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渡山河[古代架空]——BY:麦库姆斯先生

作者:麦库姆斯先生  录入:12-01

  果然,这追问把墨麒麟阻住了,铜墙铁壁一样的神情,出现了刹那的迟疑。
  “按照南君的道理,那我父亲当年打了江山,就不该封外姓家风骏,就该理直气壮地据天下为己有,大封无皋山高辛氏旧部族。”
  墨麒麟并不是蛮不讲理之人,辛鸾的话让他思量片刻,轻轻抖了下衣襟,坐回到辛鸾的面前,端详着他:“先帝与你说过什么?”
  他的眼神十分认真,认真中海油三分克制的讨好,好像能从辛鸾嘴里听到先帝的只字片语也好,辛鸾眸光一闪,瞬间就意识到,眼前人虽然没能参加爹爹南阴墟的葬仪,却他一定很追念他。
  “他没有可以说过什么,我爹很少跟我谈论国家大事,毕竟我当时什么也不懂,就算有太子身份也是不合时宜……”辛鸾微微垂下头,迅速捋清思路。
  墨麒麟闻言“哦”了一声,并不意外。
  辛鸾:“不过他会跟我说些外人不太能知道的烦恼。”
  墨麒麟:“譬如?”
  “譬如要不要改制。”
  墨麒麟嗤笑一声:“先帝与你说这个?”
  辛鸾波澜不惊开口,“南君不知,我叔叔辛涧篡位前曾在朝中提出纳权于东境,立集权,废封地,设郡设县,统一由东境挟制。我父亲临死前几夜,我在他的温室殿宿下,问过他这个问题,问他来日若叔叔真的力主废掉分封方略,我该如何?”
  墨麒麟呼吸收紧了。
  辛鸾:“你参悟我父亲的大政,觉得父亲是要天下人知其本分,安居三六九等,所以在渝都、南境如法炮制——我是不清楚爹爹当年是怎么跟封君们说的,但是他主政十六年后,他说的是:’天下之设计,从来不是是非问题,而是形势问题,若我将来登基,不要觉得什么定则不可破,更不必把他的十几年前的决定奉为圭臬。辛涧的想法数年前便已有雏形,之前他拒绝,倒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怕大一统后刚性的层层官吏运转生硬,造成过多的严刑苛政,更害怕这天下从此以东境为尊,东境人视西土,皆以奴虏待之,所以才暂缓了这提议……
  “南君,你说南境一万六千三百里,天衍全境更是幅员辽阔,若不能抓大弃小,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可是我父亲心里的那个’大’,并不是你说的那个定则。在你眼中,他雄才伟略也好,千古一帝也好,可那只是他一个他遥远的影子,真实的他就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父亲,追不回发妻,教不明白儿子,搞不好兄弟关系,天下大事压在他的肩上,排解起来也要上摘星楼看星星,实施起来亦是要弯下腰摸着石头过河,最后那几年,他在两种制度间绞缠不定,犹豫旁观,最后给我的嘱咐也没谈什么了不得的决策,而是很简单的一句话:世事予人智慧,可解千难万险,天地予人一颗心,这方是行世之魂魄。”
  叮咚一声,锡铜的钟漏,滴落水中——
  墨麒麟默默地看着辛鸾,听他微微蹙着眉头追忆自己的父亲,表情安静又惆怅。封君除非国家戎祀大事,否则不得擅自离开封地,他自裴将军案逐渐失爱于先帝,之后更是有四年无诏不得入东境,谁道天不假年,他还来得及再觐见他一次,就再也没机会了,他以为辛鸾说起他,自己会很高兴,可听完这一长段话,那高兴软软的,一点也提不起来。
  “今岁早春,我在三石岛接到先帝崩逝的消息,向来温暖的东南忽有风雪大作,风声雪声,当真悲痛难抑,后来向副又传来密函,说先帝之死恐辛涧所为,那一刻我先是不解,之后又是震惊愤怒,只恨自己分身乏术,不能亲自提兵向东,杀了辛涧这个没心没肝的畜生……向副接回殿下,我很欢喜,只是殿下性子不紧不慢,我也真是急在心里,怕你胸中没有个成算,就这么浑浑噩噩偏安一隅下去……既然殿下心有主见,亦有执掌国政的方略,那就按照殿下的想法办……”
  墨麒麟摩挲着酒樽,脸上闪过十分复杂的情绪,“出兵一事暂……”
  他在迟疑,每个字说得都满,辛鸾缓缓抬起眼皮,眼中缓缓露出神采来,可没等墨麒麟说完,他忽听一声断喝:
  “主公且慢!”
