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渡山河[古代架空]——BY:麦库姆斯先生

作者:麦库姆斯先生  录入:12-01

  他心里一团乱麻,正烦不胜烦,忽听脚下一阵哭声。他吓了一大跳,眼见着儿子都能和自己一般大的男人忽地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抹上了。
  “你干嘛呢?!”辛鸾真的要不懂了,这南境是什么习俗?房大人也是,眼前这个黢黑的男人也是,只要稍稍被挑个错就好像要去寻死了般,“你该干嘛干嘛去,给谁哭丧呢?好歹是公门中人,让你为百姓做一点事就开始抵触,你不乐意做你就回家去,谁强迫你还是谁为难你了?你朝我哭干嘛?”
  辛鸾还是心软,实在看不惯他这倒霉样子,“好了好了,我渴了,你把水给我吧,去忙去忙,只要不再犯,我不追究你。”说着他烦躁不堪地拿过杯子一口喝了,吴天雄得了他这么一句保证,这才抽抽涕涕地行礼,嘴上一壁重复,“谢殿下不杀之恩,小的省得的,小的省得的……”
  辛鸾一脸无语,眼见着徐斌过来了,赶紧走过去。徐斌看了全程,搬不动自己肥胖的身子,只能在下面跟他说话,靠近了,第一句就是,“殿下,您不懂。”
  辛鸾理直气壮,“我是不懂。”
  徐斌被他哽了一下,但还是继续,“他是见惯了随意迁怒、草菅人命的人,他是怕您秋后算账,不对,或许都等不到秋后,他害怕你等会儿就直接把他杀鸡儆猴,而他就是那只鸡。”
  辛鸾情绪坠跌,蹲下身子,有些固执道,“我不会。”
  徐斌顶上:“但他们以为你会。”
  辛鸾没说话,听到喧哗声,忽地朝南面看去,忽地,他翻涌的烦躁瞬间平息,只剩下奇异的悸动。
  邹吾和赤炎十四番的巢瑞将军、申豪一起走过来的,跟着过来的还有一列的赤炎亲兵。这群男人在庸庸人潮中实在是太过鹤立,他们边走边在笑谈,各个的身姿挺拔,而清一色的战袍里只邹吾一身白衣,周身流光,宛如白光宝帐。
  辛鸾不自觉地就站了起来,扑面而来的热风里裹挟着人群的喧嚣,可他眼看着邹吾目光转过来,隔着十余丈精准被地与他对视,这样的距离,他甚至看到了他隐约的笑意与温柔。
  你尿,就尿在我手里。
  操!
  不堪的画面忽地闯进了辛鸾的脑子里,他愤愤一骂,猛地就把头扭了过去!


第108章 下山城(5)
  辛鸾扭过头去又觉得不对,此时那股奇异的悸动没了,他心里又起了一层烦躁,“老徐。”他喊徐斌,亲近得像是喊街坊邻居。徐斌一愕,抬起头,以目示他,辛鸾蹲下身子,“搭把手,我跳下去,我怕崴脚。”
  他再害羞,再不想跟邹吾照面,这个时候他也不能不过去了。
  十四番的巢瑞将军是赤炎军中青一代资格最老的人了,以往和一番岑老将军来宫中述职,他都是要过去特意见一面的。
  而徐斌一边伸手,一边震惊,心想:殿下您还记得您化形是鸟吗?你还害怕崴脚,您是糊涂了吗?
  当然,这话他不敢说,扶完人还要一溜侧身引着。
  “殿下。”
  一行人与辛鸾在邻近高台这边碰面,巢瑞一步当先就要行礼,辛鸾赶紧扶住,“将军多礼了。”以示亲厚地拍了拍他手臂,紧接着不着痕迹后退一步。
  巢瑞此人肌肉厚实,目光威猛,一张方正的国字脸,红润得忠义淋漓,可他毕竟是老将,行动像所有军人一样直来直去,有棱有角,因为太过干脆,导致他的任何动作看上去都有点不耐烦。
  辛鸾站在他面前,就像面对着个面目严肃且能徒手抛山的盘古,他只能稍微避开一点,让那种被居高临下的不适感减弱一点。
  “今日我还没来得及去倪家庄园,昨夜七番、十二番应该都入驻了,将军那里还缺什么嚒?”辛鸾问。
  “蒙殿下挂念,倪家庄园什么都不缺,”巢瑞就事论事地扫了一眼,“赤炎军住惯了军营,庄园只有好的,没有差的,倒是这下山城,看着让人于心不忍。”
  辛鸾目光也递了过去,强自表现得自然,“那将军是没有去过钧台宫,最该于心不忍的,其实是我。”
  巢瑞不接这话,“听说您要训话,这里人多手杂的,不安全。”
  这个时候辛鸾才知道邹吾刚才去干嘛了,他没有给邹吾眼神,但是能感觉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
  “巢将军说的是,”他点头,像个成年人一样和面前的老将军对话,“但我既然安排了南境的几位大人当众训话,那就当然自己先说话。”
  巢瑞眼中转过一瞬的赞赏,朝着后面一扬手,“列队!沿花坛西南一线警戒!”
