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下一刻,薛晏就转开了目光,看向君令欢,淡淡道:“无妨,我原本就没放在心上。”
“真哒!”君令欢高兴地笑了起来,有模有样地道。“五皇子哥哥您真好,真是好汉的胸膛,能容下全鞍马!”
君怀琅不由得责备地看了她身后的宫女一眼:“别由着她,给她读那些街头巷尾的话本,让她学些尽是江湖气的的俗话。”
宫女连忙应是。
君怀琅便抬手招呼她来坐下,不忘叮嘱道:“这次吃了亏,可要记好了。不熟识的人,不管是谁,都不可独自跟着他乱跑。”
君令欢乖乖应是。
君怀琅又说道:“还有那些背地里同你说他人坏话的,也不可轻信。那种人口中说着别人是虎狼、是妖怪,其实他自己才是豺狼的心肠。”
君令欢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将他的话囫囵记在了心里。
倒是旁边的进宝,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世子殿下看起来清清冷冷、高不可攀的,又是最懂礼数,没想到在为了自家主子,指桑骂槐地说二皇子豺狼心肠呢!
不过,不等他笑完,一道冰冷的视线便刀子似的投了过来,吓得他笑容一僵,连忙规规矩矩地管住了神情。
实在是世子殿下房中莺莺燕燕的,大家都和气,热闹得让他放松了警惕,险些忘了自家主子是个喜怒无常、冷心冷肺的阎罗。
进宝鹌鹑似的在那儿站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看向自家主子,想看看他消气了没。
却见他坐在世子殿下对面,早就没看自己了,反倒是目光有意无意地时不时扫过世子殿下,那眼睛里,也有两分藏不住的笑意。
进宝偷偷撇了撇嘴。
自个儿也在高兴,还瞪我作什么呢?
——
君怀琅房中热热闹闹地吃了顿饭。待饭后,宫女们又捧上漱口净手的水,给他们奉了茶。
千秋宴后,按惯例,皇子们都是可以歇息两日的,故而也不用赶早去文华殿读书。
就在这时,点翠来了。
“呀,世子殿下才用过饭呢?”她笑眯眯地冲二人行了礼。“那奴婢来得巧了。”
君怀琅抬手,让她平了身,问道:“点翠姑姑什么事?”
点翠笑了笑,说道:“奴婢今日来,是来寻五皇子殿下的。昨儿个夜里娘娘就吩咐,说听闻五皇子日日都要早起去后院里习武,就遣奴婢去寻些常用的兵器来给他使。奴婢就给置办了一套武器架,才安置好,正想请五殿下去看看,还缺些什么。”
君怀琅闻言有些疑惑。五皇子在淑妃宫中,那是人人都避之不及的,昨夜之前,淑妃也还厌恶着他,有谁会在淑妃面前多嘴,提薛晏的琐事呢?
君怀琅却还是问了一句:“哦,放在哪里了?”
点翠笑道:“就放在前庭,离五殿下的屋子近,殿下也不必日日绕到殿后去了。”
君怀琅却皱了皱眉,侧目往窗外看了一眼。
淑妃的鸣鸾宫最是精巧别致,尤其是作为门脸的前庭,更是修葺了一座精巧别致的花园,还特意挖了活水池。平日里,淑妃这儿人来人往,都要从这过,妃嫔小聚,也会在回廊里赏前庭的景致。骤然搁了个笨重宽大的武器架,在一片珠玉花木之中,显得尤为突兀。
无论谁人进来,都能瞧见。
像是专门摆在这儿给众人看,告诉旁人,淑妃有多么疼爱五皇子似的。旁的妃嫔暂且不说,皇帝可是隔三差五就要来的,将薛晏的物件放在他眼皮子底下,岂不是找他的不痛快?
