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渡山河[古代架空]——BY:麦库姆斯先生

作者:麦库姆斯先生  录入:12-01

  “饿了没?”邹吾走过去,揉了揉他的发顶。
  辛鸾回过头,朝他灿然一笑,“你忙完了?”
  邹吾点点头,把那脱胎于生锈长钉的小剑递过去,探身看了看他的小桌,“你在画什么?”
  辛鸾兴致勃勃地指给他看,“喏,这里不知道怎么生出一支桃花枝来,明日人来人往,肯定就要折掉了,我把它画下来,省得它白开一次。”
  邹吾点了点头,品鉴道,“你的画技可比不上你的箜篌。”
  辛鸾笑了一下,应了句“人无完人嘛”,低头看那不足手掌宽的小铁艺,轻声道,“都说世上有三苦,打铁,撑船,卖豆腐,在你之前,我一直以为只有穷苦人家不得已谋生才会去学打铁。”说着他仰起头,捏着那光滑的小剑去对月光。
  流光皎洁,因为邹吾的精雕细琢,千锤百炼,那小小的一枚针一般的剑,居然凛然生寒。
  “嘶……”
  辛鸾手一滑,那剑锋划破他的手指,落下一线血来,落在厦子的木板上,他抬眼看邹吾,眼中全是惊诧的赞赏之色,“好锋利的小刀。”
  这个东西小小,辛鸾却起敬畏之心,不由问回屋的邹吾,“送给我行吗?”
  邹吾背身随口道,“你喜欢就拿去。”接着随口问,“翠儿呢?怎么不见她?”
  辛鸾:“去钧台宫点长明灯了,极乐坊今日故去了她一位朋友。”他把受伤的手指含进嘴里吮了吮,确定不出血了,开口,“磨东西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什么都不想。”
  “你怎么不问我画画的时候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
  “什么都不想。”
  邹吾洗干净了手,卷了一袭竹簟,拿了一壶茶,盘腿坐在辛鸾旁边,挪过那小小的方桌,提笔帮他画完那桃花枝,“以后别那么吃东西,伤身体。”
  辛鸾“嗯”了一声,挑了个好位置,蜷着双腿躺下,把头枕在邹吾的膝盖上:“你也别太担心,小卓他才十六岁,就算出示的证据都没法证明他清白,也罪不至死。”
  邹吾听了,也轻轻地“嗯”了一声。
  夏夜清爽,月色流光,他一手握笔,一手轻轻地抚摸辛鸾的头发,他们以后或许会渡过很多个这样的长夜,需要不断地谋定、策划,纾解彼此的压力,治愈彼此的伤口。
  “小卓的事情我知道你心里一团乱麻,我是这样想的,你听听看。”辛鸾枕着他,眼睛虚虚地看着前方,慢慢说,“从大处看,南境法不正、律不严已久,我掌政要做出个表率,不能政敌犯法我秉公处置,亲人犯法便暧昧偏私。申豪今日的话说得不好听,却也是大节。”
  “但就像我说的,小卓他才十六岁,哪怕判到最重判成过失杀人,我印象里天衍律的处罚也止在’流刑’。”辛鸾感觉到邹吾的呼吸转粗重了,他没有迟疑,转了个身,与垂头的邹吾对视,“邹吾,我想从重判,就叛到’流刑’。”
  邹吾没有说话,黑沉沉的一双眼睛,等他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小卓下山城打人不是第一次了。他不是墨守成规之人,今日祸事若没有任何惩罚,我不怕把他救出来,就怕他还有第三犯,他心思浅,容易被人利用和煽动,渝都这个是非之地,他站在我们灯下黑的地方,若真有一天踩虚了脚闯下塌天大祸来,那才是追悔莫及。”
  “其实把他外派出去历练的心思我早有之,只是怕你舍不得他,才没有提这件事……今天这个局面谁也预料不到,但是想来如果能趁着这次把他送走,好好地磨一磨他的性子,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至于流放的地点,我也想好了,你……”
  邹吾看着辛鸾,眼神忽然变得十分复杂,辛鸾小心的立刻闭上嘴。
  半晌,邹吾唤了一声“阿鸾”,问:“你怎么看小卓这人?”
  “啊?”
  辛鸾不防备他这一问,露出惊讶表情,“你怎么这么问?”
  邹吾抿紧嘴唇,“你只管答我。”
  辛鸾眉头微蹙,知道这个要认真答,沉吟了一下,话走边围,“邬先生教我与他与徐守文,徐守文优良,我是中等水平,他是根本学不进去。巢将军的兵法他倒是触类旁通,但是寻常也不见他运用,做事看着倒是很冲动浮躁。”
  邹吾皱眉:“你很不喜欢他嚒?”
