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火头军的戏还没演完,便把二宝搂到怀里,拍拍后背,摸摸那张可怜的小脸,“哎,王老板可能也有自己的苦衷吧……哎。”
长长两声叹,饱藏着各种说不出口的辛酸,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雷公路过都忍不住来几下晴天霹雳。
豹旗九号趁机道:“真没想到王老板会干出这种事来,合着人家好心好意帮你说话,到头来是坑了自己。都是街坊邻居,你可太让人失望了。”
铁匠也说:“什么街坊邻居,王老板坑起人来六亲不认的。之前诬告二宝兄弟偷盗官窖的事就是他怂恿的,我现在后悔死了。”
“什么?那件事也跟他有关啊,天!我记得二宝兄弟都没跟你计较,还照常去你家打手术刀的。”
“嗯呢,二宝兄弟不光心眼儿好,还特别明事理,当时就跟我说开了。得亏我听了二宝兄弟的话,没再上王老板的当。”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都开始同情二宝,看王记的眼神更添了一层鄙夷。
王记被盯得恼火,猛然炸出一句:“都别他娘的母爱泛滥了,说我坑他,说我怂恿,证据呢?”
杨老太说:“还要什么证据,我就是证据!”
王记骂道:“死老太婆,你算个屁的证据,你是东西吗?”
杨老太不明白证据须得是物品,还以为王记骂她不是东西,这就撩开嗓子跟他吵了起来,两人都是脸红脖子粗的。
正在不可开交之时,王老板突然嗷一嗓子叫出声,被烫了脚似地跳起,然后把地上一团黑糊东西踢了出去。
“王老板,那不是你的狗么,怎么连你都咬啊!”
“瞧瞧,小模样还挺凶狠的,王老板是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连自己的狗都看不下去了。”
“哎不对,这狗嘴里吐白沫了!”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退避三舍,只有藏弓迈步向前,打算把那条小黑狗抓起来。可还没等他下手,豹旗九号就率先薅住了狗脖颈,掐着背毛把狗拎了起来。
——他可不能叫自家主君冒险,否则回去以后还不得被承铭主帅剥一层皮。
二宝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别碰它的嘴,可能是吃着毒药了!大家都离远点儿,我来检查。”
铁匠也看出了猫腻,提醒道:“二宝兄弟小心啊,这好像跟你家四眼儿那晚的状况一样,不认得人了。”
王记老板也慌了,顾不上脚脖子被咬得血次呼啦的,急忙摘干净自己:“我的狗天天在外面跑,肯定是有人投毒啊!”
铁匠却说:“先别把责任往外推,这才辰时,你家小狗刚从窝里出来,我都没见它跑出去。”
杨老太也说:“我亲眼看见的,这狗就是刚出门,还伸懒腰呢!出来的时候嘴里嘎吱嘎吱嚼什么东西,八成就是你自己店里的东西!”
王记这回是真兜不住了,火气噌噌往外涌,大骂老太婆过河拆桥陷害他。众人多半存着凑热闹的心思,当然也有正义感强的,就带头涌进了王记的铺子,作势要搜出可疑物品。
王记本以为那毒药藏得够深,谁知挤进铺子里一看,狗东西不知怎么把他那一小包毒药给扒出来了,一粒一粒像染红的瓜子仁儿,就明晃晃地铺散在地上呢。
气氛如同釜底焖火,温度终于达到了临界值,轰地一下着起来了。王记被人押着肩膀推了出来,面对着自己要求的证据,受千夫所指,无从抵赖。
铁匠说:“我可真是见识了,自己弄毒药害别人的狗,最终还到了自己的狗头上,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
一个汉子说:“那天晚上我也在陪孩子逛街呢,孩子差点被二宝兄弟的狗咬了,我当时心急还说了二宝兄弟几句,现在想来,真是对不住了。”
铁匠说:“这也不怪你,谁不是宁肯自己受苦受难,也不愿意让孩子擦破点皮。好在二宝兄弟医术高明,当场施活好了四眼儿,要不然正着了某人的道,人和狗都出事。”
一想到那晚如果场面失控,自己孩子挨上狗的毒牙会有怎样的后果,汉子就按捺不住火气,上手就给了王记一拳,说道:“什么狗屁街坊邻居,大家别轻易放过他,报官去,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这么一来,有几个街坊果真结伴跑去找巡逻兵了,剩下的人不是讨伐王记的恶劣行径,就是称赞二宝的医术。
二宝被夸得云里雾里,感觉自己又一次被圣光笼罩了,便默默拿出一粒“能量弹”,自言自语道:“这时候该我上场了,伸出援手,英雄救狗。”
藏弓却嗤笑一声,抢了他的药丸,高高抛起又仰头接住。白里透粉的药丸被他衔在齿间,舌尖还故意挑弄了一下,“小老板,你不说我是属狗的么,救我一命吧。”
二宝捂住脸,莫名觉得哪儿都烫。
……火头军是不是有病?
