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热[古代架空]——BY:云雨无凭

作者:云雨无凭  录入:11-30

  他穿着深灰色的一身衣裳,颜色不起眼,人还是那样,收拾得利落又飘逸,头上总别着那只灯笼簪子,到了队伍里等着,只听身前的几人低声议论什么,提了皇帝,也提了陈弢劭。
  “公子,”颜修立即与那几人作揖,轻声问询,“冒然打搅,请问又出了何事?”
  那人大约是个富贵子弟,也彬彬有礼地,答:“邶洳王陈弢劭原本是皇帝的心腹,如今,因不满昏君暴政,在诸位大臣面前暴怒,气得熹赫王晕厥在地。听说,邶洳王要与归荣王结盟,共同攻占泱京了。”
  后面人还在推搡,颜修尽力站得端正,他将手上篮子攥紧了,刻意叹:“前些日子还一派安宁,怎么忽然就多了乱事?”
  “你活在此处,当然少有知晓,瑶台虐待劳工一事,激起了很大的民愤,”那公子抿着嘴细笑,又皱眉,说,“可这邶洳王与当今皇帝不同,是个百年难遇的人才,治人理政都很在行,若是这些年没有他的辅佐,国中还哪里来的安宁给你我长个子。”
  一队兵不知从何处传来,在这条街上分散排开,颜修预备再多问什么的,可人群愈发拥挤,转眼,已然不见方才说话的那人去了哪里,于是,他知道不敢多待,就买了东西回去。
  赫王府仍旧罩在一片肃静威严里,进了门,便有家仆将东西拎下去。陈懋卧床一个昼夜了,颜修已经给他用了最好的方子,病还是旧病,只是需要静养着。
  陈懋的住处未熏香,仅仅有撒过的药水的余味,丫鬟与颜修问了安,颜修便去看陈懋的状况;人上了年纪,总不经病,老人在床帐内安静躺着,约是睡着了。
  颜修便去外厅的桌前坐,预备写张新方子,且将添的药用上,没一会儿,赫王妃饶烟络来了,她指丫鬟拿来些干果和鲜果,又上了茶,颜修立即起身行礼。
  饶烟络轻笑,说:“又劳烦你跑了,外头乱得厉害,若是再急需什么,我吩咐到管家那里去。”
  “我许久不知道外面的消息,正好出去转一转,也不妨事的,”颜修回话毕,被饶烟络吩咐着再坐下,二人围着桌子,颜修又说,“王爷的肺病是旧疾,得需长时间的治疗,近日应该不便再参理政事了。”
  糖葵花剥开赤褐色的脆壳,白色的仁吃进嘴里,饶烟络唤了贴身的下人,倾身在她耳畔,说些颜修听不着的。
  待下人领了吩咐离开,饶烟络压着声音,说:“此处静谧,可那崇城里不知乱成了什么样子,王爷在此躺着,倒安全些,陛下才十七八,却要独自面对生死了,他自小和王爷亲近,也和我亲近,我们当他是个平常孩子,和我们的孩子无异。”
  “能感觉到,他最相信你们。”颜修说。
  饶烟络却道:“他也相信你的。”
  也许是因为曾经愤怒着动过弑君的念头,颜修转念间便有些心虚,他谦逊般摇了摇头,未再多言什么。
  王妃是聪明人,给颜修递一个红橘子,说:“他自小和别的孩子不同,说是也贪玩些,可什么功课都不准自己落下,不因繁重的事哭闹,不阴险暗斗,抢也是凭本事抢的。上头兄长多,多数眼馋太子之位,他受的冷嘲热讽、排挤打压,都多得过分。”
  颜修却问:“陛下他……是否有过皇后以外的女子?”