  正殿西耳房的一侧,一道壁色的身影越过屏风,稳步迈入大殿之中——
  辛鸾扭头一看,正是向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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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黑无月,申豪环臂站在渝都西南山趾侧的深水港码头,此处隐蔽,常人甚至不知这里还有一处小港,上次他从岛链重回渝都又潜入地宫,就是行经此路上的索道。
  他焦灼地站在原地,向南方的水路翘首——
  他知道今夜会发生什么,他的小婶婶将筹谋提前两日告诉他的时候,他僵在原地甚至没法反应:“为什么……为什么告诉我?”他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反问,“事以密成,语以败泄,我是含章太子的臣属,你就不怕我像检举申良弼一般,举发你嚒?”
  青衫长发的男人眼中闪过咄咄坚毅的光:“你会嚒?”
  申睦一哽。
  “就算你会吧。”他将目光撇开,淡淡道,“但是我不能不带上你啊,申家这一辈没有像样的孩子了,我和你小叔叔能活多久,将来这些基业不还都是你的。你若想叛我们,倒向辛鸾,那我们也无话可说。”
  申睦攥紧拳头,眼神变得深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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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巨灵宫内,方形桌的西侧,向繇款款走来,悠悠坐下,“听主公和殿下论道,我在屏风后听得心痒,只是两方定约不能草率,有些事情若要合作无间,细则还是要提前说清楚。”
  从他踏进大殿,辛鸾的脊背就无声地绷紧了。
  他当然知道他来者不善,但偏偏没法拒绝,只得右手轻抬,等向繇出招:“向副想定什么?”
  “也没有什么,只是问问殿下若与主公合作,来日我们便是殿下的骨干大臣,若有一天不小心犯了罪过,殿下将如何对待同盟之人?”
  辛鸾看着他,一个磕绊也不打:“上有天衍律法,下有民心公道,何必问我来发落?”
  “不不不不……”向繇笑起来,明艳地摇了摇头,理直气壮,“圣人也要讲究一个‘隐’字,有些事情本就是外间难以窥测的,譬如这巨灵宫直筵席。我也不绕弯子,直白地问罢,来日殿下若发现我做了什么错事,重罚我则结盟破裂,不罚我则结盟稳固,殿下该当如何?”
  此话一出,便是申睦也诧异地看了过来——
  辛鸾捏紧手指,一时间吃不准向繇的路数:向繇这话听着嚣张,但实际是在讨恩典对吧?这恩典不能随意给,看着申睦的面子,又不能不给,况且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总觉得这话里有陷阱,怎么避开坑跳出去……
  他沉吟了一下,抛了个问题回去,“向副的意思就是说,若有此等情况,不处罚,害在当前,处罚了,害在将来?”
  打蛇七寸,直抓要害。
  向繇愣了一下,有些恼羞成怒地呵呵笑了两下。
  “……差不多罢。”
  辛鸾放下心来,立刻给他答案:“那便顾全大局,先做权宜之计。”
  这无疑是极聪明极聪明的回答了。
  这一次不光是向繇、连申睦看辛鸾都露出了些许赞赏,辛鸾不知,向繇口才辩天下,当年在先帝帐中一直以谋略机敏、巧舌如簧著称,打不下来的城池,他出使连纵折冲,有过兵不血刃、净赚河间五城、上贾十一城的奇招,只不过当年他年纪太小,事不闻达,先帝还曾笑称:“此子若早生十年逢群雄并立,必然搅得天下诸国不得安宁。”
  向繇设谋,从来连环之计,让人想逃脱都难。
  对,想逃脱都难。
  辛鸾一心才放下,谁知向繇却忽地艳丽地笑了,拍了拍手掌,扬声道:“小孩儿!听到了吗?他不是不能转圜非要治你的罪过,他不过是嫌你无能罢了!”
  闻言,辛鸾浑身一凛——
  扭头看去,就在向繇越步而出的那道屏风后面,一个身穿深赭牢衣的少年迈步出来,一直八风不动的辛鸾,腾地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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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局面如今已经成一团乱麻了!
  邹吾不知道,就在他刚刚想要劝服夏边嘉的同时,自己弟弟所在的渝都大牢已经有人不请自来,打算釜底抽薪——
  “……真是可怜,他们春风得意,却要将你流放山野。”
  少年没想到探监的居然是他,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他一眼,又不感兴趣地扭过头去,“向副来看我做什么?我过失杀人,别说只是放我流刑,便是叛我砍头,我眼也不眨,死便死了,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
  邹吾能教出这样的孩子,向繇一点也不意外,只是他听他如此言论,轻轻笑了一笑,“你是觉得自己是按律受刑、罪有应得才判的流刑?”
  卓吾没有理会他。
  向繇:“实话与你说吧,你斗殴并不伤在要害,谁也判不得你过失杀人,我若有个弟弟受了这擦边的冤枉,便是上天入地也要为他查证清白。你流刑的判处之所以下得这般快,并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极乐坊。”
  卓吾皱起眉,他在狱中消息不灵通,闻言回头:“你东拉西扯的什么意思?”
