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渡山河[古代架空]——BY:麦库姆斯先生

作者:麦库姆斯先生  录入:12-01

  辛鸾单刀直入:“南君以为家国与百姓,必要时不能两存?”
  “家国?多大家国?百姓?又是多少百姓?面面俱到乃小国寡民之做派,您理政倾尽心血,治理渝都一地尚可,可惜您不是一地之主!殿下破等级,下山城武道衙门于中山城极乐坊拿人,中山城官宦患病同样送往山趾医署,甚至极乐坊的倡女您都有意除贱籍,是也不是?可恩惠不该胡乱施与,这世上有些恩惠太过,即是治乱之源!”
  辛鸾迎着他的目光,眼露讥诮,“南君行兵打仗五年有余,久不理朝政,孤还以为你已分不清朝政经纬了呢。”
  申睦冷冷地回应,“久疏朝政南境也未见乱局,倒是殿下主政这些日子,风波频仍!”
  “好!”
  辛鸾高声一喝,大怒下竟两手击掌,朝申睦行待师礼,“既然南君有高论,还请南君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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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先生!”
  邹吾急急一喝,他自然能看出夏舟已萌死志,可是这般人物实在不该就这般撒手人间!“先生实在不必为极乐坊这般伤怀,留得青山在,来日还有无数地方留待先生施以拳脚,此地危,水将没,还请先生速速随我离开!”
  夏边嘉额头沾满汗珠,那是纵情奏乐激荡而出的汗水,此时冷风呼啸,热汗已凉,满面滞涩。
  “侯爷可知我刚刚弹奏的是什么?”
  “秋鹗凌风,是怀才不遇之苦。”
  “侯爷可有子嗣?”
  邹吾太阳穴一跳,还是答:“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夏舟怅然,唇边带几分讥讽笑意,“那侯爷怕是理解不了我的心情了,有人要溺死我的孩子,我无能为力,故而临行前弹奏一曲,聊做饯别,只是弹着弹着,忽然觉得这人生好没意思,故而决定亲自送它一程……侯爷你今夜事忙,还是先去吧,放我这闲人且待一会儿。”
  说着他抱着琴,转回了身——
  可邹吾却在他最后一句中猛震:果然!他知道!
  至少他知道申睦向繇部分的计划,或许不想相为谋,或者心灰意懒,才有今日今时之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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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这个国家国土何其辽阔!”
  巨灵宫中,申睦声如洪钟。
  “便是南境也有一万六千三百里,这样庞大的地方,若不能抓大弃小,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且别说人不分贵贱,女娲造人尚且有手捏与泥甩之区别,人生来分三六九等,富贵贫贱自有定数,况且强者天下之谋,智者权势之谋,庸人仅稻粱之谋,主君恩惠太多,使庸人心生妄念,有相争之心,就是为天下引乱!”
  “殿下且好好想一想眼前成例,您恩泽已至如此,这渝都里是不是还是有宵小想烧医署?是不是还有衙役在极乐坊见色而起歹念?是不是还有蛇母教徒不信凤鸟却招摇过市?民心如烟似雾,人性生而好利好争,先帝制礼义而分封,就是要使人人知其本分,只做自己该做的事,使其欲不穷于物,物不屈于欲【1】,两者相持,天下大治!而那些委顿于泥土之人就是该安分守己,您怎么又能多加恩赐?!”
  辛鸾听他洋洋洒洒,言毕嗤笑一声。
  “南君既然对我政策如此不认同,为何之前不曾见你劝谏?”
  “还是那句话。”
  墨麒麟岿然不动,冷硬如山:“天下富贵贫贱皆有等级,这天下都是您自家产业,小小渝都给殿下试手,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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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邹吾于远处焦急地眺望,远山沉沉,隐隐有滚滚雷声,算着钟声时辰,合该不足一盏茶时间了,他对夏舟与向繇的纠葛并不清楚,但是此时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夏先生既然死志已坚,那邹吾也不差这半盏茶的时间,我且在这里陪一赔,送先生一程。”
  邹吾以进为退,夏舟却也不傻,他挺诚恳地回了下头,“侯爷还是不要在我身上费工夫,大人物神仙打架,我不过是被殃及的池鱼,您们还想从池鱼口中得到什么呢?”
  邹吾默然片刻,一时无话。
  夏舟声音萧索,展臂向对岸一片黑黝黝的楼宇指,“二十年前,那里是我盘下的第一座小楼,这是当年最小的一座楼,十四坊中都说这里风水不好,死过一个怀孕的女倡,怨鬼徘徊不去,直把前几个老板赔了个底掉,再没人敢皆这个盘子,那年我在教坊司做的是个没职级的书吏,升不上去,禄米一连克扣我五个月,过年都要从街坊借,我熬不住了,就卖了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全部压上,盘下了那里,当时这个楼还不是这样高,是平的,这前面也不是水道……日子过得真快啊,过得真快啊。”
  那个不见经传的小书吏就是夏边嘉,把极乐坊一手拉扯大的幕后人,就是夏边嘉。
  邹吾不解:“为什么你要把极乐坊压在向繇名下?”