  “有过暖房的女侍,选了三个,相处之后,他都谈不上极喜欢,也不是厌恶,他就这样,喜欢就是喜欢,对‘喜欢’的要求高极了。”
  颜修原本也是知道的,位高之人,总不可能因为贫苦而缺了艳福,陈弼勚年纪不大时,想来也是青宫中有人陪着嬉戏纵情的一个。是老规矩了,甚至,饶烟络说来还带着几分调笑自豪,可颜修下意识受不住,他想得太多,让自己头疼。
  他随口胡乱应:“是,看得出来。”
  “若不是有了如今的乱事,宫里也快选秀女了,我前些日子还在想的是,陛下来年就要做爹了。”饶烟络话毕,喝下一口清茶。
  颜修将手上的橘子剥开一个口,酸甜的香气散出来,像挂在人的鼻尖上,清冽,又黏糊糊的,他应道:“哦。”
  可悲的一方面是,关于陈弼勚的后宫,旁人均觉得自然无比,能毫没有忧愁地随意探讨,可颜修不行,他未生在与他们同样的精致笼子里,因此总直来直去地想,总最充沛地感受着。
  他只是个未有多少权力的医官。
  没一阵,被饶烟络指出去的丫鬟来了,她捧着个红木花漆盘子,里头衬着红布,布上是个方方正正的盒子,东西放下,丫鬟便退开,饶烟络开了盒子拿东西。
  是一整块玉做成的、彩翠映呈的镯子,大约因为不解颜修的脾性,饶烟络也未敢太直接问询,她温和地看他,说:“这玉石生得十分漂亮,配得上你,就在此赠予了。”
  颜修略懂几分石头,他瞧得出来这是样昂贵的好东西,便不预备收下,他手上的橘子才剥开一个口,人有些讶异。
  “推拒什么,你与他的事,四处沸沸扬扬了。”饶烟络又唤了内侍过来,自己硬去拽颜修的手,丝帕覆上去,又轻易将镯子套上。
  颜修说:“多谢王妃。”
  他瞬间有种屈服感,也不知自己具体在屈服什么,但也并非抗拒此种感觉,饶烟络温柔又机敏,与颜修两人,都看透了对方,又都想着对方或许更难猜。
  [本回未完]


第42章 第十六回 [叁]
  几日后战火未停,殃及市井街坊,使得泱京城中混乱一片,待消息传遍国中各府,又因而增添了很多令人慌张的大小事,叛乱者趁机行动,入侵者更为肆虐。
  到初十,陈弥勫等人的队伍,终于陆续攻近崇城门户,官兵便奋力抵挡一番,街市中血流如溪,潺潺不绝;人群散乱,也是开不了市的,有摊贩运了米粟去卖,即刻被高价抢空,而那些贫贱的、孤苦的人,或是受着变乱的压制,或是在饥饿和惧怕里,即将死了。
  正值一个夕阳薄胭的黄昏。
  崇城内外不同,那些内侍女侍们,仍旧听着管教,规矩地侍候人,即便谁都心中有数,可没谁敢逃去城门边送死。陈弼勚今日穿得一身利落的箭袖素衣,他在前头走路,全程只有个仲晴明跟着,五天后是上元节,可宫中还悬着除夕后没空拆除的灯笼,由于经了些时候的风雪,因此略微破败了。
  陈弼勚在快走,从不高的阶梯上跃下,忽视了君主该有的姿态,他穿过园林宫室,一路便往怀清宫去,那处已经未有人守卫了,进院子,便看见了拎着扫帚的一室,她睁着黑圆的眼睛,向门边瞧两眼,才跪下了。
  陈弼勚甚至未听一室的问安,他略过她,便奔向殿中去,一步走了两个台阶,他不犹豫地推门,用很响的声音喊了:“皇后!”
  屈瑶看似是才披好衣裳的,她从内间出来,头发也只简单梳着,预备行礼了,却被陈弼勚用劲的把住手臂,陈弼勚跑得着急,两缕发丝在耳侧,他喘着气,道:“叛军要打进来了,许多因果来不及解释。”
  陈弼勚吞咽着口水,约是得润润干渴的嗓子。
  “嗯。”屈瑶忙点头。
  “你现在得快些离开,别等谁,别舍不得什么,别犹豫,否则,可能没有活命的机会。”
  承认入侵与衰落,是如此悲哀的事,陈弼勚话未毕时,声音开始轻微抖着,他一双手将屈瑶的小臂捏得生疼。
  “是。”
  触动来得似乎太快了,屈瑶方才还在因禁足之事痛恨的人,忽然慌忙又英勇地闯来,说要放她去活命了。
  屈瑶的泪顺着颊面,滑下利落的两滴。
  陈弼勚视线向下,似乎犹豫了一瞬,他又看向屈瑶的眼睛,恳求般,说:“还有,如果可以,请你把静澜公主带出去,随便你们去哪里,永远不回来也罢,她才满十四,还有很长的日子。”
  屈瑶啜泣一声,问:“那太后怎么办?她走不走?”
  “母后她不愿离开,谁劝解都无用,因此,弜漪只能托付给你了。”陈弼勚的眼底发红,许是因为疲倦、气愤和悲伤,屈瑶立即高声地唤一室进来。
  说:“帮我收拾东西几件保暖衣物,我得走了。”
  “金银不用准备,弜漪在勺山等你,有人引你们自密道出去,马车、盘缠和干粮都备好了。”
  屈瑶闭眼含泪地点头,又轻问:“那你为何不逃走?”
