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廷云问:“阿翎喜欢过什么人吗”
他一脸茫然,“没有吧。”他知道他所谓的喜欢与儿时对亲人的喜欢不同,那种感情在他成年之后似乎已被剥离,他心如止水,而外人的情感亦无法撼动他一丝一毫,体会不到,也无意体会。
顾廷云早已料到了他的回答,他的师尊从不为外物所动,据说百年前有人对他一见钟情,楚霜君当时正在游历,那人不知做了什么扰得他不胜其烦,竟一剑封了他的洞府,留下一句“静心修行,勿陷谜障。”便转身离去,那人被迫在洞府闭关十年,后来再也没有出现在楚霜君面前。
这件事曾一度成为修真界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九华剑宗楚霜君也因此成了冷漠无情的剑修代表。
他师尊的脾气向来如此,外人觉得他高冷不近人情,可是顾廷云知道,他只是不在乎罢了,无关紧要的人和事都入不得他的眼,既然视同无物又怎会关注。
顾廷云因此而庆幸,他在师尊眼中不是外人,因此也不会那样无情。只是这情,也仅仅是师徒之情罢了。他垂下眼睫,对阿翎道:“既然这样,就从喜欢我开始吧。”
阿翎怒目圆睁,作势又要啄他,顾廷云连忙补充道:“假装。”
阿翎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每次说出的话都能让他无端生气。“你到底想干什么?有时间不如去闭关修炼!”
顾廷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修炼遇到瓶颈,师尊告诉过我不可急于求成。”
他哽住,无言以对。
顾廷云又道:“不行吗?”他眼中带着几分恳求,“也不用一直假装,只是在见到他的时候装装样子,可以吗?阿翎?”
阿翎心软了,小爪子无意识地挪了挪,嘀咕道:“到底是谁?”
顾廷云笑起来,“现在不能说,不过以后我一定第一个告诉你,好不好?”
阿翎勉强答应了他的请求,终于结束了这个闹心的话题。顾廷云看他还是不太高兴,于是拿出灵果投喂小家伙。
顾廷云:“我把我最大的秘密都告诉你了,阿翎,现在你是不是也该投桃报李,说说你的事了?”
阿翎正心不在焉地吃东西,闻言顿了顿,终于下定了决心道:“也罢,不说清楚你总是不肯放弃。”
知道他终于妥协了,顾廷云也端正了态度。
“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我姓什么,我姓凤,单字翎。”
凤翎……顾廷云瞪大眼睛,“你,你是东洲凤家的……”
“不错,”阿翎点头,“凤家如今的家主是我堂兄。”
顾廷云想过无数种可能,都没有想到真相竟是如此简单,可是这样一想,“凤家全都像你这样是——”
“大部分是。”他明白顾廷云想问的是什么,直接承认了。
也就是说,东洲凤氏的人大多是妖修!顾廷云神情恍惚,这个真相一旦传出去怕是要颠覆整个修真界。
不等他消化完这个惊天大秘密,阿翎又继续说道:“我出生时天象异常,凤九煜预言我命数不凡,因此被他收在膝下。我自幼在他身边长大,他虽非我的亲生父亲但胜似亲生,凤九煜窥天道通未来,一直想要修复天梯,后来我才知道他养我只是为了献祭天梯。”
顾廷云心中一紧,已经猜到了后面发生的事情。“阿翎……”
阿翎的小脑袋歪了歪,“你不会以为是他断了我的冠羽,让我损了修为吧?”
“难道不是?”
“自然不是。”他的声音带了几分笑意,“是我自己。他要我献祭,我便献祭,可是想要我的命我却不可能给,于是我使了个手段从家中逃出,算是还了他养育之恩,从此恩怨两清。”
他的语调是那样的云淡风轻,可是顾廷云知道当时必定九死一生,他心疼得厉害,一言不发地把小家伙抱进怀里。
阿翎趴在男人怀里,嘲讽地笑道“不过可惜,我的献祭也没什么用。等他从失败中回过神的时候,我早就自断冠羽与凤家一刀两断了。”
顾廷云一听顿时紧张道:“如今他还在找你,难道还不死心?”