而从这儿去宽敞的后院,也不过是绕过一间主殿罢了,根本走不了多远的路,也废不了什么事。
君怀琅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点翠一眼。
从他住进宫以来,就觉得点翠不太对头,到了现在,便越看越觉得疑点甚多。
明面里,她像是自作主张惯了,又恰好不喜欢薛晏;可是实际上,她做的虽说都是对薛晏不利的事,到头来矛头指向的,却都是淑妃。
君怀琅将自己的心思隐去,露出一副好奇的神色去打量那武器架,心里却在想着,找什么借口,能让点翠将它挪到后院去,还能不打草惊蛇。
就在这时,他听到薛晏开口了。
“搬到后院去吧。”他说。“我在后院练惯了,宽敞。”
君怀琅颇为意外地看向薛晏,却见薛晏的眼神若有似无地从自己身上一掠,那眼里分明没什么情绪,却总让君怀琅觉得,薛晏已经看透了自己的想法似的。
君怀琅觉得是自己多想。看见点翠露出犹豫迟疑,又有些不甘心的神色,他不由得微微一笑,也随口帮腔道:“也是啊,点翠姑姑,这武器放在前院虽说威风,但若五殿下不小心碰坏了姑母那些花花草草,可又要惹姑母不高兴了。”
说着,他喝了口茶,看向哑口无言的点翠,暗地里颇为得意地欣赏着她的神态。
殊不知,自己这幅模样落在那双琥珀色的眼里,就像只得偿所愿,又高傲矜持地不愿表露情绪的小狐狸似的。
第28章
两日之后, 皇子们便要继续去文华殿念书了。
睡了两日懒觉的薛允焕特起了个大早,要去鸣鸾宫寻君怀琅。却没想到,他刚到鸣鸾宫,却见君怀琅已经等在前庭中了, 旁边还站着个人。
不是拂衣啊, 拂衣可没这么高的个子。
薛允焕还以为是自己来晚了。毕竟平日里, 自己到这儿的时候, 都是正好赶上君怀琅更衣完毕。于是他加快了脚步, 却未想到走近了,他才看见,君怀琅身边站着的, 分明是薛晏。
二人并排而立, 君怀琅冲着手心呵热气,似乎在同薛晏说些什么。而薛晏站在旁边,微微低头,锋利又深邃的眉眼低垂着,侧耳听他讲话.
虽不怎么言语,神色也冷淡,却莫名像只被驯服了的大狼。
薛允焕一时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不过立马,他就反应了过来。
怀琅这么文弱, 若是被煞星克了可怎么办!宫中和贵族官员们与他一般大的孩子, 他看谁都无趣, 唯独君家的小子对他的胃口,若教薛晏克死了, 上哪儿再赔一个君怀琅给他啊!
薛允焕连忙快步走上前去。可还不等他说话,君怀琅先一步看见了他,抬眼眉眼含笑地道:“你怎么来得这么晚?可要冻死我了。”
薛允焕不服气地说道:“我日日都这个时候来的。”说着, 他抬眼凶巴巴地看向薛晏,便要警告他离自己的高岭之花远一点。
但是,刚对上薛晏的双眼,薛允焕到嘴边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那双浅淡的琥珀色眼睛,虽淡漠凉薄,平静无波,但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便像有股不知名的威压一般,顷刻间镇住了他的怒火。
薛允焕话堵在嘴边,讪讪地挪开了眼睛。
算了,当面说人家煞星什么的,不是君子所为。薛允焕在心里气呼呼地安慰自己。
旁边,君怀琅分毫没看出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听到薛允焕的话,他不由得轻笑了两声,说:“那还是五殿下出门得太早。我已同他说好了,日后让他晚些动身,同我们一起去文华殿。”
“每天都一起?”薛允焕瞠目结舌,脱口而出道。“怀琅,你是不是不知道他是……”
君怀琅看向他:“是什么?”
对上那双干净又清冷的眼睛,薛允焕顿时说不出那“煞星”二字。他诺诺了片刻,怂巴巴地压低了声音,不情不愿地道:“……是每天要在文华殿早起温书呢,你别耽误人家的时间了。”
君怀琅笑出了声:“你每日去得都不早,怎么知道人家要在文华殿温书?莫多说了,我都同五殿下都说好了,是吧,五殿下?”说着,他又看向薛晏。
薛晏有多目中无人,薛允焕可是有所领教的。宫中无论天潢贵胄还是皇亲国戚,哪个不给他薛允焕三分面子?更别说阿谀奉承拍他马屁的,薛允焕见得可太多了。
可唯独薛晏,自打进宫,从没正眼看过他一眼。遥想当年他第一次见薛晏,喊了他一声,让他上前来回话,可薛晏只是冷冷瞥了他一眼,就径自走了。
那时,薛晏还是刚进宫,从燕郡一路逃回来,脸上骇人的伤口还没有消退。轻飘飘的一眼,配上他脸上凌厉的划痕,看起来像个又狠又凶的亡命之徒。
吓得薛允焕打了个哆嗦。
从那以后,他是知道了,这煞星是天字第一号的目中无人。
可是,薛允焕却眼睁睁地看着那冷冰冰的、目中无人的薛晏,像是匹被驯服了的野马,小幅度地点了点头。虽动作轻慢,却让薛允焕感受到了一种扑面而来的乖巧。
薛允焕被这形容词恶心了个哆嗦,身形一动,挤到了君怀琅和薛晏中间,将他俩隔开了。
就算君怀琅每日都要和薛晏一起走,也得离他远一点!自己可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嫡子,龙气护体,一定要在煞星面前保护好弱不禁风的怀琅!
