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铭又嘿嘿笑,“真恨当时没有守着主君, 叫圣主——呸, 叫恒文帝有机会搞背后偷袭。这一年里属下夜夜都在想,只要一日不见到主君的尸身, 就一日不信主君死了, 现在……”
承铭眼里泛起泪花, 藏弓见了也有些心酸, 拍拍他的肩膀说:“你从小就跟在我身边,你的忠心我知道。当日亏得把你撵去守边疆了, 否则下场也和我一样。我运气好能复活,你却未必。”
承铭看了一眼裹在被子里呼呼大睡的二宝, 问道:“主君, 那个就是把您救回来的小老板?”
藏弓点头,“他懂起死回生术,在乌孜断崖下的冰洞里发现的我, 贪图我美色就给救回来了。”
承铭自动忽略玩笑话,蹙着眉头说:“主君,异妖灭亡了,神机也毁了,这世上怎还会有起死回生术?再者,您的尸身又怎么会埋在乌孜断崖下?”
藏弓示意他小声些,又把二宝的身世说了一遍,对于自己为什么会在乌孜断崖下却也不大清楚。
他问承铭如何看待恒文帝的六王联治政策,承铭支吾了起来,不大敢说。藏弓便轻笑一声,叫他不必再说了。
连老百姓都赞叹的政策,想必承铭也是认可的。就事论事不针对人,这政策的确不错,怕只怕松野圭一那样的老匹夫阳奉阴违,早晚要借政策生事。
正谈着,床上突然有了动静。承铭噌地横过重刀挡在藏弓面前,一副“谁要动我主君我就剁谁狗头”的架势。藏弓叫他不要紧张,是二宝又说梦话了。
谁知这回二宝不但说梦话,还从床上翻了下来,赤着脚往桌边走。藏弓便叫承铭躲开点,别挡着二宝的道。
承铭挠头,心想,我挡道了?
二宝毫无目的地乱转悠,咕咕哝哝不知道在念叨什么,藏弓怕他撞上桌角就伸手接着拢在怀里,动作轻得像抱着一箩筐鸡蛋。
他把二宝抱回床上安顿好,回来跟承铭小声说:“撒癔症,要是弄醒了容易变傻子。”
承铭眨了下眼睛:“哦。”
但是主君是不是搞错了状况,依着从前的臭脾气,此时不该直接把人丢出去,省得搅他不安生么?
承铭甩掉疑惑,说道:“这次听说有刺客潜进了王宫,伤了圣主……不是,伤了恒文帝,至于伤在哪儿却没人敢说,跟御林军的熟人打听才知道是割了耳朵。属下当时就有一种直觉,是主君回来找他报仇了。主君,您为什么不直接把王位夺回来?第五军和第七军加起来也有二十万,胜算还是有的。”
藏弓说:“你别改来改去的了,习惯了叫圣主就叫圣主,我还能跟一个称号过不去?第七军还是由郎驭统率么?”
承铭点头,“属下和郎驭就等着主君归来的这一天呢,所以在各军主将大换血的时候竭力自荐争取,才把这两军留住。”
藏弓说:“做得很好,不必有心理负担。但拿回王位并非易事,现在六王联治,牵一发动全身,已经不是光靠武力就能解决问题的时候了。回去以后联络郎驭,叫她也来见我。”
这时候床上又有了动静,二宝裹着被子来了。藏弓无奈,干脆把这磨人精拉过来坐腿上,连带被子一起搂住,轻轻拍着哄睡了。
承铭:“……”
承铭差点忘了自己的主题,思维恢复运转之后说道:“属下只是为主君感到不值。当年是先帝逼着您动手的,否则妖毒腐蚀,先帝见人就杀,一世英名必然保不住。到头来您背负了弑父的罪名,好处倒全叫别人得去了。您当初就该把事实说出来!”
藏弓却说:“那又怎么样,有人存心反叛,这次不下手,下次也会下手,想找由头还不简单。不说这些了,你帮我查一件事。”
藏弓把辛力瓦拦路打劫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又说出心中猜测:“库尔瓦家族可能在为六翼王做事,否则一旦有人告御状,亲王也难逃厉法的严惩。”
承铭说:“我们其实已经在盯着库尔瓦家族了。他家的长女是六翼王妃,怎么着都不至于利用山匪打劫来敛财,除非这笔财不是为了充盈国库,更不能叫中央财政司查出来。”
藏弓问:“怎么说?”
