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渡山河[古代架空]——BY:麦库姆斯先生

作者:麦库姆斯先生  录入:12-01

  “咄咄咄……”
  内室里传来低微几不可闻的声响,离着矮案最近的官员一肚子话还待欲说,邹吾却倏地敏锐抬头,目光发亮,一手压住他的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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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婆!说了不要出来啊,你干嘛啊?”
  卓吾咬着麻绳原本正要奔向下一家,谁知上一个弹指他刚把蔬菜和肉扔进门,下一个弹指,门就咄咄几声地响了,一个头发灰白的阿婆颤巍巍地探出头来。
  这一代都是蛇教的狂热信徒,年纪越大脑子就越不好就越虔诚就越容易得病,这一片也是也是他哥在二十二日后严格限制出行的一区,卓吾看到有人探头就发憷。
  “是菜又不合心意了?还是米不够了?还是我摔坏了?”卓吾苦着脸,往后甩了一脑袋,“这里有好的,您老要是不满意自己过来挑。”
  “不,是……”老阿婆显然说话跟不上小卓。
  小卓露出苦恼样子,开始从褡裢里掏纸和笔,“那你说缺什么,我记,晚点给您送。”他现在被各路人马磋磨得识了好多字,写起来再不会因为“瓷器棉纱”卡壳了。
  阿婆说不清楚,打开半扇门扉,干瘪的手从后拉了拉,拖出一小袋棉纱,谨慎地丢在卓吾的脚边——
  小卓愣了一下。
  “我只有十五……”阿婆两个食指交叉比在眼前,吃力地咬字,“……件,纺得慢,我看大夫……都带,你们愿意……收下,送去吗?”
  阿婆瞧着年纪大概有七旬了,神色间露出孩子般的无措,说这话的时候,她似乎害怕数目太少,害怕卓吾不愿意接收嫌弃麻烦,很不好意思地躲开目光,几乎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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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哗啦——”一声响!
  邹吾弄翻矮案上一摞折子,仿佛是被火焰烫到般,跳踉着站了起来,千言万语卡在喉咙里,一句说不出来,只有喉结狠狠地跟着滚动两下——
  以沉稳闻名的武烈王,人前还未有如此失态过,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官员自然被他吓了一跳,各自手忙脚乱地去扶那摇摇欲坠的卷轴,忙中不乱还不忘回过头去——
  “额……”
  忽然被数道目光共同扫射,刚睡醒的辛鸾猝不及防地后退了一小步。
  “怎……怎么出来了?”邹吾声音沙哑,收敛克制着,找到自己的声音。
  不穿太子朝服的辛鸾披散着头发,就只是最普通的十六岁少年,他穿着湘妃色的长衫亵衣,外面披着明显不属于他的外衣,两条细细直直的小腿裸露着,赤脚踩在地上,那股极纯情的漂亮,一时让人的目光在他和邹吾的身上打转,想得非非。
  辛鸾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邹吾一眼,苍白的脸一时间竟然被激得透出绯红,下意识地收紧衣襟,然后深吸了口气,强作无事地朝官员们颔首,“你们继续。孤,孤只是渴了……出来找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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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二十五日,渝都一切开始向好。
  当日,含章太子苏醒。山趾新医署落成,千余瘟疫病人得到收治。下山城壬区百姓自报奋勇,全体青壮男女写下请愿书,主动协助下山城医署等衙门。
  其余区百姓民众相继与武道衙门联络,有人出人,有力出力,有物出物,有寻常人家每日蒸出十几笼屉的馒头送到各部衙门堂口,有山趾交货卸货的民夫接到数百个板凳,有棉纱、有床单、有医署一用一换的衣裳,三套、十五件、一提、一板车,除了直通各大医署的大宗物资,无数的善意被合并、加总,查缺补漏。
  涓滴细流,日夜奔淌,汇成江河。
  五月二十六日始,为安渝都百姓之心。
  每日清晨破晓之时,风雨之山上,含章太子化形碧血凤凰,迎晨曦绕山三匝,啼鸣三声,是时百鸟和鸣,?晨光罅隙,遍洒金光。
  万物苏醒,凤凰啼叫。被瘟疫笼罩的四十余万渝都人闻声而动,在极其瑰丽绚烂的天象下,以目追飞羽,无数为病痛折磨的病人侧耳去听,闻百鸟相和,怀抱希望,深受鼓舞。
  宣余门之乱当夜煽乱的蛇庙带头人被邹吾强力抓捕下狱,几处最常集聚的蛇庙被武道衙门铲平,却没有遭到想象中的顽强抵制——一切都开始转变,就像向繇预感的那样,整个南境,以渝都为始,含章太子正在悄无声息地,改换山河。


第164章 殊死(3)
  辛鸾修整好的第一件事就是见徐斌。
  徐斌诚惶诚恐,上一刻还在下山趾对接物资,下一刻就一路喘着跑上中山城小院。
  是时天朗气清,辛鸾衣着得体地坐在厦子一侧,闲雅地烹茶,敞开的折门看过去,正瞅见武烈侯在屋中正和两个官员说话。
  徐斌看见辛鸾就要老泪纵横,这几天他消瘦了许多,眼神沉毅,宛如刀刻,看见自己,辛鸾朝他摆摆手,轻缓地笑,“来,别哭。”说着推一个大号的蒲团过去,“脱鞋上来,坐着说。”
  小院很少接待外客,二十二号那日始,渝都上层几乎所有人都在往这里涌,自辛鸾醒后,苦不堪言,第一件事就是让人把屋里的地擦洗一遍,再来外人,全数脱了鞋再进屋。
  “殿下,千错万错都是臣的错,南阳调物资这么大的事情,臣未能禀明,匆忙而去匆忙而归,以至于让人抓了这么大的错处,害得您……殿下,您千万保重,这个时候您身体若不康泰,渝都这么大的局面,我们这么些人,谁又能把得住总舵呢……”
  辛鸾浅浅地笑,给他斟了杯茶,推过去,“老徐你也别哭了,渝都挺过瘟疫这道难关,要紧的还是军民百姓上下一心,戮力前行。跟我说说吧,南阳那怎么样?这次你也是冒了大风险偷渡东南边境了,可遇到什么惊险事?可受了什么伤?”
