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希望没有这个必要,那就意味着主君同意了小老板去百肢族卧底的计划。
然而藏弓说道:“火油枪和霹雳弹不必用了,同江湖人斗,须得以江湖人的身份,别叫他们以为是恒文帝在提防。你随我一起出战,务必将他们拦截在茶马谷底。”
茶马谷是旧时外地人从昆仑借道通商的第一条官道,位置闭塞狭隘,易守难攻。
后来昆仑山开发得多了,更好走的大道一条接一条修起来,那条谷道也便荒废了。
要想人不知鬼不觉地摸过来偷东西,茶马谷底是最佳选择,只要能把他们拦在谷底,一举歼灭,南溪村也便安全了。
因此承铭犹豫了一瞬,“主君决定了?要是不叫小老板去,咱们没有更好的人选了。属下也是今日才得知,那个夜行者虽然在百肢王宫进出自由,但炼药坊重地他也进不得,就连具体地点在哪里都没查探出来。”
藏弓说:“本君想想。”
承铭说:“主君当以大局为重。”
藏弓说:“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承铭说:“属下知罪,但请主君务必三思。”
又过了一会儿,藏弓开口说:“知道了。打还是得打。能请到这么一位人物出山也不容易,得给克尔卓这个面子。另外,越难到手的东西越知道珍惜,你我尽全力一战,就算拿不下那家伙的人头,二宝到了百肢族也不至于受苦。”
承铭应是,露出了欣喜之色,见自家主君黑着脸瞥过来便又赶紧收了笑意,一连说了好几声“属下知罪”。
附带问一句,您那嘴唇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自己吃饭咬的还是别人咬的?
别人咬的,爱人咬的,心尖上的可人儿咬的。好的属下明白了,您不要再用那种眼神看过来。害怕。
酉时过半,暗语哨在远处的上坡上响起,随即便有了回应。听方位有好几处,应该是承铭在布兵。
二宝挂在脖子上的腰牌发出一阵细微的嗡鸣,他好奇地摘了下来,翻着个儿地盯。“好奇怪啊,难道,这是地震预警?”
“不是,”藏弓嘴角勾起,从二宝手里拿走了腰牌,挂在自己脖子上,“这腰牌能和哨子共鸣,方圆五十里之内有人吹哨,它感应到了就会震颤。”
二宝很惊奇,又问:“那你挂在自己脖子上是什么意思?”
藏弓说:“刚拿到手就给你了,借我观赏一夜可行?”
看他那傻样,行吧。但是有一个问题。“我平时把它挂脖子上的时候也这么傻吗?”二宝忐忑。
藏弓哈哈大笑起来。
腰牌被揣在二宝怀里好些日子了,仿佛从里到外都浸润了二宝的气息,现下拿在手里是温热的,叫人有些心猿意马。
藏弓把腰牌塞进衣领,说道:“你去烧些水吧,给我沏杯茶。懂茶道么?”
这时候二宝该双手叉腰大骂火头军折腾人,三更半夜不睡觉喝什么茶水,喝了还想睡么?而且茶道是哪条道,爷爷只走阳关道。
然而出乎意料,二宝居然来了精神,拍着胸脯说:“你可找对人了,不是茶道,是功夫茶,我刚来昆仑大街的时候跟一位老师傅学的,好厉害的!”
小老板说完噔噔噔跑去烧水了,藏弓笑吟吟地看着他的背影,拿来了两只小茶盅。
没有茶桌,便在饭桌上铺了新买的碧色桌布,倒也有两分竹韵。茶盅洗净,搁在其上,拧开镇定剂的药瓶,在两只茶盅里各点了几滴。
量不算大,能叫人安睡两三个时辰,被陌生人带走的时候不至于怕得哇哇大哭。
水烧好了,二宝拎着水壶进屋,朝牛棚和树屋看了一眼,识趣地选择了关门。他找来长嘴儿装在水壶上,又摸出几包茶叶,闻了闻气味,挑了最好的一种开始捯饬。
“呀,铺了新桌布呢,你很重视哦。”二宝闪烁着圆眼睛。
“可不是,所以你这技术怎么样?别叫我失望。”藏弓道。
且瞧好了您呢。二宝胸有成竹。
唰唰唰,行云流水。唰唰唰,游龙戏凤。唰唰唰唰唰,长嘴水壶在他手里绕来绕去,如同跳一支欢快的舞蹈,最后停在肩背,斜指小茶盅。他则以一个优美的姿势停住不动,任由那水流细细滑出壶嘴儿,去往该去的地方。
“啊,好烫!”二宝跳起脚来,撑了一会儿终是撑不住了,“对不住啊,我忘了这东西不能用开水,烫着我的背了!”