这次君怀琅看了他一眼,倒是没阻止这幼稚鬼。
一路上,仍旧只有他们二人在说话,薛晏走在旁边,并不言语,只在君怀琅喊到他,同他讲话时,他才简单地应上一两声。
几人一路到了文华殿。
文华殿面积极广,皇子们读书的宫室也颇为宽敞。为了给皇子们的伴读、太监们留下伺候的位置,书桌之间隔着不小的距离。
进到殿中,三人便各自分开了。
薛晏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进宝熟练地上前替他整理书本笔墨。就在这时,有个人走到了薛晏桌边,轻轻笑了一声。
“五弟,应是没什么大碍了吧?”
薛晏抬眼瞥了一眼,就见四皇子薛允泓一身素白的锦绣衣袍,笑得如沐春风地站在自己桌边。
对上薛晏的目光,薛允泓仍旧是一片镇定,笑着道:“那日父皇千秋宴,我恰在偏殿醒酒,只听闻你和二皇兄都受了罚,实是担忧。”
薛晏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像没听见似的转开了目光。
旁人看不出来,但这四皇子的那点小伎俩,是逃不过他的眼睛的。平日里找麻烦的,都是二皇子那个蠢货,但每次煽风点火、冷眼旁观的,都是这个人模狗样的老四。
借刀杀人,在薛晏眼里,是太没水平的手段了。
不过此番,这人居然还壮着胆子,来探自己的虚实?
薛晏没什么跟他过招的兴趣。这种人别的本事不说,首先就是怂,走一步看三步,畏首畏尾的,磨蹭得很。
薛晏翻开了手头的书,像看不见这人似的,目光都没施舍给他一个。
薛允泓却是半点都不尴尬,仍旧是笑着,还叹气摇了摇头:“五弟,你这孤僻的性格可得改改,也好多讨得些父皇欢心,免得……”
“老四,跟他有什么话说?”
就在这时,门口出现了一道声音,竟是薛允谡。
他站在文华殿的门口,身后跟着一水儿新换的太监宫女,阵仗大得很。他抬着下巴,笑得志得意满的,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教室里的几人。
听到门口说话的声音,君怀琅也抬头看了过去。
二皇子不是要禁足一个月么?怎么今日就放了出来,还到文华殿读书来了?
他看了一眼薛允焕,见薛允焕脸上也是疑惑的表情。
接着,他就见薛允谡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二皇兄?”薛允泓也适时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看向薛允谡。
众人的神色让薛允谡的自尊心得到了强烈的满足。他抬高了声音,虽是在同薛允泓说话,却刻意让殿内每个人都听到了。
“父皇说是一个月,还能真关我一个月不成?”他得意地说道。“我母妃不过去哭了哭,我又趁机求了父皇,父皇便答应让我每日仍回来读书了,还允诺我,只是给恩泽一个教训,要不了多久,还能让他回来。”
薛允泓闻言,心下了然。果然,二皇子母子二人都是蠢货。被禁足一个月不算可怕,还能趁机卖个可怜给父皇留个印象。
而可怕的,就像他们母子二人,吃不得一点小亏,本就是自己做错了,还因此跟父皇去闹。天家亲缘向来淡薄,这好感败了,可就很难再赢回来。说什么让君恩泽涨点教训就回来,不过是父皇的托词,其实想必早就对他们母子二人不胜其烦了。
通常有这种人的对比,父皇就会发现那些性格温和、不争不抢的儿子是有多么省心。
薛允泓达成了目的,面上分毫不显,不动声色地笑着道:“父皇向来疼你,如此,便再好不过了。”
薛允谡志得意满地哼了一声,瞥了薛晏一眼。
“不过有些人的仇,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他刻意拔高了声音,说道。“希望他日后夹起尾巴做人,免得触了我的霉头。”
薛允泓只作听不懂,面上笑得云淡风轻。君怀琅抬眼看了薛允谡一眼,虽未言语,眉头却是拧了起来。
薛允焕眼尖地看见了。
他虽对薛晏敬而远之,一点都不像和他有什么交集,奈何君怀琅心善,总爱管薛晏的闲事,自己若是不管,薛允谡就又要转头来欺负君怀琅。
更何况,差点将令欢妹妹弄丢的是这憨包,也算是与君怀琅有仇了。和君怀琅有仇,就是和他薛允焕有仇。
薛允焕头次有了一种操心的老父亲的错觉。
不等君怀琅开口,他就懒洋洋地在桌面上拍了一下,开口道:“一大早的,谁在那儿吵吵嚷嚷?本皇子今日难得想读书,哪个偏要来扫我的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