  “不压能如何?反正都是给人做嫁衣裳。辗转腾挪,这辈子不就是这样嚒?”
  说着他嗤笑一声,很是轻蔑,“侯爷且也别可怜我,我若是你们阵营,来日也免不了这个下场。历朝历代,朝廷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民变在即,便取之于商,夺财于商,这道理我懂的。陆数陆大人讥讽我坊中女儿,说’无事美人点缀,有事美人顶罪’,他说浅了一层,他没算到极乐坊,没算到我,说来我的营生,与那婊子娼妇,又有何差别?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我只是没料到,没料到这一天,居然来得这么快罢了……”
  邹吾听了一阵,缓缓应,“先生这样说,只是为了让自己好受一些。”
  这一次,换做夏舟沉默了。
  邹吾:“先生不甘心的。因为先生心里清楚,若不是在向繇手下卖命,你未必会落得今日下场。若真的在含章太子手下,或许你这极乐坊还会改头换面的一天,还可以再昌盛二十年。”
  夏舟:“你在说我嚒?大可不必罢,日照已过正午,心血倾尽半生,我早就过了可以左右逢源的年纪,况且含章太子真的不介意?假若你们今日成事,他就真的不介意小飞将军?”
  邹吾一愣,似是没有料到:“我们两派,先生竟自对飞将军?”
  因为夏舟许多计策都发于暗室,平日人又低调得不行,所以除了经营之才可以确定,他的谋策之才,辛鸾和邹吾任谁也掂不出斤两。
  可邹吾不知,这脱口而出的比对,现实的待遇简直天地悬殊地让人难堪,夏舟扭过头,冷冷打断:“侯爷请回吧!”
  邹吾却立刻抓住破绽,“既然先生这样想,那我就不得不劝了:先生自诩有大才,何不弃暗投明?”邹吾的辞色从未这般锋利,几乎是毫不忌惮的,刀刀见血,“向繇何许人也?用人而不信人,刚愎自用,近则执敲扑如待家奴,远则弃之如敝履!可含章太子又是怎么待身边人的?国士之才,国士待之,知效一官,多恩厚赏,荣辱与共,不言猜忌,便是女官近卫,也无不悉心调教——先生看看自己,再看看徐斌徐大人,这一切还不分明嚒?”
  这个对比可真的是太过诛心了。徐斌老吏积习甚重,和夏舟相比无论是聚粮财之能,还是谋策之计,甚至是风度样貌,都不可同日而语。
  可不可否认,在外人来看,夏舟与徐斌所谋,确实相差不大!
  仿佛是脸上生满烂疮而不自知,忽然间揽镜自顾瞧清了自己的模样,夏舟忽然爆发出一阵尖厉高亢的大笑,猛地站起,操起手中古琴,奋力地砸在台阶之下!
  江水滚滚,焦木古琴应声发出悲哀的鸣叫,一声下去,弦不断音不绝,竟是不甘殒命!可第二摔,第三摔转瞬而至,夏舟揸开五指,狠狠地将心爱之物掼在地上,终于,第四摔,古琴拦腰而断,那一刻的琴音悲鸣竟好似孤魂厉鬼,呼啦一下子,骤然划破了夜空!
  “国士之才,国士待之,国士之才,国士待之……!”
  夏舟疯魔了一半,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声音竟有无比的凄楚,“是啊,徐斌!徐斌!时疫前每五日便要来一次极乐坊的胖子,他都比我得重用!……五年,五年啊!百姓争粮不足,独我一人供养南境大军粮草后勤十之有四,各级官员有一,向繇以巨灵宫、朝廷开支为由分润有三!唯剩两层利润再投入艰难维持至今!这偌大的南境,偌大的渝都,向繇所用一丝一梭,你们用的一餐一饮,哪里不涂我的心与血?!可我算什么呢?我算什么呢?南君眼也不眨地就把我推了出来,眼也不眨地就把极乐坊送出去,只换了一句应答,’极乐坊而已,殿下贵为太子,天下都是您自家产业,不必臣的答允,让人来吧。’’极乐坊而已……极乐坊而已……!’我供养他数万大军,原来我只是在他眼中的’而已’!”
  辛鸾给徐斌什么官职和权限?向繇给他什么官职和封赏?
  天壤之别,云泥之别!