承铭答道:“近期库尔瓦家族往六翼王宫里送过很多次税银,表面说是税银,但一个月交三次也太过分了,民间税收并没有增加,这笔税银是哪儿来的?除此之外,王宫的出账也很频繁,到底出在什么地方还没查出来。”
“查军队,”藏弓几乎在瞬间想到了这一点,交代说,“派探子去查征兵和练兵情况,再查一查兵器库,看看有没有私下囤货。还有,连同黑火油的储备量一起查,六翼王谨小慎微,要搞动作一定都是小动作,一桶一瓢都别错漏。”
“是,主君!”承铭心里有了底,脸上浮现出振奋色彩,仿佛又回到了跟着主君大杀四方的时候。
他拿出一枚暗语哨子,双手呈给自家主君,说道:“属下会留一支信得过的队伍暗中保护,他们会扮成素民,主君有事吹哨就行。”
藏弓嗯声,见二宝睡梦里也皱着鼻子,想必是被吵着了,就以食指压唇示意再小声些。
他接了暗语哨,又跟承铭要了第五军的腰牌,叮嘱过几日查户口时直接叫人错开杂货铺。承铭应了,拜礼之后消失于黑夜中。
次日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二宝发现自己还是窝在地铺上睡的,不禁有些愣怔。他感觉昨夜回到自己床上了,难道是做梦?
“今天好困欸,”松鼠伸了个懒腰,去牛棚把挤着花花一起睡的黄老三揪了起来,“赶紧醒醒困,什么时辰了,都耽搁营业了。哟,谁站在那儿呢,吓我一跳!”
“啥呀,一大早吵死了,净会瞎嚷嚷。”黄牛睁开惺忪睡眼,顺着松鼠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晃白的日光里一个男人正站在屋顶上搭弓拉弦,瞄着天上的飞鸟练习射箭。
飞鸟掠过时黄牛下意识催促发箭,那人却并未发箭,由着飞鸟在高空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它暗叹可惜,错过了最佳角度。谁知在黑点转移至头顶正上方时箭矢飞射出去了,瞬息之后又沿着原路径落了地,箭上俨然是两只被穿了翅膀的小麻雀。
“一箭双雕,还不浪费箭,真他娘的帅气!”黄牛由衷感叹。
“是啊,你要是有那么帅,花花也不至于看都不看你一眼。死肥牛。”松鼠阴阳怪气地说着,突然又咋呼起来,“喂!别射胖杜鹃,它难得飞一会儿!”
巳时过半,二宝给小黄兔喂食完毕,带着一家子奇形怪状朝昆仑大街赶去。碰巧今日有遛摊儿卖兽皮的,藏弓就去挑选了一张豹皮,要给自己的弓打一张底垫。
二宝瞧着一张兔皮不肯磨眼,说道:“这个颜色和咱家垂耳差不多,不知道是活着剥的还是死后剥的,真可怜。”
藏弓说:“皮毛保存得这么好,肯定是活着剥的。”
一听这话,二宝的小脸皱成了苦瓜,心疼地说:“那也太惨了,太不人道了,多疼啊!”
藏弓瞥了他一眼,“你撕菜叶子时菜妈妈也疼的,只是不会说话而已。行了,要实在悲天悯人就把兔皮买回去吧,我看兔尾巴还毛茸茸的,卸下来装你自己屁股上,权当纪念它了。”
二宝:“……”
小老板无言无语,火头军无可救药。
但是火头军说得对!
小老板果断买走了兔皮。
来到铺子里,二宝把小桌板又搬到了门口,继续昨天未竟的事业。他今天换了个策略,弄了个预签协议,不管预签什么组织器官,一概赠送免费体检一次。假如预签之后后悔了,回来还可以退掉,送出去的体检也不会再额外收钱。
这么一来,大家都跑来围观了,你怂恿我我推搡你,在免费体检的引诱下陆续和二宝签了十来张。二宝分.身乏术,就叫藏弓帮他坐镇继续签,自己去手术室给预签的人体检。
然而等到这十来个人检查完毕之后,后续就没再有人进来了,二宝好奇,走出去一看——火头军正交腿翘在小桌板上,《山海经》看得入迷,脚底泥都撒到协议纸上了还不知道。
二宝气咻咻地跑出来,“喂,人都到哪儿去了?叫你预签呢,签几个了?”
藏弓说:“怎么又赖我,是他们不和我签。”
二宝说:“你要是能好好给人家讲解,多笑笑,人家还会怕你如蛇蝎吗?”
藏弓说:“模样是爹妈给的,他们非要怕,我有什么办法。赶紧给你伙计买把遮阳伞吧,日头越来越晒了,晒黑了我还是玉面书生么?”
“什么玉面书生,你就是个棒槌,玉米面棒槌!”二宝叉着腰,丢出一吊钱撵他自己买去了。
藏弓拿着钱闲溜达,走街串巷到处凑热闹,还给铁喉顶枪的卖艺人打赏了百来个铜钱。
等他扛着把大油纸伞回来时都到晌午了,二宝刚做完一台不挣钱的手术,趴在柜台边逗兔子。
只是……好像哪里有变化?