  “听到外面的声音嚒?极乐坊,今夜被冲塌,知道为什么嚒?”向繇不疾不徐地抚摸着寒铁冰凉的栏杆,眼中在一豆烛火中绽出幽光,“因为辛鸾授意,拿你判刑,换极乐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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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巨灵宫中,辛鸾腾地起身绕桌而出,又僵在原地——
  “……小卓?”
  他心乱如麻,声音就有些颤抖,“你怎么来了?”
  小卓还穿着囚衣,显然是刚从牢狱中被提出来,好几日的牢狱生活当然没有条件给他好生梳洗,他头发有些浮散凌乱,下颌冒着青青地胡茬,致使他站在这金玉堂皇的大典,是那般地格格不入。
  “我来找你,问你几句话。”小卓声音沙哑,走到正殿,却仍跟他隔着二十余步。
  辛鸾倏地看了向繇的背影一眼,此时这人端然凝坐,镇定得竟也头也不回。
  “真歹毒。”辛鸾心中暗骂一句,哪里能想到刚刚向繇给他的是左右都是死局的套,走左边,申睦不会答允,刚刚成型的谈判立刻破裂,走右边,卓吾出来打脸,他立刻祸起萧墙。主动权是个好东西,他好不容易才说动了申睦,结果向繇轻飘飘地就把局面扭了过去。
  辛鸾眯了眯眼,很快也镇定下来。
  理了下衣袖,缓缓向卓吾:“小卓你要越狱?”
  卓吾呆了一下,立刻否认,“我没有……”
  “那就回去!”
  辛鸾气势陡然而起,声音冷冷的,“你拿谁的手令就敢逃牢刑?没看见孤和南君正在谈正事嚒?”
  这样威严峥嵘的辛鸾,卓吾何其陌生,刚刚难得亮起来的眼睛,倏地又黯淡下去了。
  他负气,那不满立刻冲口而出,“我只是过来问一句,问完,我立刻回大牢去!”
  辛鸾任他吼叫,不动如山,没有说话。
  孰轻孰重他分得清,向繇想拿卓吾来将他的军,他不可能让他如愿,他和申睦的谈判,必须今夜稳稳地定下来,小卓不会是干扰。
  可这样坚不可摧、冷若冰霜的他,对于卓吾来说就像寒天的一饮冰水,点点滴滴,尽在心头,他不知道自己知道的辛鸾,只是很小很小一部分的辛鸾,他既没见过朝堂上辛鸾指点江山、弹压百官,也没见过南君面前辛鸾折冲樽俎、挥斥方遒,甚至连那一次宣余门之乱,他都没能亲临看一看辛鸾是如何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他是离他最近的那个,却也是最远的那个,辛鸾私下的柔情,蒙住了他的眼,如今只让他好生心痛。
  “你判我流刑,我知道了。这个刑罚,我也认。”
  卓吾声音有些哽咽,他现在都在怀疑他哥是不是违诺告诉辛鸾什么了,才让辛鸾对自己这么厌恶,他沉声,几乎是绝望的口气。
  “我只是来问你一句话。这个决定,是我哥定的……还是你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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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此时哪里是纠结这个事情的时候?中山城的邹吾奔也似的出了十四坊,直上总控室,耳边嗡嗡地反复响着夏边嘉死前最后一句话:
  向繇今夜要炸渝都!
  这样荒诞的一句话啊,别人听了只会报以一哂,邹吾却知道不会是玩笑,他知道巨灵宫的地宫到底有什么东西!风雨之山得天独厚,溶洞天然的石墨油脂天然就是引雷的原料,只要稍加调配,就可以引发大规模的爆炸和火焰!且这样的火,水都无法浇灭,一旦引燃,就是末日的雷劫!
  他不是申家人,没有亲眼见过地宫里的储蓄,却远知道这东西的威力,若向繇真的劝动了申睦下如此狠心,那局面绝对再难挽回!
  “申豪呢?”
  他冲进总控室,第一件事就是问飞将军的去向,谁知值班的赤炎飞快回到:“申将军,不知道啊,晚饭后就不见人了。”
  邹吾眉心一皱,刚要说“去找!”,忽然想到,问,“那红窃脂你知道去哪里了嚒?”
  那小兵还真知道:“红姑娘昨夜就离开渝都了,飞将军着急扩充铜铁,趁夜就让她采买去了。”
  听了这话,邹吾咯噔一声,心道:糟了!
  申豪十有八九已经倒像向繇了,恐怕还是知情人之一!
  他恨恨地一拳砸在自己的手心里,朝那赤炎命令:“你现在去山趾,务必找到申豪申将军,就喊含章太子有令让他速去巨灵宫!快,能找多少人就喊多少人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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