藏弓赶紧起身接了水壶,帮二宝掀开后领,吹吹那片烫红的皮肤。看着薄皮儿上浮现了一层小疙瘩,细小的绒毛也跟着根根站立,藏弓笑了,心里有什么油盐酱醋糖全都暴露无遗。
二宝缩着脖子,“哈哈,好痒。”
藏弓顺势把人一抱,“哪里痒,这里痒吗?”
“哈哈哈哈你突然挠我干嘛?哈哈哈哈别闹!”
“且问你这里怕不怕痒,答我一句不就行了。”
“怕痒怕痒怕痒得很!哈哈,烦死了你!”
讨完便宜,心满意足,伙计放开了自家小老板。小老板这才发现伙计的裤子湿哒哒的,眨着眼睛想,尿了?
藏弓无奈,拉着二宝去看桌布,碧色的桌布竟然湿了一大片,变成了暗绿色,就跟藏弓的裤子是一样的下场。
“明白了么?”藏弓化身老夫子。
“明白了,学艺不精,对不起。”
不打紧,虽然你眼里没有那两只小茶盅,但有我就行。虽然你把茶水倒了一半在我裤子上,但我不觉得烫,不管是怎么个湿法,只要是你弄的我都喜欢。
藏弓的眼神赤.裸,看得二宝都有些心惊。二宝说:“我再倒两杯,稍等一下。”
藏弓与他碰杯,“二宝,现在告诉我你不想去百肢族,时间还来得及。”
二宝毫不迟疑地喝了那盅茶水,哈哈笑道:“你怎么回事啊,又不是生离死别,我有把握能执行好这个任务。”
说完啪地搁了茶盅,觉得味道还不错,又待蓄满一盅。
藏弓却按住他的手,将自己这盅递给他,“你这茶水颜色不大对啊,不会是给我下了毒吧。”
二宝一听便知道他在开玩笑,于是接了茶盅一饮而尽,还倒扣两下示意一滴不剩,“瞧瞧,要是下毒先毒死我。”
藏弓眉眼含情,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你不是百毒不侵么,哪有什么能毒到你,这招根本没有说服力。”
二宝辩驳道:“此言差矣!我的血能解毒不假,但它也有个消化释解的过程,这过程中药毒会导致的症状我同样会有,和别人中毒的区别就是我能恢复,毒性释解之后就正常了。所以要凭这个判断有没有下毒的话,还是可信的。”
除了一种情况,就是上回被辛力瓦掳去的那次,他用的那种药液没有出现任何症状,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藏弓应了一声,见二宝打了个呵欠,便把人打横抱了起来,叫他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屋子里踱起步来。
二宝不解,“这是干什么?”
说话间已然开始迷糊了。
藏弓在他发顶轻声说着:“你不是没有家人么,我当一回你的家人。每个孩子小的时候都会有这样的经历,困了却不舍得睡觉,父亲母亲就会抱起来,拍拍背,讲个故事,最后晃一晃,不知不觉就给哄睡着了。但是有的小孩子睡觉警醒,抱在怀里能安睡,一旦放下又会醒来,醒了就哭闹,还要接着抱。二宝……”
二宝悄悄睡过去了。
藏弓在他额头亲了一下,轻得恍若雪花飘落。“睡吧,乖二宝。”藏弓把他放回床上,盖一片薄毯,轻拍几下后背,想看看这个黏人的、一离开大人就会撒癔症的孩子是不是也会醒来。
然而二宝睡得香甜。
藏弓微微一笑,把系成了蝴蝶圈的发结塞进了二宝的领口。
下弦月,身穿夜行衣的人影落到了山坡上,忽而一阵阴云飘过,又将这人的行踪隐匿起来了。
承铭见到自家主君顿时欣喜,上前道:“主君,属下等了许久,谷底还没动静,那伙人会不会是从别处走了,或者今夜不行动?”
藏弓抬手示意他别说话,侧耳仔细听了一会儿,说道:“来了,据此地还有不到五里。吩咐下去,准备迎战。”
承铭应是,铿锵有力。
茶马谷底,一行人如同鬼魅掠过,动作迅捷隐秘。只听唰唰声响,是经年未修剪的长枝树叶擦过身体的动静,偶有荆棘刮破衣料和皮肤,却没一个人埋怨,更没人敢耽搁。
忽然,领头的一位停住了脚步。后面的人都在疾行,这么一停就有好些个没刹住,纷纷撞上了前人的脊梁骨。
“尊长,怎么了?”他身边的人问道。
“有埋伏,戒备。”此人低声答道。
他的声音很小,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的,但因为内力雄厚,非但叫他身边的人听见了,后头跟着的每一个人都听见了,且听在耳里恍如暮鼓,轰轰震着耳膜。
“尊长,只是一个杂货铺的小老板,能有什么高手护卫?咱们这么多人,个个都是江湖上叫得出名号的,不妨继续前进吧。”
“是啊尊长,您可是九宫孔雀王,宗师级的高手,在江湖榜上排名第一,还有什么人值得您驻足?”