阿翎冷哼,“谁知道他是良心发现了还是走火入魔了,不过再想让我献祭是不可能的,毕竟失败了一次就意味着此路不通。”
“不行。”顾廷云不放心,“不能让他找到你。”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思考哪里可以把师尊藏起来。
阿翎却一点也不紧张,“其实不必如此,上次我们触发的阵法里他没有恶意,我想他可能只是想让我回去。不过既然我舍弃了那里,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不会再回去了。”
他虽然这样说着,顾廷云却产生了巨大的危机感,他不敢赌,为了师尊的安全他必须找到万全之策。
作者有话要说: 顾廷云:恕我直言,这个凤九煜是个辣鸡。
楚霜君:嗯。
第36章
若说能完全躲避渡劫期大能神识的地方,顾廷云的悟虚境绝对是最完美的选择,毕竟是神器,而且并非普通神器,但是这毕竟不是躲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事情,再加上悟虚境内的时间与外界不同,躲在里面几年也并非长久之策,倒不如先离开剑宗再思考应对之法。
想到这里,顾廷云试图说服阿翎:“以你我如今的修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与其硬碰硬不如避其锋芒。”
“不必。”想不到阿翎想也不想地拒绝了,“他已知道我的位置,剑宗就在这里,能躲到哪里去?早晚都会有这一天,无需退缩。”
“可是……”顾廷云想了想,“你的冠羽还没有修复完好,实力也不如从前,不如我们先离开剑宗去找你的第三根冠羽,若是能在他找到你之前修复,不是更稳妥?”
阿翎闻言倒是认真想了想,他自己是不在乎,但若能因此而让宗主和几位师兄少些担忧倒也不错,于是他点头同意。顾廷云也暗自松了口气,毕竟以凤九煜的修为,一旦到达南洲那么瞬息万里,无论去哪里都会被发现,除非他俩能完美隐藏气息。普通的伪装在渡劫期大能面前毫无用处,这一点阿翎肯定也知道,所以认为离开这里没有意义,但是他还有后招,就是悟虚境。虽然不能躲在里面但它能在一定范围内屏蔽气息,简直是潜行遮掩行踪的神器。
既然决定离开,两人开始着手准备,阿翎围着通天木走了几圈,决定把它也带走。
“通天木不能留在这里,你把它也带上。”
顾廷云摸着下巴略显为难,“怎么带?我怕我再动手它就真救不活了。”
阿翎皱眉看他,“它是你亲手栽下,自然可以再移栽,放你的空间里。”
啊,顾廷云猛然想起来,悟虚境里面可以种灵植,于是他将通天木和阿翎一起带入了空间。悟虚境里面除了那座小宫殿外还有山川湖泊,宛如一个小世界的缩影,当初那人实力低微,所以只能完全掌控一个房间的范围,如今在顾廷云手里已不可同日而语,至少宫殿外方圆一里内的空间都受他支配。
宫殿外是一大片灵田,因疏于打理,灵植和野草交互丛生,看起来颇为杂乱。顾廷云不好意思地干咳一声,连忙清理出一大片空地,将通天木移栽进去。
阿翎像视察领地一样飞来飞去,随后看着这片广袤天地陷入了沉思。“我在想,你能看见因果线可能并非偶然。”他突然说道,“此处自成一界,规则完善生机勃勃,堪比创世神器,你能得到这件法宝,气运可见一斑。”
“啊?”顾廷云倒是没想这么多,一切都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他若不收服悟虚境,只怕他们两人到现在还被困在里面。
阿翎一脸复杂地看他,也觉得这人的运气好得离谱,不过世间事向来福祸相依,不能片面地妄下定论。他默默叹了口气,说道:“如此气运,也不知是福是祸。”
顾廷云并没有深想,他这人在随心所欲这件事上可能比楚霜君更随意,因此得到悟虚境这样的神器并不感觉有压力。倒是刚刚阿翎的话语里他抓住了另外的重点,“意思是,我以后可以继续研究因果线了?”
他点头,“在这里可以,出去不行。”
顾廷云收拾好一切与众人分别打过招呼,还特意装模作样地当着阿翎的面给楚霜君留了消息,阿翎也在他没注意的时候回了“万事小心”四个字。
阿翎当年离开凤家后千辛万苦从东洲来到南洲,一身修为几乎散尽,沦落凡间之时所傍身之物只有被自己削断的冠羽。
“所以要找到第三根冠羽得先去凡间?”顾廷云沉思道。
阿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他:“你想去哪里?”