  如此君臣俩说了一刻钟的体己话,说到南阳如今情状,整个东境策防收紧,因为原本就不驻兵,反而因祸得福逃过一劫,齐策纵火之后,似乎也未对南阳行什么暗中打压之事,主政官不功不过,百姓生计虽不如先帝在时那般昌隆兴旺,但还说得过去。
  “听说有好多大夫被你一起运来了?”辛鸾笑着问,“他们都是主动来的。”
  徐斌诚惶诚恐,“都是主动来的,他们也听说了渝都大灾,业已封城,臣购入药材时,有医家向臣打听,我说缺少人手,他们便拖家带口自报奋勇说要跟我一同前来。”
  辛鸾沉吟着玩弄杯盏,不置可否。
  徐斌觑着辛鸾的脸色,正还要说什么,辛鸾忽地回身喊了邹吾。
  武烈侯在屋中抬起头来。
  辛鸾认真道:“不能让功臣心寒,徐大人孤身犯险,动员医家,运回物资。要赏。”
  邹吾在屋中应:“好。”
  主君说话,一个唾沫一个钉,况且还有这么多人一起听着,徐斌当即拜倒,谢主隆恩。
  辛鸾闲闲地拨弄茶叶:“你带来的那些大夫若是不愿上一线,也不要勉强,时风月现在从前线撤下来,一心在调配药物,可以安排人手去给她帮忙。事关生死事,万般要当心。”
  话说的如此分明,徐斌终于知道辛鸾顾虑的是什么了,想解释,辛鸾却没给他机会,只好奇地问了徐守文在哪里,徐斌摸不着头脑,答:“在邬先生处啊……臣想着每日学习也方便,就让他去那了。”
  辛鸾一哽:……
  查东查西,他怎么就忘了自己的老师那了?
  辛鸾略显尴尬地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拍拍他的手背,让他快去忙吧,徐斌懵三乍四地告退,这一桩“徐斌叛逃”的乌龙公案也才算缓缓落幕。
  邹吾不让辛鸾操持具体事务,不让他四处走动,不让他劳心劳神,每日总议事时才会大发慈悲让他来旁听一会儿。辛鸾也听他的话,好好养病,少操心,以至于一连几日,来往官员看到的都是他们的小太子盘腿坐在厦子上,抱着一方小桌,笑眯眯地喝药、烹茶、吃东西、晒太阳,遇到忙得五脊六兽的人,他还分一碟子糕点让他进去一边禀报一边吃。
  “嗝……”
  入夜,辛鸾手脚并用地爬上榻时还在打嗝。
  邹吾失笑,“你这是吃了多少啊?”
  辛鸾一言难尽地揉着肚子:“茹姊姊的桂花方糖糕也太好吃了……你可不知道,从上个月末开始我就日日跟着赤炎军吃一样的,糕点不给我,水果不给我,水产不给我,菜做的又咸又辣又重油,我说了好几次,好了两顿,又变回又咸又辣又重油,吃得我毛都要掉了。”
  辛鸾现在重病不能理事,钧台宫又不安全,宣余门之夜孩子受了大委屈,巢瑞老将军终于高抬贵手,不再跟小辈儿较劲儿,辛鸾和邹吾对外秉持不承认不否认,非常时期,知情者视而不见,不知情者也来不及想太多。
  “我前几日和申豪生了些口角。”
  邹吾把辛鸾的水倒了,回来一边解衣裳一边对身后说。
  “因为什么?”