火头军没病,今天这一切都是他设计好的。
他叫手下潜入老杨家,趁杨老太太睡觉的时候把那种药粉也撒在了她的头皮上。之后又趁夜潜进王记药铺,找到了藏在隐秘角落的毒药,证实了王记曾给四眼儿投过毒。
他知道杨老太但凡有点脑子都不会硬触官家的霉头,再来找二宝要赔偿,但讹钱这种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再加上手握王记的把柄,她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就在刚才的混乱中,豹旗七号从窗户翻进了王记药铺,把那包毒药扒拉出来,伪装成了小黑狗的杰作。让这包毒药成了压垮王记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直到此刻,王记仍然死咬着不承认教唆杨老太诬陷二宝的事,更矢口否认毒药是他的。他非说有人陷害他,自以为这样别人就拿他没办法了。
杨老太恨不能戳着他的鼻子骂:“还嘴硬呢,我可是知道你的伎俩的!你有发炎的药就有消炎的药,有这种毒药肯定也早准备好了解药,赶快拿出来吧!”
王记吼道:“你当自己是什么好东西!谁都知道你对你媳妇干过的那些坏事,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一码归一码,王老板你做个人吧。那可是你自己的狗,好歹一条命,真不救吗?”
“就是,事实都摆在眼前了还抵赖。”
“好歹家里还有老婆孩子,积德懂不懂?”
……
所有人都在要求王记救狗,俨然已经认定了毒药出自他手。王记崩溃了,忽然挣脱了押着他肩膀的人,跪倒在地上哀嚎起来。
他怎么也没料到,精心安排的一切会毁在一个老太婆的手上。不,他早该料到,老太婆贪得无厌,事情迟早要败在她手。
此时小黑狗已经不再发狂了,但白沫越吐越多,渐渐变得很虚弱。王记抬头看着他的狗,内心的挣扎表露无遗。
救还是不救?
救的话就算认罪了,衙门来抓他他就再没法辩驳。不救的话狗会死,就算不信积阴德那一套,狗也是他养了好几年的狗。
小黑狗却像是知道主人在伤心似的,拖着沉重的小身板儿朝他走了过来,刚走到脚边就躺倒了,继而浑身抽搐。
王记终于扛不住了,冲进铺子里又冲出来,掰开狗嘴灌了一碗淡黄色的药水。
之后小黑狗停止了抽搐,呼吸渐渐变得均匀,虽然还是虚弱,但看得出来已经没大碍了。
药碗摔碎,王记虚脱似地瘫倒在地,垂下头捂住了脸。
衙门来抓人时杨老太还以为能置身事外,然而豹旗九号骗了她。新君上位以后修改了律法,七十岁以上的老人触犯了法例才会免责,但那不代表可以为所欲为,而是由其子女代为受过,罚款为主,训诫为辅。六十岁到七十岁之间的仍然由本人担责,除了罚款以外还要接受十五日以内的训诫和改造。
杨老太受人教唆陷害全人杂货铺,对儿媳下药致使头皮发炎溃烂,情节恶劣,好在还未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被罚了二百两银子和七日的训诫改造。
杨生在这之后找过放羊女,想求她念在夫妻一场的情份上替杨老太说说话,尽量免除训诫改造的惩罚。毕竟大狱里头什么人都有,只要稍微想一想,他就心疼他娘,疼得不行。可惜放羊女已经伤透了心,见都不愿意见他。
十来日之后,王记药铺换了招牌,由一位姓姚的大夫买了下来,目前正在装修中。放羊女带着孩子来找二宝,气色比之前好了很多,衣裳是鲜亮的桃粉色,发髻上也多了两柄翠玉簪。
二宝很高兴,问道:“大姐不放羊了,我该怎么叫你啊?”
放羊女说:“我娘家姓姚。”
二宝一愣,“姚记药铺?”