  辛鸾答:“没有啊。”
  少年的眼神无比的郑重诚恳,“卓吾身手勇猛,心有大志,这是天生的英雄,只要稍加磨砺,来日卓吾之名定不逊今之南君墨麒麟之名。”
  那将会是个足以惊动整个天衍的名字,他会长得和他哥哥一样高大,一样的以一当百、作战勇猛,渝都这样终日营营,叽叽歪歪的锦绣之乡不适合他,圣人汗牛充栋、之乎者也的教诲也不适合他,他就应该生长在气格阔大的天地山川之间,步伐慷慨地走在广阔的前线战场之上,叱咤纵横,立惊世之功。
  邹吾眉心一皱,听辛鸾这么说一时不知是该是喜还是忧,似乎陷入了某种纠结缠绕的心思。
  “那就这样吧。”他吐出一口气来,他和小卓的约定,也是真的不能告诉辛鸾了。
  “先让他在狱里清醒清醒,等眼前的事情料理完,把他送走。”邹吾最终拍板,辛鸾点了点头,邹吾心事重重地拨了拨他耳后的头发,“那你的事呢?今天申睦和你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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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到现在还下不定决心嚒?”
  巨灵宫西殿,向繇撑着头颅去看身边的男人,“你叔父家已经被辛鸾连根拔起,申良弼现在形同阶下囚,新上任右相的陈嘉老头倒向辛鸾,朝廷的青壮派倒向辛鸾,整个朝廷咱们的人还有多少?哪个不是整日在担心被罢官免职,夹紧了尾巴做人?还有中山城下山城,他俩惯会收买人心,现在是整个渝都都在忘恩负义!……?观,事已至此,你现在还下不定决心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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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还是热,辛鸾又翻了个身:“申睦说他想借道西境,攻北境西凉山脉。”
  邹吾不愧是邹吾,辛鸾这一说,他立刻想通此中关节,飞快问,“此路可通嚒?他是攻西凉之钥为真,还是取西境为真?”
  真是一句话点到了辛鸾的担忧处,辛鸾立刻翻身坐起,急道,“他说得信誓旦旦,我是真的有些信他说的此路可通的。”
  哪一朵云彩能下雨,辛鸾很清楚,邹吾也清楚。
  此时他听辛鸾这样说,眉心一折,沉声道,“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就是一把刀子直接插在西境的咽喉下,以此为挑板,辛涧的优势将彻底丧失殆尽。”他笔锋不辍,柔软的笔尖跳开墨色的桃花,在旁立刻勾画了三笔,“占了这块西北东南走向的山川堆积平原,再和南境遥相呼应,咱们就相当于对辛涧形成了包围之势。”
  他俩其实对申睦的军事水平都很相信,唯一的担忧其实是在申睦的人品,“就怕当今霸主手提数万雄兵,鱼与熊掌都想兼得。”
  西川蜀地,千里之外,劳师远征。以兵法论,他也很可能觊觎西境雄川。
  辛鸾无不忧虑地点了点头:“外祖家沃野千里可养兵百万,可西川安定过久,不习兵刃,一旦借道墨麒麟,就等于开门揖盗。”
  邹吾想了想,“这样,南君这边你先不答应,以缓兵之计细问南君再做计较。西境那边,你今晚就修书一封,以强兵之名劝你外祖父早做攻备,以深固开明氏西川不摇之势。反正就算咱们打定了方略,仗也不是眼下一天两天就能开打的,事缓则圆,先做两手准备,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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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观,辛鸾自绝东境,西境开明修远垂垂年迈,两个儿子又忙着勾心斗角,可以说无一个既功强近之亲可以扶助他。他如丧家之犬被辛涧赶出东境,是我们南境收容了他,保护了他,可你看看他如今,反客为主,背信弃义,他原本该仰仗我们,仰仗你的。”
  此时,渝都同样最有权势的一对爱侣也是难以成眠,在榻上睡衣相对,说着枕边私密话。
  墨麒麟揉着鼻梁,“你不要再劝了,我不会拿他怎么样的,他是先帝的儿子。”
  向繇拢了拢头发,“我没有让你拿他怎么样,我只是觉得他要一统天下,你帮他成就大业,西境也好,北境也好,这天下只要你想,你都帮他打得下来,可是我们不能做将来被他过河拆的桥,不能做被他卸磨杀的驴。”
  墨麒麟眉峰一皱,脸色果然深沉了许多。
  向繇觑着他的神色,再进一言:“?观,你只要下定决心,我有办法让他这辈子只能仰赖你,什么邹吾、巢瑞、徐斌、红窃脂、何方归……那都算什么东西,冢中枯骨而已!什么南境都城,中山城、下山城,到时候天衍在哪里建都还不是你说了算?将来小太子称帝,你就是他的相父,封侯拜相,你为第一功臣!历朝历代王侯将相不过一世之人,创一朝之功业,可你与他们都不同,?观,你可以塑两代之功名与大业!”