顾廷云摇头,“我没什么想去的地方,阿翎想做什么我都会无条件跟随。”
“那就去姜都吧。”阿翎看着他的笑脸说道,那是他曾经生活得最久的凡人城镇。
以前顾廷云跟随楚霜君外出时大部分时间不是闯秘境就是除魔卫道,很少有真正轻松的时候,这一次虽然也有“逃命”嫌疑,但与以往完全不同,他自然不想把出行搞得那么匆忙。两人经过伪装变换容貌,隐蔽气息后离开剑宗进入了夏国。
夏国是凡人在南洲建立的国家,姜都在夏国西部,因为设有结界除非有特殊情况一般不允许修士进入。但顾廷云身怀异宝,这样的规矩不能约束两人,只要不在夏国内作乱,也不会有人来找他们的麻烦。
阿翎在顾廷云的要求下化了形,他自己不满意身高于是干脆变成了成年的样子。他走在顾廷云身边,身高与他相仿,尽管不是师尊的那张脸但还是给人一种有情人相携同游的错觉。顾廷云心中雀跃,笑容越发灿烂,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阳光的气息。
阿翎虽然觉得他的心情好得过分,但对方心中毫无阴霾看上去也没什么让人担心的地方,因此也没多想。
两人到姜都的时候正是丰收的季节,姜都内正举办庆典庆贺丰收顺便祈求来年风调雨顺,花车巡游杂耍表演,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擦踵好不热闹。
楚霜君从来不是一个爱热闹的人,因此对凡间的这些庆祝活动完全不感兴趣,顾廷云怕他嫌人多太烦,伸手将他往怀中一带,顺便用灵力在两人身边筑起了一小块隔离带。
阿翎侧头看他一眼,没说什么。顾廷云这才惊喜地发现,他对自己的怀抱似乎已经很习惯了,大概因为小黄鸡经常窝在他怀里对他的气息格外熟悉,以至于他化形后被揽在怀里也没察觉不对。他的心狂跳不止,小心翼翼地将手虚搭在他腰上,完全不敢用力。
两人在街上闲逛,随着人潮来到一处酒肆,店家端着酒碗正在吆喝,引得来往行人驻足。
阿翎也停下了脚步,看着酒肆里人来人往。顾廷云知道他以前从不饮酒只喜欢饮茶,以为他想尝尝,于是问他:“进去吗?”
阿翎却看着此处人事皆非,微微怔愣。“这里原是书坊,”他说,“那时我身无长物又羸弱不堪,是书坊的老掌柜收留了我,我在此帮人抄书度日,虽然过得辛苦平淡却也有凡人的乐趣。”
顾廷云愣了一下,心疼之余发现了违和之处:“你那时候可以化形?”
他突然笑了,“我出生时便是人,兽形只是妖身的一种形态,自断冠羽后我才放弃了妖身变为凡人。”
这么多年楚霜君修炼的都是凡人修士的功法,而妖身形态下的阿翎天赋是妖力,两者气息完全不同。难怪他能完美地在人修和妖修之间切换,顾廷云心下了然,但是这样会不会对他有不好的影响?他将这些忧虑放在心底。
“那后来呢?”
阿翎轻轻叹了口气,“与修士相比,凡人的苦难太多,寿命也太短暂了。”
顾廷云不想他伤感,于是拉着他的手往酒肆走,“走,阿翎,我请你喝酒。”
与修士所酿的酒不同,凡间的酒杂质过多其实不适合修士饮用,不过偶尔小酌可用灵力化解,也无甚大碍。
酒是烈酒,又陈又纯,闻起来就有些上头。阿翎抿了一口,顿时被呛得咳起来,顾廷云见状连忙收起他的酒杯。
阿翎咳得面色微红,像涂了桃粉色的胭脂,即使不是他本来的样子也让顾廷云看得心跳加速。
阿翎随意地抹去唇角的酒水,细细品来,又觉得回味不错。抬手便想取回酒杯,结果一抬眼就看见顾廷云失神的目光,以为他在看自己的笑话。
“这酒有些烈,你——”
阿翎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失态的原因是不会饮酒,于是豪气万千地睨了他一眼,“还不错。”说着装模作样地又拿起酒杯小酌了起来。有了心理准备,这又呛人又烈的酒倒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反而能品出些回甘的味道。
顾廷云好笑地看着他,反正喝不醉,干脆也由着他了。这下阿翎彻底没了顾虑,眯着眼睛一口一口地喝着,那样子倒和小黄鸡平日吃灵果时的神情一般无二,着实可爱。
只是几杯下肚,顾廷云就发现不对劲了,阿翎一双眼睛像是溢满了水汽看上去雾蒙蒙的,脸颊也渐渐染上了红晕,他竟没用灵力化解酒气,就这么醉了。
阿翎也觉得有些茫然,他没喝过酒,从来不知醉是什么感觉,因此也没想到用灵力化解酒气,结果等到头晕眼花思维迟钝之时就更想不起来了。
顾廷云简直哭笑不得。“阿翎?”他伸手在他眼前晃晃,却被他一把抓住。顾廷云只得起身坐到他的旁边,阿翎便浑身无力倒在了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