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渔实在没有见任何人的状态,也不想花力气说话,只是不自觉的皱了皱眉。
外面的下人又敲了敲门。
外面的人听里面没声,想着君从嘉也不算外人,便打开了门。
门一开,浩浩荡荡的进来了一拨人,沈渔抬眼看着,眉头皱的更深了,尤其是当他看到西仪公主的时候,有那么一丝丝小尴尬。
沈渔勉强从床上坐了起来,挤出一丝笑,打招呼道:“想不到公主屈尊前来,在下身体不适,怠慢了。”
公主一脸的关心,看见沈渔一脸的汗,从身上掏出一块手帕,轻轻在沈渔额角擦了擦,“怎么这么严重,我带了太医来,让他们好好看看。”
沈渔其实很想躲开,但他实在没有力气,只好任人摆弄,异域的花果香散到鼻孔,沈渔觉得胃更疼了。
沈渔被太医拉过了手,搭了脉,这会儿也没心思想别的,只想少疼一些。
“沈大人不该乱吃东西的。”看病的太医一直为沈渔医治,病人不听话,语气有些责备。
“实在不好意思,时间一久,就忘了乱吃东西,会有多难受了。”沈渔说的也是实情,好了伤疤忘了疼,总是管不住嘴。
太医叫人拿来一个手炉,交给沈渔,“养胃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大人拿着热敷一下,或许能稍有缓解,除此之外,我也没有什么良方了。”
这件事情沈渔有经验,每次忍不住吃了不该吃的,总要疼够十个时辰,没疼够时间,什么法子都不管用的。
“公主还是先回驿馆歇息吧,待我明天好了,再去驿馆向公主赔罪。”沈渔实在不想强撑精神应付他人。
君从嘉在心里深深叹气,很显然,沈渔还不知道已经发生了什么,他不禁在心里为沈渔祈祷。
西仪公主很会看颜色,既然已经约了明天见面,那也不急这一时,点点头十分懂事,“这样也好,那沈大人好好休息吧。”
送走了一群人,沈渔继续在床上打滚,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昏昏沉沉的睡了。
君怀瑾终究还是不放心,趁着夜色,悄悄来到了沈渔的府上。
而他看到的,就是沈渔还皱着眉头的睡颜。
安静而熟悉的脸庞,不过几日不见,就让他魂牵梦萦,真是命里的克星。
他本想着,如果沈渔醒着,要说些什么。
虽然准备了一肚子的话,但又怕事到临头说不出口。
不过,现在什么都不用说了。
君怀瑾既有些庆幸,又有些失望。
沈渔能入睡,说明问题已经不大了。
真是让人不放心,不过离开视线几天,就把身体搞成这幅样子,以后若是真的离开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照顾好身体。
君怀瑾担心的叹了口气。
“什么人?”沈渔眉头又皱了皱,下意识的摸索着佩剑,但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君怀瑾连忙屏住呼吸,躲到一边的角落里,朝着门口的下人使了个颜色。
“大人,是我,来给您房里添些炭火。”
沈渔轻哼了一声,转身又睡熟了。
君怀瑾趁机退了出去,他终究还是没有勇气面对沈渔。
一直以来,君怀瑾都觉得沈渔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人,自己对沈渔了若指掌,也应该如此。
不过现在他渐渐发现,或许他心中所想的那个沈渔,其实已经不是现在的沈渔了。
如果沈渔真的喜欢西仪的公主,那成全他们,也算是对沈渔的一个交代吧。
想到这个,君怀瑾不禁心中落寞,像是要把自己倾尽心血打造的珍宝,拱手送人一样。
这种痛,仿佛心中滴血,但他又不断的安慰自己,如果这样做是对沈渔好,那就没什么可舍不得的。
夜,静悄悄的,连风声也没有,不时的能听到一两声狗吠。
沈渔睁开眼睛,忽然看了看房中的炭火,已经燃尽,只剩灰烬还发着淡淡的红光。
夜里浅眠,却又记不得发生了什么,但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种熟悉的味道。
沈渔自嘲的笑了笑,怎么可能,自己应该丢掉这种妄念,没有谁离开谁就活不了。
这个世界这么大,有这么多的人,这么多好玩的事情,一个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沈渔想着想着,便睡不着了,披衣起身,打开了一扇窗,看着院子里古树剩下光秃秃的枝桠。