  西境算什么?北境又算什么?辛鸾的顾虑把他墨麒麟想得太浅了,墨麒麟此生无人可争雄,憋屈在沿海十余年只能打三苗人,这日子他早已不耐。
  果然,墨麒麟的神色,在向繇的三寸之舌前,缓缓地,动摇了。


第178章 殊死(16)
  “杨柳黄栌,书香墨画,果然还是你这里静心。”
  辰时左右,中山城乐澹街御赐廊邬先生住处,辛鸾笑着推开了门——
  徐守文原正在校勘誊写古籍,一听这声音登时从案后起身,诧然回头,“殿下?您怎么来了。”
  辛鸾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这般激动,悠闲地迈着步子走到他跟前看了看他在做什么,然后又提步往书壁架格一侧,慢慢道,“过来看看老师,再来瞧瞧你,三天后巨灵宫有宴,我要来这儿借你两本书做个急就章。”说着开始扫视一册册书脊。
  徐守文笑了:“您跟南君倒是难得聊得来。”
  辛鸾也笑了笑,挑了几本诸子百家,“还行吧。我其实挺怕他这人的,气势太强了,跟他说个话生怕自己一个把持不住就’丧师辱国’了。”
  说着他抬头,“对了,你在这里静心读书,可听说了昨日山趾医署的事情?”
  徐守文:“哪里会没听说,殿下您忘了规划医署的张倧公就住在这条御赐廊?昨日张老大人来找老师来发牢骚,说竟然有人怀疑他建的房子一把火就能燎起来,硬是发了一盏茶的脾气。”
  辛鸾苦笑两下,“昨日这位张公也找去我小院了,当着一群将军的面儿拍着胸脯说这医署主要防震,要点着它起码要一百个人同时举焰才行,哎,脾气忒大……还有你知道嚒?这位张公第二处医署想建在哪里?”
  徐守文:“哪里?”
  辛鸾摇了摇头:“极乐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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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中山城中与东南御赐廊遥遥相对的极乐坊,蔺宏蔺大人的司署衙门里五品职司领着衙中差役登临大门,一班服色沉毅的公门手执棍棒枪戢,瞬间搅乱了此地的风雅浮华。
  “庞牙之案需要提审当晚大堂所有人证,接收一应物证,还请极乐坊配合调查。”
  匆忙出来的接待的是极乐坊正坊的管事,他看着官吏后一排排来者不善的官兵,不由僵硬地笑了两笑,“官爷,这里是中山城,是极乐坊,事多敏感,您看要不要我先去教坊司打声招呼,您再带人来取认证物证?”
  “事涉敏感?”司署衙门的官吏冷冷地一横眼,回道,“再敏感敏感得过武烈侯的弟弟?昨日两案并发,含章太子那边都没给我们设阻,你们区区极乐坊,还想盖过钧台宫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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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极乐坊……”
  徐守文咀嚼了两遍,轻声道,“那里,那里是渝都特权富贵的象征啊。”
  辛鸾哗哗地翻书,撇了撇嘴,不以为然,“一座房子而已,什么象征不象征的,你不当它是个事儿,它就不是个事儿,还有我接到的消息,庞牙之案之所以发生,很可能是极乐坊疫情期间阳奉阴违,一直在暗中经营纳客。”
  徐守文一愣:“他们这么大胆?”
  辛鸾反问:“你知道极乐坊谁的地界?”
  徐守文:“我爹不许我去风月之门……”
  辛鸾:“是向繇的。”
  “左相的?这不是……?”徐守文大吃一惊,“这合朝廷的规矩嚒?”
  辛鸾:“明面上当然没人说,但是暗地里渝都这个地方官商勾搭,原本就没什么规矩。张公几次对我说极乐坊地势极佳,河道风向最适合建立医署,既然如此,我不动动它,也说不过去了。”
  辛鸾问过张倧公了,这个世代寓居渝都的老头告诉他,二十年前极乐坊原址还被称为十四坊,或十四楼,其中三座属原属前朝教坊司,其余为富商富户所建,天衍立朝申家掌权后,一不见经传的小书吏倾尽家财盘下了经营最为寥落的一楼,过八年,十四坊竟合而为一,成今日“极乐坊”,当初还是他负责承建规划的这片富贵乡,对那里的风水地势极为熟悉。
  “殿下,这是要与南君……动手了嚒?”
  似乎是嗅到了什么,徐守文试探着问。
  辛鸾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放心,这个程度伤不到向繇的,我顶多是给他找点麻烦,他想金蝉脱壳,可以剥下来很多层,况且我也真的想确定一下极乐坊的原主人到底是不是我想的那位……”
  辛鸾抬头,直视徐守文,“此事还要你来帮我一把。”
  徐守文恭谨颔首:“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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