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宫宴大家吃的此起彼伏,心脏比味蕾更加受刺激,没过多久,宫女回来了,江遂借故离场,临走前,他还给了卫峋一个警告的眼神,卫峋收到,心里十分不痛快,但到底,没再找二皇子的麻烦。
宫宴的氛围瞬息万变,上一秒卫峋还想杀人,下一秒他又能面带微笑的欣赏歌舞,大家的心情都渐渐放松了,酿善沉默的坐在位置上,过了一会儿,她向旁边的宫女提出想要去方便,宫女立刻带她出去,长公主看了一眼酿善离开的方向,然后又把目光投向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舞女身上。
宫女守在门外,而门里的酿善提起裙子,打开窗户,熟练的从窗户翻了出去,轻轻跳到地上,回忆了一番皇宫各宫室的位置,酿善踮起脚,快速向远处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 卫峋:(骂骂咧咧的磨刀)没完没了了……
过错
入夜后的皇宫星星莹莹, 路边的石灯一盏接一盏,闪烁着微弱的烛光,因为宿日二皇子到来的缘故, 巡逻的羽林军比平时密集了好几倍。
江遂走出去一段路,突然回头问, “沈御医已经到了?”
宫女点点头,“正在文华殿等您呢。”
江遂木着表情,不太想看到沈济今那张似笑非笑、悬壶济世的脸。
揉了揉肚子, 他轻咳一声,“吃撑了, 走, 去御花园溜溜。”
宫女见状,会心一笑,跟着他一起往御花园的方向走。
凡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夜宴上的摄政王是在装病,宫女不傻, 只是为了做戏做全套, 她才跑了一趟, 把沈济今真的请了过来。既然江遂想晾一晾沈御医,她作为江遂的贴身宫女,自然不能在这个时候煞风景。
一主一仆慢悠悠的往前走, 刚刚经过文华殿,还没走出去五六步,突然,耳侧传来细碎又快速的脚步声,而且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后宫无主人,太监宫女全部按规矩办事, 除非他们不要命了,不然做不出夜里鬼鬼祟祟接近摄政王这种事,事出反常必有妖,来者绝不是皇宫中人。
江遂的反应已经够快了,但他身边的宫女比他还快,她浑身紧绷,迅速把江遂挡在身后,手腕轻巧的翻转一圈,一点不怎么清晰的寒光出现在她袖子底下,紧接着,她厉喝一声:“谁!”
江遂的注意力霎时被宫女吸引了过去,他诧异的看着和平时判若两人的宫女,都忘了看对面究竟是什么人。
酿善也被宫女吓了一跳,她从树丛里钻出来,踯躅在原地,不敢上前,“……是我。”
看见酿善,宫女顿时傻眼,她脸上还保持着怒目而视的模样,很显然,摄政王已经看到了,来不及拯救自己的表情,她只能僵硬着身子,一点点把手心的暗器推回袖子里。
瞄见她的动作,江遂嘴角抽了抽,他转过头,将注意力转移到酿善身上,“县主,你怎么在这?”
酿善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她迟疑的看向宫女。
宫女巴不得赶紧离开江遂的视野范围,见状,她立刻后退,退了一丈多,这个距离应该听不到他们之间的谈话了,酿善这才松了口气。
江遂垂直的站在原地,静静无声的望着酿善,大概是因为今天酿善的行为过于反常,又大概是因为他敏锐的察觉到眼前这个少女隐隐流露出来的害怕和紧张,所以,他没有催她,只是温和的看着她,用眼神鼓励她,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结合刚刚发生过的事,江遂很容易就能想明白酿善究竟在害怕什么,虽然平时酿善总是让他头疼,但不管怎么样,酿善都是卫朝的县主,也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在外人面前,他总是会护着她的。
这一路跑过来,酿善根本没想过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说不定她娘会震怒,说不定陛下又要惩罚她,她不愿意想到这些。自从离开夜宴,她的心脏就高高悬空着,失重的感觉十分不好受,仿佛下一刻就会狠狠摔落下来,碎烂成泥。
而被江遂用那样的眼神注视以后,那种感觉就消失了。
一瞬间,心脏平安落地,又开始安稳的跳动起来。
连那些艰难的话,都好像变得没有那么可怕了。
“我……”
酿善努力让自己的心神平静下来,发出声音以后,后面就顺利很多了。
“我不想和亲。”
江遂耐心的等了半天,终于等到这句话,他淡淡的勾起唇角,刚要宽慰酿善,突然,又听到她说第二句话。
“我也不想你去和亲。”
江遂:“……”
该死的二皇子。
无奈的揉了揉额角,江遂心累道:“我是不会去和亲的。”
万万没想到他这辈子还能说这样的一句话,简直荒唐的过了头。
酿善听到,她抿了抿唇,“我知道。”
江遂失笑,“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说这些,难道县主是来打趣本王的?”