“第一?”被称为九宫孔雀王的男人冷呵了一声。
“难道不是么?”接这句话的人语气颇有些阴阳怪气,“干元毒焰掌可是连御衡老道都吃不消,难不成埋伏咱们的人比御衡老道还厉害?别涨他人威风呀。”
突如其来的一道掌风击在胸口,此人从众人面前消失了。众人都在惊慌人去哪里了,却见遮住了人影的黑烟弥散开,白惨惨一张脸孔碎成许多瓣,哗啦啦掉在了地上。
竟是被掌风炸碎了。
孔雀王的黑色手掌拢进袖子里,黑烟也随即被隐藏。他淡淡道:“御衡老道也是一条杂鱼配叫的?都散开些吧,烟雾有毒,准备好迎战。”
“是!尊长!”这下再没谁敢叨叨一句了。
放慢了脚步,一行人谨慎前进了一里路,恰走到茶马谷底的一处绝壁时逢上了乱石滚落,还有飞箭射下。孔雀王当即攀壁而上,竟是撇下自己人不管了——他已瞄准了值得一战的人。
而在绝壁之上,身穿夜行衣,面遮黑银武神面具的人冲身后打了几个手势,那些人便如流水一般朝谷底倾泻,近身搏斗去了。
孔雀王桀桀发笑,倒比面对自己人时笑得更真诚些,因为他察觉得到,戴面具的男人会是一个强劲的对手。这让他狂喜不已。
“小子,报上名来。”孔雀王道。
“你就是九宫孔雀王?”藏弓冷冷一哼,“内力的确了得,但也不过如此。”
孔雀王的表情僵了一瞬,“少废话,开打!”
谷底厮杀声呜呜嚷嚷,绝壁之上的两个人却都安静了,只有风声簌簌和金石铿鸣。
孔雀王最擅长使毒掌,因此不用武器,藏弓则使一把重刀,是承铭的藏品之一,但不及他自己的那把名贵。
江湖人都道孔雀王的双手比钢筋铁骨还尖利,倒也不算吹嘘,每每对上藏弓的重刀都是一阵黑烟爆开,还发出碰撞之声。那黑烟诡谲得很,如同有形有质,甚至能变幻形态。
藏弓知道黑烟有毒,从不正面硬刚。
他继承了父君和母妃的一切优点,天赋惊人,又师从御衡,于武学探索上胆大包天。
不似寻常武人独善一门,而是精通十八般兵器,将各路功法融会贯通,因此即便在对上孔雀王这样的人物,一招一式仍能有条不紊,又快又狠,尽显海纳百川的博大阔达。
普通高手过招,技巧和内力,经验和运气都要讲究,顶级高手过招就少了很多因素,因为技巧、内力和经验都差不多,唯独运气靠天定。
但这两人又有不同。孔雀王的资历足以当藏弓的师父,那三条优势他都占,运气怕是也不会差。但藏弓偏要不慌不乱,靠心态稳扎稳打。
他观察力惊人,耐力也惊人,该从师父那里学到的技巧都学到了,如今有二宝赐予他的心脏加持,就不信会输。
片刻工夫,已是数百招打过。
“你的功法,你,是御衡子的什么人?!”孔雀王突然问了这么一句,听不出语气是激动还是愤怒。
藏弓再次躲过一道掌风,从容答道:“御衡是我师父。你趁人之危毒杀我师父,今夜就是我为他报仇之时。”
晚风拂过山顶,下弦月终于从云层里冒出真面目来。
一个黑影忽从绝壁上攀来,一刀斩落,助藏弓暂时击退了孔雀王。孔雀王仿佛没有脚,鬼魅一样飘忽不定,刚退出去又飞速袭过来,似是要一鼓作气把对手击溃。
两把重刀齐齐对上,孔雀王阴笑:“以多对少,不太公平吧。”
藏弓却道:“倚老卖老,更不公平。”
孔雀王大怒,“你!御衡子的孽徒,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吗?呵呵,果真好生狂妄!”
“主子,”另一把重刀的主人,承铭开口道,“不宜再打了,今夜到此为止吧!”别忘了此行的目的!
“稍候,此人必死。”
“主子,不能这样!”
“你快让开,别打岔。”
“主子,以大局为重!”
藏弓恍惚了一瞬。小二宝安睡在床上的画面闯入了脑海。他今夜是干什么来了?要佯攻佯守,再叫这群人带走小二宝。
可是,可是……
“御衡子孽徒,与你祖宗打架还敢分心?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受死吧!”孔雀王再次怪笑起来,这便已经逼到了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