从小到大,不管去哪里,干什么,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真正离开北乾,离开君怀瑾。
现在,是时候要想想以后的日子了。
沈渔长叹口气,夜风吹进来,一片寒凉,心也跟着冷了下来。
☆、第 27 章
沈渔失踪了。
君从嘉一大早来看看沈渔的身体好些了没有,但房间里空无一人。
询问府里的下人,也没人知道沈渔的去向,将整个府里找了一圈,也丝毫没有发现一点踪迹。
他想着沈渔或许觉得憋闷,出去走走,于是一直等着,等到天黑了,也不见人回来。
君从嘉觉得事情不对,开始翻看屋子里少了什么 ,然后就在桌上的白玉盏下面发现了一封信。
准确的说就是一张纸,纸上也只有八个字。
“天高地阔,吾欲观之。”
看到这张纸,君从嘉欲哭无泪,沈渔一走了之,留下这么大一个烂摊子,要怎么收场。
君从嘉焦躁的在屋里来回踱步,没了主意。
想来想去,京城之中,也只有去找狄九凡讨个主意了。
“你说完了?”狄九凡敛眸静静的看着君从嘉,沉声说道。
“是啊,你说现在要怎么办?”君从嘉愁的脸拧成一团,眉头深皱。
狄九凡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薄雪反射着微亮的光,更显出凛冬彻寒。呆在暖意洋洋的屋里,一盆正烧着的炭火放在脚边,再看着对面坐着的人,心里不禁生出一丝幸福感来。
“你别光看着我不说话啊。”君从嘉抱怨着,狄九凡自打从边疆回来之后,倒不像做将军时那样刚毅冷硬了,无论是从气质,还是从打扮上,越来越像一个文官,但顺带着出现的那种文官般的高深莫测,让君从嘉更加猜不透狄九凡的心思了。
“南沈质子无旨失踪,让皇上下旨缉拿就是了,你愁什么。”
“这。”君从嘉急切的解释,“皇兄要是真的下旨缉拿,他们的关系岂不是会越来越僵?”
狄九凡站起身,负手走到窗前,青褐色的锦袍衬得身形高俊笔直,他抬手,轻轻将窗子开了一个小缝。
“天高地阔,像沈渔那般的人物,哪里去不得?”
“话是这样说,可也不该不告而别,毕竟皇兄的脾气你也知道,他怎么能忍的了沈渔这样一走了之。”
狄九凡回身,眼角露出一抹笑意,“我发现你倒是很喜欢操心,与其想这些你管不了的事情,不如好好想想你自己的事情。”
君从嘉长叹口气,“我心里想什么,你都知道,所以,你到底答不答应,让我搬过来住?”
“夜深了,还请王爷回去吧,你是皇亲,我是外臣,你我深夜相会,恐怕要惹人非议。”
君从嘉故作不懂的抬了抬眼皮,“狄九你说的是哪种非议?”
“来人,送客。”狄九凡端起桌上的茶杯。
君从嘉不敢死缠烂打,只好起身,“那沈渔的事情怎么办?”
“把纸条放回去,当做什么都有发生。你不必担心沈渔走后,皇上心情不佳,迁怒太后。听说丞相今日忽发急病,延请全城名医。不过他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病,怕是神医也治不好了。”
“丞相一死,皇上没有证据,便不能拿母后怎样,丞相这病的真是时候。”君从嘉眼角露出一抹笑意。
”太后在深宫中浸润多年,怎会是等闲之辈,你关心则乱,多余了。”
“你足不出户,这些消息你是怎么知道的?”君从嘉好奇的问道。
狄九凡嘴角溢出一丝轻叹,“我若这点本事都没有,怕是在战场上时,就已经死了很多回了。”
“狄九,以后我会保护你的。”君从嘉痴痴的看着狄九凡,满脸心疼。
“来人,送客。”狄九凡冷眼一扫,君从嘉立马闭嘴,笑呵呵的退了出去。
第二个发现沈渔失踪的,是西仪公主。
沈渔本说好要来驿馆看她的,但却没有赴约,西仪公主以为沈渔身体还没康复,便前来探望,但却得到了沈渔已经一天不见的消息。
其实她并不知道,疼的不行的人,神志已经不太清醒,根本就很难记住自己都说过什么,否则沈渔是绝对不会爽约的。
西仪公主觉得事情不对,怕沈渔出事,连忙进宫将事情告诉了君怀瑾。
君怀瑾立即派人搜查,于是,找到了沈渔留下的纸条。
元宝小心翼翼的将纸条呈了上来,“皇上,沈大人什么都没有带走,只带了随身的佩剑上邪。”
君怀瑾脸色铁青,手指微微颤抖,打开了对折的纸条。
纸上的字清秀隽雅,刚直有节,字如其人,像极了沈渔的个性。
“天高地阔。”君怀瑾怒极反笑,“真的是长大了,开始嫌朕这里太小,配不上他了吗?”