  “和城池同死共生,”陈弼勚叹息般,苍凉的神色中带笑,答她,“我是皇帝啊……”
  屈瑶最后一次,弯膝跪与陈弼勚,给他磕头,烛灯闪动时,她记起新婚来此时的第一跪,她不屈服,至今也未,可即将永别的此时,屈瑶重识了陈弼勚此人。
  情爱未起,思悟不同,可不妨碍敬佩,不妨碍破冰。
  “我能不能带——”
  “随便你。”
  陈弼勚答话时早已经背身,他要离开此处,继续面对接下去无知的险境,他出了大殿,见门上自己写的“福”已经被风撕扯开,留下垂挂着的、几根退了色的纸条。
  黄昏彻底走了,凉夜降临。
  再未过半个时辰,屈瑶便换了一身暖和便利的衣裳,她背着小包的行礼,才出门半步,忽然又转了头,对身后的一室说:“我的鸡血明珠。”
  一室会意,还挂着泪,便转身进屋,开了描金彩柜,捧了乌色木匣出来。
  “算是留个和崇城相关的念想,”屈瑶绽出笑来,她含着泪,很深地吸气,又说,“一室,在此别过了。”
  一室泣声道:“殿下,我们还会再相见的。”
  “一定。”屈瑶点头。
  人往更暗处,到台阶下的平地上回头,最后一面,一室没听清屈瑶说了什么,只知道她正步伐凌乱,怀着期望与担忧,往一直想去的人生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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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王府总安稳宁静,与闹市处近日的躁乱无关。
  夜里更为寂静,颜修再次为病中的陈懋诊脉,又嘱咐些得需注意的,聊毕,他就和陈懋告辞,往自己暂居的院中去了。
  屋室下有石阶,一旁的栏杆上满是繁复尊贵的雕刻,颜修便自在地在那台阶上坐着,想抬头看清楚未圆的月亮,他穿了蓝色为主的衣衫一身,得体又飘逸,有种清远缥缈的好看。
  饶烟络忽然来了,身后带着捧了果子的下人,下人放了东西,便在院外守着,饶烟络说:“你进去吧,夜里风凉,吹多了腿疼。”
  颜修已然站起来了,他便点头,而后和饶烟络一同进去,室内是暖热的,有一张外域特产的厚地毯,因此能够席地坐下,小桌上是吃喝的,还有熏香的铜炉。
  待坐了,饶烟络伸剪刀去剪蜡烛芯子,她视线向下,苍老的声音缓慢道来:“我今日为崇城心慌,不太能睡得着了。”
  “我为王妃开个方子吧。”颜修说道。
  “好,”饶烟络说,“若是事态不重,我就叫下人去抓药。”
  颜修也盯着灯看,看剪刀那锋利的刃,看红黄色的火光,他将下唇咬住了,半天才松开,轻声说:“我亦是夜不能寐,所以熏些‘抚魂香’,我一会儿去为您包几钱。”
  “那自然好,多谢。”
  不是什么正式的场合,因此无需太多礼仪,饶烟络随意倚着软垫子,颜修将膝盖轻抱着坐,他总在深思,肩膀绷得很紧,半晌,才颤着说:“我担心……”
  “什么?”
  “王妃,莫怪我多嘴,我只想知道崇城内如何了。”
  饶烟络答他:“崇城未被攻破,听来报的人说,仍旧在严防死守呢。”
  颜修攥着茶杯的手用了劲,他眉头轻蹙,再说:“若是被攻破,将是怎样的?”
  人在假冒的安稳中浸泡久了,一瞬间,便从温和走向崩溃,饶烟络大约思考了一瞬,她忽然便闭上眼,微皱的嘴皮颤抖,叹气,道:“我不知。”
  她在轻缓地摇头。
  “我该庆幸有您收留我。”
  “此处无人敢动,你安心留着,”饶烟络道,“能够常住。”
  颜修更深地埋下脸,他说:“往后,不知国中变化如何,不知崇城里的安危,我也不知该往何处去……陛下他,至少能保着性命,是吧。”
  他这才移动视线,看向饶烟络,话是小心询问出口的,也未考虑是否冒犯,他原本冷的眼神,染上了一种寒色的温和,眼底透红。
  “会有人护他周全的。”
  “我至少……”话才起,眉头就蹙起来,颜修忍着哭,可没忍住,他哽咽道,“至少要冒险去见他一次。”
  话到此,就终止了。
  颜修明白,或许要成个为国忧虑之人,或许要体悟百姓疾苦,或许,该在此时冒险,去救重伤官兵的命……可谎言无法说与自己,他最牵挂的还是陈弼勚。
  夜愈深,饶烟络告辞离开,颜修在屋中预备脱衣,忽而听着外头的院门开了,没说话声,也未有太多的脚步声,颜修匆忙出去,只穿了一件很薄的衬袍,风撒开在脸上,刺得眼皮微凉,灯笼几盏,木门轻开,时间已然变慢,气息是初春该有的馨香。
  陈弼勚穿银灰绸缎深衣,黑色银绣的带子捆住纤薄的腰,他高挑如树,又英俊鲜嫩,发丝正顺着无措的气流飘动;他不急不慢地过来,在那台阶下,仰脸道:“呆什么,放我进去坐。”
  颜修慌张道:“请吧,请。”
  陈弼勚忽然笑着,几步跨上台阶,他激动,直用那双御马射箭的胳膊,圈了颜修的腰下,抱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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