  夏舟面上的神情完全变了,狰狞,怨毒,悲恸,哀切,他的声音回荡在四周的封土水面。
  这骇人的发作,饶是邹吾也没法不触动,远方的号子声骤然而想,他稳住心神,朝夏边嘉伸出手去,请求道,“先生既然清楚,那还请下得台来,助含章太子一臂之力。”
  “没用的……”
  夏边嘉袖袍翻飞,漆黑的夜幕中长笑看他,“武烈侯,没用的……我之时运,就如这极乐十四坊,尽矣……尽矣。”
  邹吾心头一急,还想说些什么,夏边嘉却从怀里扔下两卷书册来,“你拿走吧,算是赠礼,不枉你陪我一场,这是我给你的报答。”
  夜风将那书卷哗啦啦地卷开在地上,飞洋洋卷出数丈——
  邹吾却看也不看,直盯着夏边嘉,再进相劝,“先生就不想亲自复仇嚒?先生就不想再成功业嚒?下来,我们一起上巨灵宫去,去讨个公道!”
  夏舟冷笑一声,像是怪他得寸进尺,“你大概不信,我恨向繇其人,畏其手段,敬其心志,却也怜其身世。我不会帮你对峙的!”
  “轰隆”一声巨响,低沉似雷,奔腾如马!
  邹吾警觉地朝东望去,知道第二波闸口水已经来了!
  他一脚刚迈出去,夏边嘉立刻伸展双手,向两侧高举,“我说了,你不必救我!”
  邹吾被他一喝,一下子又止住脚步。
  “风月门的生意做久了,最后跟你说小机密罢……这世上人多是两幅面孔,一副是在极乐坊外,一副则是在极乐坊内,我看过多少’正人君子’在这里放浪形骸,看过多少’爱妻丈夫’在我这里寻欢偷腥,便是端严如巢瑞瑞将军那般人物,也偷偷托人来过我这里消遣,南境位高权重之人,无人不在我这处过夜,这么多年,只有两对人例外。”
  他看了邹吾一眼,那一眼如此复杂,可邹吾看懂了:他说的两对,一对是申睦向繇,一对说的是他和小鸾。
  “可是你们两对儿相同也不同。十四年前,你们一对在宗庙神祠翻云覆雨,十四年后,一对儿在祭神大典拜将封侯,一个说’我大将军乃上将之元,雄姿英发’,一个说’封后人选不是没有,若是诸公同意,今日便能册封’,一个在大典之后当即拔擢为左副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个在大功之后,只封爵位,未给一项实权要职,却奔波治灾一线……我当日看小太子揭开面具,心里就在想,天哪,天哪,你们怎么不早出生个十四年!你们怎么不早来这南境渝都十四年!一场瘟疫你们手起刀落提拔了那么多人,让那么多人得到重用,哪怕糜衡那样两面三刀之人,你们都给他那么险要的官职!可是你们怎么晚了这么久?!那些官卑职冷、永无出头之日的日子算什么?我们这些脚踩良心,手涂人命的人算什么?我和恶鬼交换境遇一点点的改变,左支右绌至今又算什么?黄壶他敢不听话吗?糜衡他敢不跑吗?沧浪之水浊兮,沧浪之水浊兮!没有你们,他申睦向繇也是南境一时之人!你们既然已经晚了十四年,十四年!又为何还要来?!!”
  “呼啦呼啦”地巨响,沿着恩河的低矮屋舍被呼啸着冲垮,水头翻涌,浊浪排空!所到之处,全数席卷一空!
  “对不起……我此生已牵扯太深,早已无法自拔,”夏舟看着邹吾,缓缓地正了正衣冠,将胸前的獬豸补子理平,“所以你不要怪我不帮你们,不要怪我。”说着再不迟疑,整个人猛地向后一仰——
  “夏先生!”
  邹吾浑身汗毛陡然倒竖,猛地抢前一步,可是来不及了!风急浪涌,第二波浪头宛如择人而噬的恶鬼,从峭壁冲刷下来,急打翻腾,咆哮吞噬!
  昔日繁华尽数雨打风吹去,天地之间,只剩夏舟被水势冲走前最后苍茫凄烈地一吼:
  “快走!向繇今夜要炸平渝都——!!”


第180章 殊死(18)
  佛说地震有六相,动、起、涌、震、吼、击,各相复为三种,声若奔马,动若奔雷,可天地间的悲喜从未相通,巨灵宫内,铜壶钟漏在第二次开闸放水的波动中逐渐放缓,就像那些涌动的不安的征兆,此时滴滴答答,全部落于寻常。
  辛鸾在微微摇摆的烛影中抬头,画梁雕栋映衬着他年轻的迷惘,将墨麒麟刚刚的话轻轻接上。
  “所以南君觉得这天下是我高辛氏的?”
  他的声音很轻,好像说这样的话都觉得羞耻。
  可墨麒麟的语气却有异常的镇定:“殿下明知故问,天子富有四海,这还用谁来说?”
  辛鸾:“既然这天下都是我父亲,那我请问南君,先帝在时,我高辛氏几人称霸?几人称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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