“不是!”酿善的声音一下子拔高,她急急的想为自己辩解,可是她心里明白,江遂会有这样的想法一点都不奇怪,谁让过去的她给江遂留下的都是坏印象,说她是来幸灾乐祸、落井下石,一点都不为过。
江遂其实没想那么多,他就是随口说了一句,却没想到引来了酿善那么大的反应,他愣愣的看着酿善,后者神情一僵,慢慢的低下了头。
她的声音很轻,有些脆弱,还带有一些不被人理解的委屈,“我只是想告诉你这几句话而已。”
“我不想和亲,也不想让你去和亲,因为……我不想嫁给别人,也不想让你娶别人。”
越说,酿善的声音越微弱,到了最后,几乎就是失声的状态,她深深的低着头,眼睛已经红了一圈。
她知道江遂不喜欢她,但她哭,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太丢人了。
喜欢一个人,却给那个人带来了无数的麻烦;信誓旦旦的说自己一定会嫁给那个人,可她连说真话、为自己争取的勇气都没有;现在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然而刚刚说了一句,她就说不下去了,好像有东西堵在嗓子里,让她怎么都说不出最关键的下一句。
没有比她更失败的人了。
就在她即将自暴自弃的时候,她突然听到,江遂清澈的声音在自己头顶响起。
“酿善,你是喜欢我吗?”
出奇的,江遂的声音十分平静,怔了怔,酿善抬起头,她眼中有水光,看起来楚楚可怜,抿着唇,酿善点了点头。
之前卫峋跟江遂说长公主想撮合他和酿善,他没提酿善是如何的想法,于是江遂自然而然的就以为,这是长公主自己的意思,酿善其实不知情。如今酿善冒冒失失的跑到他面前,他才知道原来这里还有一段隐情。
长公主并非认为他是良婿,只是,她的女儿动心了,她不得不为她张罗。
酿善设想过很多种江遂的反应,受到惊吓、呆若木鸡,是她想过最多的情况,除此之外,还有喜不自禁、恼羞成怒等等,但她从没想过,江遂会那么淡定,仿佛他事先知道一样。
不对,他不是事先知道,他只是……对这件事不以为意而已。
这么一想,酿善顿时哽咽出声:“对不起。”
江遂莫名,“对不起什么?”
酿善的眼泪啪啪往下掉,“我以前不是想对你这么坏的,我……我以为你不会介意,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没考虑到你的心情。”
江遂有些想笑,不过他还是忍住了,轻叹一声,他说道:“看来,你已经知道我会给你什么样的答复了。”
酿善一边抹眼泪、一边胡乱点头,她哭的很惨,要是有不知情的人经过,恐怕会认为摄政王在欺负一个幼女。
“我知道,你、你不用说出来,真的……别、别说出来。”
江遂看她把袖子都蹭湿了,既头疼,又想笑,摇了摇头,他还是没有上前,仍然笔直的站在原地,丝毫没有劝她的意思。
酝酿了片刻,江遂才语重心长的开口,“酿善啊。”
自从七岁以后,酿善就没听到摄政王用这样温柔又慈爱的声音对自己说话,她好像被当成了小孩子,而她不讨厌这种感觉。
加紧擦拭眼眶,擦干以后,酿善听话的抬起头,等着江遂接下来的话。
“男女之间的喜欢,是一种很复杂的情感,我不喜欢你,不是因为你过去对我不好。”
酿善茫然的眨了眨眼,用浓重的鼻音说道:“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江遂轻轻弯了弯眉眼,“谁说我不喜欢你,问题就一定出在你身上。”
“就不可能是我吗?我不喜欢你,因为我眼光不好,因为我审美异样,因为我活了那么多年,还是没学会怎么欣赏一个又漂亮、又可爱、还纯真的姑娘。”
酿善愣在原地,连哭都忘了,江遂看着她的傻样,这回是真忍不住了,他笑起来,停顿一会儿,继续说道:“你的人生还长,以后你还会碰到更多的人,他们有的会喜欢你,有的不会喜欢你,对于后者,不论他们对你说了什么,你都要记得,这不一定是你的错。”