藏弓仔细揣摩,才发现二宝的屁股后头多出一坨小鼓包。他说了声“别动”,走上前去,面色凝重地掀开了二宝的衣裳。
“干嘛掀我屁帘儿?”二宝说。
藏弓的手僵在半空,“这是什么?”
只见一团白乎乎毛茸茸的东西正在二宝屁股上摇晃,为了给这玩意儿透气,裤子上还特地开了个洞,小白屁股都从缝隙里露出来了。
二宝问道:“怎么样?”
藏弓眉头直跳:“什么怎么样。”
二宝说:“尾巴呀,你叫我装的。”
藏弓:“……”
该听话的时候不听,不该听的时候偏听。这什么孩子。
松鼠却对二宝的尾巴很满意,跳上桌子,围着二宝打圈转,“很适合二宝啊,傻白甜一个。老三快来看,二宝有尾巴了,以后咱哥仨就没差别了!”
后院传来黄牛的老烟嗓:“等会儿,还剩两口。”
松鼠嗤之以鼻,又实在喜欢二宝的尾巴,等不及炫耀,就趁二宝没留神“剖”地一下拔掉了兔尾巴,窜到后院给黄牛看去。
二宝大喊:“谁让你拔了,也不打招呼!”
藏弓半晌憋出一句:“还可以随时拔掉?”
二宝说:“对,反正我不痛。呀,流血了!正好你在这儿,要不要吸……”
“闭嘴!”
“哦。”
被火头军凶了回来,二宝嘟嘟喃喃拿来了杯子,又不死心地问:“要不然我给你接半杯……”
“再说一句我揍你。”
“哦。”
“有人吗?”外面传来了女子的声音。
二宝接应道:“来啦,有人的!”
二宝把女子迎进屋里,女子便冲他点头,开口道:“你是老板么?我看见了外面的招牌,想捐赠点东西。”
二宝一下高兴了,忙请女子坐下,使唤火头军说:“伙计快去倒杯水,要温的!”
藏弓拿眼角扫他,不乐意纡尊降贵给人跑腿,就临时顶替了老板的位子,问道:“姑娘想捐赠什么?”
女子抬起头来,眼神变得有些疑惑,“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藏弓对这女子没印象,却觉得她的气质不像慧人,身上也没有鳞甲族和水栖族的气味,想来应该是极目族的,便笑笑说:“我这张脸是整过的,照著名人整的,眼熟也正常。”
女子不知他在开玩笑,又认真地问:“那你是照着渊武帝整的吗?我幼年时随使臣去过慧人王宫,曾有幸见过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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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31. 心痒
藏弓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 而是转头去看二宝。二宝正在给女子倒水,哗哗的水声掩盖了女子的言语,应当是没听到。
藏弓笑着说:“捐赠器官需要签协议,姑娘请将姓名、年龄、家庭住址报一下。”
女子“喔”了一声, 说道:“我叫乔怡, 来自极目族, 是乔林大祭司的胞妹,家住……”
“好了, ”藏弓突然截断她,“乔林大祭司的住址家喻户晓, 不用细说了。不过昆仑地界鱼龙混杂, 多有居心叵测之人,财不外露、名不外泄的道理乔怡小姐明白么?”
他笑容恬淡, 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乔怡却莫名察觉到一种压迫感,仿佛这人在警告她多说多错。可姓名、住址不都是他要求说的么, 怎么说了还被批评?
这时二宝端了茶水和糕点过来, 问道:“姑娘想捐赠什么?先喝杯水, 吃点东西, 咱们慢慢聊。不瞒你说,你是我这儿第一位捐赠者, 打算预签还是直签?”
乔怡告诉二宝自己的姓名,这次没有多说, 给出的地址也是在昆仑大街的暂住址, 之后问清了预签和直签的区别,说道:“直签吧,我不会反悔的, 能为脱发人群做点事也好。”
二宝乐颠颠地“欸”了一声,转身去拿协议纸,突然回过味儿来,“啊?您要捐的是头发?”
乔怡说:“是的,我的头发浓黑茂密,可以随时捐赠给有需要的人。当然了,不能全捐,得给我自己留一半。”
二宝瞧着这女子的头发,的确养护得很好,少见的乌黑亮丽。但看她衣着华丽,头饰也都是昂贵的金珠玉石,不像是会有捐赠觉悟的人。就算是为了给自己买份交换器官的保险,换来的也只能是头发、皮肤之类,这些东西可以用钱去买,她没必要在年华最好的时候做这种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