放羊女说:“那是我伯伯。你看我的头皮,都已经养好了,不用浪费你的灵丹妙药啦。”
二宝颇有感慨,说道:“咱们昆仑地界真的很小,姚老板是你的伯伯,卖我宅子的房主是王记的大堂哥,绕来绕去原来都是一大家子。”
放羊女说:“是啊,往前数三代都是落魄户,不得已才来到这地方的,没想到住久了还真是舍不得挪窝。我听说王老板进去了,是连同上次教唆铁匠的事一并罚的,判了五年呢。”
“希望他出来以后好好做人,重新开始吧,”二宝捧着脸,注视着放羊女的头发,由衷地说,“真好看。姐,你变美了,也更自信了,我可算是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
放羊女捂嘴轻笑,“二宝兄弟,我要是还没成亲的姑娘,听了你的话要脸红的。”
恰好藏弓从这边经过,两人的对话被自动过滤筛检之后落进他耳朵里,莫名就变成了:你真美。我脸红。
不知怎么想的,一只大手就这么捏了过来,二宝白生生的脸蛋上顿时出现了几个突兀的黑手指印。
二宝嗷嗷叫嚷:“你干嘛掐我?”
藏弓说:“亏我帮你研了半天的墨,手指头都累酸了,掐你一下还要叫,小器。”
放羊女再次笑了起来,看看藏弓,又看看二宝,眼里尽是柔软和温暖。她道:“好啦,我是来找你签捐的。”
二宝露出了小酒窝,“还和之前的一样?”
放羊女却摇摇头,“不,这回我要全捐。”
签完了协议,二宝送她们母女出门,一直送到西街尽头的一个窑洞附近,忽听见有人喊了一声:“是樱樱吗?”
“杨老太?”二宝惊诧不已。只见这老太太一身脏污,坐在窑洞里,简单铺就的一床灰褥子上搁着没洗的饭碗,下过两天雨,棉被和枕头都有些潮味儿了。
放羊女没搭理她,二宝便问道:“你怎么住在这儿?不至于吧,赔了二百两银子就倾家荡产了?”
放羊女说:“不会的,我走之前嫁妆没带,那些首饰、摆件卖出去也能抵一半的。他们还有百来只羊,足够赔了。”
“嗐,是她大孙子的亲娘不让她住家里了!”路过的人插了这么一嘴,待看清楚放羊女后也吃了一惊,似乎没料到她调养好了是这个模样,跟放羊时比俨然就是两个人。
二宝问道:“为什么不让住了?”
那人回过神来,答道:“嫌丢人呗,一把年纪了还被下大狱。而且她在家里偷偷抱孙子,一不小心把头皮上的‘脏病’传给了孙子。儿媳妇可气坏了,当晚就给撵出来了。”
二宝说:“杨生怎么会容忍?”
那人笑道:“不忍还能怎么着,儿子嗷嗷待哺,他敢把娃的亲娘撵出来不成?”
那人说完走了,二宝却唏嘘不已,再看向放羊女,她平静得像是已经不会再为过去的事和过去的人起任何波澜了。
杨老太也没打算搭理她,只冲孩子招了招手,问道:“樱樱啊,想奶奶了没?给奶奶抱抱呗?”
樱樱却把小脸一撇,拉住了自己娘亲的手,说道:“天快黑啦,樱樱想回家找姥姥抱。”
放羊女微微一笑,答了声“好”。
母女二人雇了一辆蒸汽车,在迷蒙的水雾里渐行渐远。杨老太的脸上出现了一瞬的萧索寂寞,但很快又恢复了寻常。
她冷不丁一笑,“不过就是个女娃娃而已,有也当无。我家大孙子可出息得多,别看爹娘都是单眼皮,我大孙三层双眼皮。都瞧好吧,将来我大孙必定是这条街上一顶一的好儿郎……”
二宝惋叹,摇了摇头打算回去,却倏地被人从身后扛了起来,又在那人肩膀上翻了个身,小腹结结实实抵在了他的三角肌上。
待看清这人是谁后,二宝气得大骂:“臭混蛋火头军!你可饶了我吧!”
火头军大笑:“饶不了,奈我何?”
二宝说:“我早晚切了你的命根子当下酒菜!”
火头军笑得更猖狂:“成,能叫你开荤也是功德一件,到时候记得给我换条驴的,你小舅妈还得用呢。”
二宝啐了一声:“真不要脸!”
火头军越闹越来劲,心情大好,说道:“小老板,答我一个问题吧。”
二宝吭哧说:“你放我下来我就答。”
火头军意外地听了一回,轻手轻脚地把他放到了旁边的山阶上,问道:“你对断袖怎么看?”
二宝想都不想,答道:“没眼看!”
火头军:“……”
得,问早了。
火头军不服气,觉得男女在一起也不一定就那么好,且看杨生办出来的糟粕事呢。唔,还有他这个新媳妇,也不是省灯的油。
火头军又高兴了,说道:“那再答一个问题,父母双方都是单眼皮,能生出双眼皮的孩子吗?”
二宝乍然一惊,“啊,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