“沈大人当不至于擅自做出这种事情来的,或许这个纸条是他人所写,沈大人现在落入奸人之手?”元宝低着头,颤声说道。
“朕从小教他写字,难道会认不出他的笔迹?”君怀瑾越想越气,将纸条揉成团,作势要扔进火盆,但终究不舍,又将纸条拉开,细细端详,“这才是他沈渔能干出的事,很好。”
元宝听不懂这个很好到底是什么意思,默默的站在一旁,不敢再说话。
倒是西仪公主一头雾水,心急不已,“沈渔他去哪里了?”
“公主想找到他?”君怀瑾问道。
“当然,他明明说好要来看我,我要问问他,为什么不告而别?”
君怀瑾怒不可遏的心情突然冒出了一点点的小兴奋,西仪公主虽然对沈渔有情,但沈渔对她却无意,而且是没有一点兴趣。
“去通知北乾所有城防关卡,严查沈渔行踪,不可将他放出北乾,生死不论。”冰冷的语调,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了出来。
一手带大的人,浸润了无数的心血,君怀瑾不允许这个人就此离开。
沈渔是他的,他不松口,沈渔没资格也不能走。
“皇上,这。”元宝惊讶的抬头,犹豫着要不要拟旨。
“另外,让狄九凡总领此事,一旦发现了沈渔行踪,他立刻前去追拿。”
元宝看的出来,君怀瑾是认真的,绝不是一气之下做的决定。
“那这旨意要明发吗?”元宝还是怕事情闹得太大,到时候人尽皆知,便无法挽回了。
君怀瑾眼里是无尽的森寒,“当然要明发,而且还要让南沈知道,他们送来的质子跑了,朕很震怒。”
元宝跟在君怀瑾身边多年,此时也隐隐明白了君怀瑾到底想要干什么。
这些旨意,一重是针对沈渔,除此之外,更重要的针对南沈,重压之下,君怀瑾像看看南沈会有什么动作。
只是这样却再一次将沈渔当成了筹码,元宝摇了摇头,希望两个人不要越走越远吧。
北乾在四国之中,领土最大,其他三国加起来,才差不多抵得上一个北乾的大小,沈渔虽然来北乾多年,但很多地方,却从未去过。
其实这次离开,沈渔也没有想好到底去哪,自己只是不想在都城呆了。
想一刀两断,就要彻底离开,外面的世界宽广远阔,哪里不能去呢。
况且从前,自己也向往游侠生活,快意恩仇,锄强扶弱,岂不快哉。
沈渔骑马走在街道之上,年节将至,小孩提前买了些炮竹,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点燃,不时发出几声巨响,给热闹的大街又添上些喜气。
男孩们恶作剧般的忽然将炮竹点燃,看着街上的行人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到,高兴的拍手大喊。
沈渔下马,看着这些小孩玩的开心,忍不住也买了几个造型特别的小炮竹。
跟店家借了火折子,在街角点燃了一只青蛙形状炮竹,五彩的光芒随着火光而起,在地上旋转起来,随后,冒出一团红光,跟着是炮竹爆炸的巨响。
沈渔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一切的阴霾都不见了,透着小小的炮竹,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美好的时光。
来到北乾的第一年除夕,是自己第一次玩到炮竹这种东西。
君怀瑾买了一堆各种各样的炮竹,光是看着,沈渔便开心的不得了。
从前沈渔都是看着宫里其他的兄弟们分享着烟花炮竹,自己却什么都没有,只能远远的看着,然后幻想着有一天,自己也可以拥有这样好玩的玩具。
但当拿起火折子的那一刻,小小的沈渔却害怕了,怎么也不敢点,眼巴巴的求助君怀瑾。
于是,君怀瑾无奈,只好让沈渔站在远处,他一个个将炮竹点燃。
瞬间而出的花火让沈渔激动不已,激动的跳着拍手,那是自己见过最绚烂最美丽的颜色。
要是时间能够永远定格在那一刻就好了。
只可惜花火虽美,但却短暂,燃尽之后,只剩下点点灰烬,被吹散在冷风之中。
沈渔看着地上的灰,心里抑制不住的难受了起来。
十几年的时光,点点滴滴,都和君怀瑾有关,身体的离开容易,但心要怎么离开。
或许多认识些别的人,多接触些别的事,就能渐渐忘记从前的一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