  “他叔公。”
  辛鸾了然地点了下头,在榻上翻出收进床柜里的小褥子,“他亲自抓申良弼回来,已经很难得了。”
  邹吾:“我知道。”
  辛鸾:“申良弼现在哪里?申豪那?”
  申不亥被判抄家,斩立决,家中直系子嗣免官入狱,但申良弼因为没有正经官职,申睦高抬贵手,并未将他拘禁。
  “被送到了邬先生那。”
  “嗯?”辛鸾讶异。
  邹吾换好睡衣,走到案旁去配药与纱布,“申良弼寻死觅活,申豪又整日忙里忙外抽不开身,就求了邬先生开导他。”
  辛鸾若有所思:“徐守文也在邬先生那……”
  邹吾:“对。”
  辛鸾:“右相一党树倒猢狲散,申不亥一家墙倒众人推,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罢。”
  邹吾:“差不多。”
  申不害今日之祸,是他多行不义,但也无可否认,糜衡,向繇,辛鸾,申睦,邹吾,各自都往前推了一把——众人博弈,申不亥棋差一招,成为众矢之的,各方势力如今自然都纷纷割席。
  辛鸾:“申豪倒也难得。”
  当日在南阴墟外,是申豪临危救主,胆气如虹。疫情大灾当前,他又是非分明,嫉恶如仇。亲人将获重谴时,他又不避嫌疑,力保申良弼——尽管辛鸾看着申豪跟他这个“小小叔叔”并没有多亲密的私交,但还是能在危难时尽了自己全部的情谊。
  邹吾背对着他,传来瓶罐相撞的清脆声响:“南境申家这一代,也就是申豪了。”
  辛鸾用力点头,深以为然。
  邹吾:“红窃脂最近在陪着他。”
  “嗯?”辛鸾没听懂,坐在榻上给两个人拍着枕头,只是应和着点头表示知道,“哦。”
  邹吾:“你要把申豪调走嚒?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纵然小飞将军在渝都一直斗鸡跑马、纵情声色地想避开多方争斗的漩涡,但是临到关口,他只要还在渝都,他就避不开。
  辛鸾摇头,选了个舒服的姿势,端端正正地坐好,再用小被子围住肚子,“太晚了,现在就算我想把他调走,他也不一定肯罢……我抽空问问他的意思吧……对哦,小卓呢?小卓最近在做什么?”
  邹吾走了过来,“在下山城拉了一群孩子,扯了物资转运的旗,正帮着统计周旋些民用捐助。”
  辛鸾愣了一下,解开衣裳,“很多吗?”
  邹吾的眼神迅速在他的肩膀上扫过,“你问什么?捐助吗?”
  说着坐在他身边,“不少,但很杂很碎——拿着。”浓烈的清苦味儿冲上鼻子,邹吾把刚烧制好的药膏放在辛鸾手中,伸出手帮他解肩膀上的绷带。
  辛鸾侧着身子让他摆弄,口中道,“我以为他会听你的指派。”
  邹吾:“孩子大了,不怎么听我的了。”
  事实上,自从钧台宫辛鸾中毒,小卓当机立断,他便也没再指派过弟弟什么。
  辛鸾意外地扭头看他,极尽的距离里,他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再靠近一点,就能陷进他的怀里,“你为什么不太在意?”
  邹吾抬起眼睛和他对视一霎,又垂下眼睑:“在意什么?半大小子总要长大的。”
  辛鸾不认同,纠正道:“是你不霸道,我哥我就从小什么都要管我……嘶!”
  邹吾手上用力,黏连的纱布和皮肉分开,辛鸾立刻哑火,愤愤不平地瞪了他一眼,生气道,“你干嘛呀?”
  邹吾拿过他手里的药,不说话。
  辛鸾有些委屈,“都说那些是瞎传的,你和小卓什么样,我和他就什么样,再说他都成亲了……”说到这,辛鸾又忽地停住了,心里有些堵。
  浓烈的炙热的药膏涂抹在伤处,辛鸾轻轻一颤,嫌烫,低头看那一道刀口。
  邹吾:“我对他没意见,你不用跟我解释。”
  这些天辛鸾明里暗里跟他说辛襄太多次了。
  东境干净利落的退兵,纵然辛鸾那封亲笔信倾尽技巧,他们也不相信那一张薄薄的纸就可以克定安危,辛鸾接到消息后,嘴上鼓励士气,说天佑渝都,但是私下里一定也有自己的猜测。
  血浓于水,恨与爱相互交织,他们兄弟俩到底是有感情的。
  “是你太小气了。”辛鸾有些不高兴,撇开脸,“你平时不这样的。”
  邹吾忽然捏住他的脸,强硬地扳过来,“是你太避重就轻、模棱两可了。你看了这一个月,两个月,那半年呢?一年呢?你忘了自己要做什么,要走到哪一步,天衍是要一直这样东南分治下去?隔个十几年自动分变成两个国家?你的心软,到底是想给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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