“男女之间,更是如此,不要强求,也不要把责任都归咎在自己身上。”
酿善仰头望着江遂,实际上,他的这番话并没有让酿善的想法出现多么显著的改变,毕竟她年纪还小,有些话,她只能听到一知半解,等她的年纪渐渐大了,她才会明白江遂今天真正的意思。此时的她,只能想到一点。
那就是,她和江遂,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江遂是个成熟的大人,而她还是个得不到就要哭闹的孩子,她以前知道她和江遂之间有沟壑,可今天,她才意识到这沟壑究竟有多么深、多么远。
酿善垂头,揪住了自己湿透的袖子,闷闷道:“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江遂呼出一口气,叫来一直在旁边装死的宫女,让宫女把酿善送回去,他则放弃了御花园之行,径直回了文华殿。
回到文华殿,他才想起来沈御医还在,把沈御医和他的药童一起打发走,江遂疲累的躺倒在床上,连衣服都懒得脱。
这一晚上,比他平时连续加班十天还累,主要是心累,然后是脑袋累。死气沉沉的躺了片刻,江遂挣扎着坐起身,自己给自己更衣,脱下外袍,他一边想着今晚的事情,一边把外袍挂起来,中途,他的目光落在后面的博古架上。
第三行的第二个小格子里,原本放着一个釉下彩花瓶,如今变成了一个银色的小号妆奁。
盯着那个格外精致的妆奁,江遂心里缓缓飘过一句话。
没这么邪门吧……
作者有话要说: 国师:不要质疑我的职业操养
生气
对很多人来说, 这个夜晚都注定不会平静。
二皇子回去以后,遭到了自家使臣和鸿胪寺何大人的双重警告,他们都想让他收敛点, 别张口就来,在人家的地盘上大放厥词,然而二皇子对这些话不置可否, 他没答应、也没拒绝,只目光幽幽的看着窗外,一副贼心不死的模样。
何云州被他气了个半死, 却还拿他没办法,不论公事还是私事,他都对他有事相求,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跟二皇子撕破脸皮。
何云州不是个大度的人, 如今却要被迫忍气吞声,可想而知他的心情有多糟糕。为了陪二皇子,何云州如今住在与皇宫一墙之隔的皇城中,皇帝派了不少太监宫女来伺候宿日的使臣队伍, 连何云州的房间都有两个宫女专门侍奉。
原本两个宫女对能够贴身伺候风流倜傥的何大人十分激动, 可现在, 这俩宫女待在气压极低的房间中, 一声不敢吭,生怕人前人后两张面孔的何大人突然注意到她们,将她们当成撒气筒。
而另一边,长公主府的情况比何云州的房间还要糟糕几百倍。
酿善在夜宴中途逃跑,乱闯皇宫,所有人都以为她今晚要倒大霉了, 长公主肯定要狠狠的惩罚她,而实际上,自从回到府里,长公主就没和酿善说过一句话。
酿善呆呆的站在地上,模样十分无措。
母亲罚她,她不会害怕,母亲不罚她,她心里反而七上八下的。
况且,她从没见过母亲现在的这副模样,仿佛彻底变了一个人,她越过酿善,赶走所有的仆人,只身一人来到后面的佛堂。
佛堂里除了佛像,还有两座牌位,一个由金丝楠木制成,描着金边,上面刻着长公主亲自写下的字,正是她第一任丈夫,也就是东流前任皇帝的名号。
另一个相对简单很多,没有华丽的装饰,连字都不是刻上去的,但上面的字迹又深又厚,仿佛被人重新上色过许多遍。
来到佛堂,长公主盯着佛堂前面安静跳动的烛火,她胸口不断起伏着,突然,她关上背后的门,猛地冲到那个更为华丽的牌位面前,整个身子俯下去,两只手扫过供桌,把所有东西都摔到了地上,香炉碎裂、蜡烛碰到石板制成的地面,挣扎了两下,最终却只能不甘的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