叶鸽却并没有感觉到轻松,那人既这般引他们去,就必然是做了十足的准备的,前路着实未卜。
叶鸽沉默地跟在谢臻身边行着,他们沿着那条有佛串的路行了没多久,便又遇到了两条岔路,并同样在其中一条上,发现了苏文莉头上的绢花。
如此往复,他们又走过了四个岔口,眼看着就要再走过第七个,这一次留在路上为他们指引的,是苏太太的一方手帕。
而令叶鸽有些在意的是,那方手帕上染了红红的几团,像极了血迹。
他忍不住蹲下身来细看,引着一手执着照明用的钢笔,所以要捡拾手帕时,便松开了握着谢臻的手。
“这……”叶鸽捡起了那团手帕,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果然是股淡淡的血腥味:“这真的是血,难道是苏太太她们受伤了?”
叶鸽有些急地说着,刚想将手帕拿给谢臻看,可当他抬起头时,看到的却只有空空的矿洞。
四周安静极了,黑暗中只有他手中的钢笔,亮着点点光芒,原本就站在他身边的谢臻,就在那短短一瞬中,无声地消失了。
“先生,先生?”叶鸽有些无措地站起来,尝试唤了几声谢臻,但矿洞中却只有他的回声,被无限地拉长、回荡,直至最后消失。
先生去哪了,刚刚有发生什么吗?
叶鸽乍地慌神,但他还是抱有一点希望,边喊着谢臻,边退回到岔路口。他想着谢臻可能突然发现了什么,所以转去了另外一条路。
尽管知道可能性极低,但叶鸽却还是这样自我安慰着,直到他看到另一条路上也是漆黑一片,完全没有谢臻的身影。
冷汗不知何时,已溢满了额头,与此同时因为离开了谢臻,叶鸽开始感觉到那股压制感,再次束缚到了他的身上,钢笔绘出的符文黯淡下来,周遭浓重的黑暗像是反扑般,憋得他有些喘不上气来。
不,不能慌,现在绝不是慌的时候。
叶鸽努力平复着心绪,尽管那染血的帕子已然被他攥得死紧,但叶鸽仍在全力克制着自己的慌乱。
他尝试去画一个寻人的符咒,但被召唤而出的小鸽子,却完全像是只无头苍蝇,在狭窄的矿洞中撞来撞去,最终毫无收获地又落回到叶鸽的笔尖上。
谢臻,根本不在他的附近了。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说,小朋友出去玩的时候,一定要握住大人的手hhh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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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人心鬼神(六)
先生去哪了?
叶鸽仔细地回忆着刚刚发生的一切,目光落到手中的手帕上,忽地生出一个想法。
或许,他该考虑的,并不是谢臻去了哪里,而是他自己现在在哪里。
他捡拾手帕的瞬间,谢臻并没有什么动作,所以很有可能离开的人并不是先生,而是捡手帕的他。
但现在想明白这些事,看起来却并没有什么作用,眼下最为重要的是--他该怎么做?
是要留在原地等谢臻找过来吗?叶鸽知道谢臻一定会来找他,如果放在平时的话,他说不定真的会选择呆在原地,但……他借着手中钢笔微弱的光,看向眼前的矿洞。
这里的铜矿,对谢臻体内的半虺璧有着说不出的压制,很有可能会扰乱他与谢臻之间的联系。所以叶鸽并不敢十分确定,谢臻能够顺利的找来。
叶鸽踌躇了一会后,最终做出了决定。他试探着走回了一开始的那条岔路,边走边在洞壁上用钢笔留下了只小小的鸽子,鸽喙的朝向自己前行的方向。
他就这样每过一段路,便标记一次,只要谢臻能看到这些,就可以很快地找到他。
黑暗的矿洞中,实在是难以分辨方向,叶鸽渐渐感觉到了疲惫,但除疲惫之外,让他更为难熬的,却是那无形的压迫与恐怖的死寂。
一条一条的洞道,没有人,没有其他的声音。好似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在里面艰难地前行着。
前方的路没有尽头,而即便转身,也早已无法回到地面,叶鸽的心底甚至生出了深深的恐惧。他实在是走不动了,只能慢慢地靠着洞壁坐下,想要稍微休息一会。
可就是这样短暂的停留,却让他的思绪骤然翻涌起来。
他真的能找到谢臻吗?
他真的能走出去吗?
或者……他真的能活下来吗?