  “是!”身后亲兵大声答。
  紧接着,整齐划一的步履声在亲卫长的指挥声中响起,一清水的赤炎亲卫神情严肃、军姿焕然的十五步一岗站定。
  这里的动静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还晾在台上的三位大人抓着一张纸紧张得直偷偷跺脚,穿着衙役服饰来换班的人看着自己顶头上司在上,战战兢兢地朝这里徘徊,而百姓避忌着官兵,惊疑不定地朝着这边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殿下!”
  所有人都迟疑中,此时一人忽地拨开人群,着赤炎军服快步走来。
  辛鸾举目看过去,发现这人他刚才见过,刚刚组织着人挑脚上架盖房子的就是他,但是他对不上这是谁、又是哪一番的,看这人干活干得热火朝天,他也没去刻意打招呼。
  申豪主动上前一步,介绍:“殿下,这位是赤炎七番主将,何方归,字伯恩。”
  何方归今年二十七岁,目光明亮,神色内敛,尽管下裳沾着泥瓦的灰土,但行止仍是儒将风范,“刚刚在脚架上看见殿下在窝棚附近走动,就觉得气质卓然,怪卑职不识泰山,没能及时见驾。”
  辛鸾对所有温柔的男人都有好感,闻言立刻扶住他,还朝他友好地笑了一下,“将军言重了,是我该向将军致意才是——刚到渝都就带人过来帮忙,辛苦了。”
  这声“辛苦”辛鸾发自内心,他从来不觉得主动为民做事的人应该白受累,就凭何方归今日行事他注定要高看他一眼。只是此地米袋子堆叠,落脚十分逼仄,他这一动,巢瑞、申豪、邹吾、徐斌都不由挪换着脚步腾了腾位子,而邹吾无声地踱到他身后,不动声色地在他身后摸了他一把。
  众目睽睽,辛鸾的眼角狠狠跳了两下。
  何方归还在朝着他笑:“卑职此生打仗总是毁桥毁屋,能修筑些工事挺让人激动的,没什么可谈辛苦的。”
  这奏对的水准可是太高了。
  辛鸾感觉邹吾就要直接贴上来了。
  好在何方归比寻常的武夫心细,说着他目光忽地折向了邹吾,很是彬彬有礼,“这位是邹吾吧?忠义之士不该蒙国之诟。听小豪说,今晨我们这班将兵能够卸下码头还是您料得先机,晌午事多,我还还没来得及替十四番全体谢过。”
  邹吾眉目一展,稳稳地还了一礼,“举手之劳,何将军客气。”
  谢天谢地。
  邹吾跟何方归简单说了两句,终于卸下了警觉,轻轻地让开一步,辛鸾只感觉紧绷的骨骼终于能活动了。
  紧接着,几人就是简单的寒暄,因为这里人多口杂,他们也不能聊什么机密事,就只是谈了几句赤炎军中辛涧忠实拥趸史征等人,又说了说路上的二番与六番,按照巢将军的说法,这两番是绕行海路,为的是多带些人来,按照脚程大概会迟几天。
  辛鸾心头无形中蒙上一片阴翳,有些担忧这些人能否安全到达。
  之后的几天也证明了他当时的预感不无道理。
  就在那天清晨,东境全线戒严,所有出逃的军民以叛国罪下狱,可能上一艘船还跟自己的妻子家眷说“你且等我几天,过几天我就来接你”的人,再偷渡回去见到的就是妻子的尸首,而赤炎主将这般身份敏感的,辛涧更是派出史征等暗中伏击剿灭,剿灭后为稳军心民心秘不发丧,几个月后才宣称病亡,也是那段时间辛鸾才知道自己身处的是怎样的漩涡:你死我活的事情,分秒之差,就是生与死。
  时间一点一滴地滚过,眼见着人越聚越多,前面的是武道衙门的人,后面的是公门的书吏衙役,前面还算站得整齐,后面就蜿蜒得像没有骨头的蛇,辛鸾抬头看了台上三位大人一眼,看他们都有点没有主心骨地看着他,本来此时他就在邹吾旁边呆不住,乘机也就跟徐斌一起上去了。
  好在邹吾这次倒是没有过来殷勤地扶他,和赤炎的几位将军站在一处目视着他。
  等上了高台,辛鸾才觉得自己有点眼晕:这人……也太多了吧。
  他刚才在底下只是觉得吵,现在站得高了,这才发现左右全是人,挨挨挤挤至少朝着簇拥的怎么说都有好几千了吧,且底下不都是要训政训话的,许多东境的百姓自发地往这边凑,而一些衣着很有南境下山城特色的平头百姓,也好奇地从别的区赶过来看热闹。
  三位大人估计是已经慌了,黄花大闺女一样磕磕绊绊朝他请示今天还说吗,要不换个地方时间。
  辛鸾看着眼前,一时的紧张竟然盖过了刚才他想着邹吾的那些没头没脑。
  他好像还从没这样近距离地站在一群人面前,以一种伸手就能被碰到的距离,面对这样排山倒海的阵仗,而他目力所及,看得到他们每个人的表情,看得到他们每个人的疑惑。
  而此时他虽居高临下,却在在这样一排排的血肉面前感觉到渺小。
  “说。”辛鸾咬了咬牙,回答那三位大人。
  “邹吾!”