这样复杂的矿洞,他走在其中那个,根本就渺小的像只蚂蚁。
也许他会直接在这里死去,就像现在这样,无力地靠在黑暗中,渐渐地身体化成白骨,与背后的泥土相融……不会有人知道他死了,不会有人知道他在这里。
即便先生从他面前路过,也再寻不到他……
这样的想法,让叶鸽绝望极了,他甚至开始犹豫,究竟该不该继续走下去。
可没有人能帮他做出选择,现在只有他自己了。
手中的钢笔,还在亮着光芒,小小的一团在这样的环境中,有些可怜的意味。
叶鸽蜷起累得有些麻木的双腿,眼睛一眨不眨地,直盯着钢笔上的光团看。他缓慢而又迟钝地回忆起,当初谢臻把它交给自己时的模样。
城西热闹的街道上,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冬日的天气中没有那么温暖,但谢臻握着他拿笔的手,却是那样的暖。
叶鸽的眼睛有些睁不开了,笔尖上的光团,也越发暗了。
他又想起阴市之中,他们走进了破旧的藏物斋,提着小骨鸟给的红灯笼,穿过一排排高大的木柜。谢臻让桦老从半虺杆上取料,为他打制笔尖,抱着他说只要龙魂不断,他们就会始终勾连在一起……
叶鸽的心口突然痛了一下,让他乍得睁开了眼睛。
他不知道这样的痛,究竟为何而来,也不知道这样的痛,究竟抵不抵得上,谢臻取心为他制笔尖时的半分。
但他确实因为这一下,清醒了过来,他疲惫、他恐惧、他绝望,却不想就此死去。
勾连始终……
与谢臻之间缘份的那个“始”是,是他们一同写下的,如今不能单单因为他一个人的放弃,就为他们划上“终”。
先生一定还在找他,他不能就这样停下,就这样死去!
叶鸽的喘息变得急促,他用力撑着身旁的洞壁,重新站了起来。
那笔尖上盈着的光芒,也像是从某种困境中挣脱而出,尽管仍被压制着,但还是跃动着澄亮了几分。
叶鸽望着手中的钢笔,刚刚笼罩在心上的阴云好似也被那光驱散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最终抬起头来望向前方未知的矿洞,再次迈开了脚步。
与此同时,与叶鸽相隔甚远的另一条矿洞之中,谢臻乍得睁开了细长的眉眼。
半虺杆被他反手抵在胸前,虺头处已毫不留情地戳入了他的心口,衣襟上沾染着触目惊心地血斑。
谢臻却全不在意,嘴角甚至带上极尽温柔的笑意,口中轻念着:“鸽儿做得很好,再坚持一会,先生很快就来了。”
叶鸽并不知道谢臻那边发生的事,自从再次起身后,他已又走过了三个岔路口。之前他都会选择最右侧的那条路,然后仔细地做好标记,同时也会找寻,确定洞壁上没有之前自己留下的记号,以此证明他并没有绕回原地。
这一次,他还是选择了右侧的那条路,可是走了没多久,叶鸽发现前方居然有灯光!
他起先骤然高兴起来,但随着那灯光的逼近,叶鸽也冷静了许多,甚至生出了警惕。
谢臻说过,这矿洞自宣统元年出事,便被查封了。那灯光,又是从哪来的?
叶鸽忐忑地看着前方,正打算熄灭手中的光团,却听那边有人叫嚷起来:“谁在那里!”
“妈的,又是偷矿的小贼!”
“别跑!”
那叫嚷声显然不止一个人,叶鸽还在犹疑时,便见五六个大汉提着灯、拿着镐头向他冲了过来。
叶鸽现在腿脚跑也跑不快,眼见着对方气势汹汹的架势,反而让他生出几分心安来。
“你哪来的!”打头一个大汉,神情凶恶地向叶鸽逼问道。
叶鸽靠着洞壁,眼眸微动之下,已然想好了说辞:“我……我是城西学校里的学生,跟同学们约着一起来废矿洞玩,结果没留神就走散了。”
叶鸽边说,边打量着眼前的几个大汉。兴许是因为洞中阴凉的缘故,他们身上还穿着夹衣,个个头拿着镐头棍子,表情生动,一时间叶鸽也不能确定,他们究竟是活人还是鬼怪。
“你们这些学生,怎么一个个净喜欢找事!”对方听了叶鸽说的话,兴许是看着他样子确实像那么回事,于是就信了,将手中的棍子一放,劈头盖脸地数落起来:“这矿洞是能随便进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