  辛鸾没有看那三位的愁眉苦脸,此时高声一喊,还是喊的最熟悉的名字,“武道衙门整队!各府衙门各自整队!”
  底下立刻有人呼应他,分秒不耽搁的配合。
  徐斌腿肚子也开始转筋。
  命令放下去,在此起彼伏的整队号令中,徐斌不敢太掉链子,挪着步子靠近辛鸾,嘴不动地说话,“殿下,您想好说什么了吗?”
  渝都的中午太阳热辣辣的。
  辛鸾不动声色地把手腕送过去,同样的出声,嘴不动,“你摸摸我的脉,你看我像是想好的样子吗?”辛鸾感觉自己太阳穴突突地跳,血管里就要开始煮沸水了。
  他之前脑子里只有对公门衙役训话的腹稿,让人聚集过来也只是想做个迟到的动员,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想着能让衙役实心做事多一个时辰也是好的,但是显然,他没想到要面对这么大的局面——他算是知道邹吾为什么要喊赤炎军过来警戒了。
  “老徐。”辛鸾还有点时间。
  他目视前方,一张脸霜雪一般,“你此生见过高明的训政吗?”
  “啊?”徐斌侧目,有点懵。
  高明的训政他不知道,但是想起当众说话滴水不漏的,只能想到辛涧——那位在垚关搬弄是非欺世盗名的窃国之人。
  做一次完整妥当的表达是艰难的。在人前做一次完整妥当的表达,更难,所以官场大家都默认越表达,越出错,所以他们这些油条都尽可能避免当出头鸟,更不要说直面人民群众——毕竟自己手握棍棒,直接上霹雳手段的正餐,不是更简单吗?
  “我见过。”辛鸾替他答了,脸颊硬邦邦的,“温良恭俭让,说话雍容大度,让人心悦诚服。”
  徐斌期期艾艾,总觉得辛鸾话里有很重的感情,“是……谁?”
  花坛底下最近的百余人已经整好队了。
  辛鸾深吸了一口气,轻轻道,“我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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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蔚蓝的天浮过大片的云,素白衣裳的少年迎着阳光抬起头,气沉丹田,希望把声音传得远一些,“今日下山城公门集会本意是规训作风明确任务——”
  像是雏凤的第一声清啼,底下还呜呜泱泱的说话的人群,接二连三地静了下来,纷纷仰起头看向花坛上的辛鸾。
  “我没有想到有这么多的人前来旁听,实在是理该向各位致意。”少年笑了一下,几分亲善,几分绚烂,“诸位可能不知道我是谁,那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氏高辛,名鸾,现住巨灵宫东殿钧台宫中,世人多称我,含章太子。”


第109章 下山城(6)
  辛鸾没有在自己的身份上做很多停顿,更没有顾及人群中的零星不解的私语,“太子诃南君,拉一家大点?(太子和南君哪个大)”提问的没有得到回答,他身边年纪大些的渝都人只摆手让他继续听。
  “天衍十四年十二月三十一日,也就是去年的最后一天,我的父王天衍帝被我叔叔所害,也就是现在遥据王位的那人——窃国者欺世盗名,据权柄,布追杀,随后南阳山火案、漳水河惨案、垚关对峙,次第发生。”
  惊愕,复杂。底下的沉寂有各种的原因,所有人举着神色不一目光看着辛鸾,知情者悲愤,局外人同情,但是更多的人是紧张又费解地看着他,他们更想知道,这样尊贵的小太子今日站在那里想说些什么。
  辛鸾的声音在近乎尴尬的安静中,显得镇定而克制,他目光凝望过每一处的人,“杀父之仇,窃国之恨,恨我此身未成,有心杀贼,却无力回天。今年三月十日,我自垚关走荆山,入渝都,短短十日,自东境而来的民船接连停靠渝都山脚码头,与赤炎数番将军前来投靠,至今晨,登陆兵民共计一万三千余人。”
  “我知道,台下许多人是东境来的百姓,或是南阴墟丧亲的受害者,或是在神京听过我晨时背书的故乡人,我之前可能不认识各位,但今日你们投奔于我,便算是成全了一场化缘,各位的饥寒,此后便是我的饥寒,各位的安全,便是我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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