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藏弓更恼了,二宝摆明了就是要拿捏他的七寸,知道大吵大闹他不怕,反倒是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叫他捱不过。
心里又酸又胀难受得要命,藏弓的呼吸沉重起来,忽然把人按倒,两手也压在头顶上,气呼呼地说:“光是吃顿饭就把我气成这样,你就不能对我好点吗?说话不算数,说好了只要我活过来就什么都能原谅的,早知道你是这种人,我就直接生米煮熟饭,或者瞒你一辈子好了!”
二宝这次学会了,知道越挣扎他越来劲,便干脆由他压着,“什么生米煮熟饭,我是男的,还怕别人吃完饭不负责刷碗吗?幼稚鬼!何况我也没对你怎么样吧,你知道我不吃肉还给我夹肉,又怎么能怪我说话不好听?郎驭姐姐是客人,我给她夹菜怎么了?”
藏弓委屈,“那块肉本该给我的!你都夹着在我眼前晃过了!”
二宝:“……晃过就是你的?!”
藏弓:“对!经过我的地盘就是我的!”
二宝:“你讲不讲道理,那这整个宅子都是我的,你到了我的地盘,也该是我的了?”
藏弓忽然吧啾一口亲下来,“成,我是你的,不能反悔。”
二宝:“!!!”
跟这泼皮无赖没法讲道理,二宝怕他再亲,只好挣扎。
藏弓根本不用费力,见他挣扎还腾出了一只手来,捏着他的下巴说:“二宝,不要再恨我了行不行,你那恩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为他恨我不值得。”
二宝挣不脱,气得大吼道:“你懂什么,凭什么这么说?好,索性今夜就把话说开吧,你们这伙人爱干嘛干嘛去,我也不去衙门举报了,咱们分道扬镳,但在那之前你得把我恩人的活气弄出来!”
藏弓蹙眉,“恩人恩人,一天到晚惦记着恩人,你恩人他愿意被你复活么?也许他颓丧一生,早就想解脱了呢?你一厢情愿,打着要救他性命的幌子给自己树立英雄形象,还自我陶醉,跟他商量过了吗?一滴心头血,一口真气,就叫你痴迷成这样,你连那玩意儿是什么都没弄明白就想着复活复活复活,简直痴人说梦!”
二宝作势要咬藏弓的手腕,“你胡说八道!我不懂,难道你还比我更懂?我不许你侮辱他,你凭什么侮辱他!”
“好,那我问你,如果你的恩人跟我一个德行,你还愿意复活他吗?还会觉得他什么都好,天天都要惦记吗?”
“没有这种如果!这个世界上,你最坏蛋,你最讨人厌,没有人会跟你一个德行,我拒绝回答!”
“不准拒绝,回答我!”藏弓气得脸色铁青,嘴唇也不由自主地发着颤。
这一声低吼威压极强,二宝察觉到一种不得不回答的逼迫感,哇哇扑腾了两下,答道:“不会!不会不会不会!”
藏弓:“……”
“好,明白了,明白了。”半晌之后,藏弓放开了二宝,默默起身下床,开门走了出去。
他也不理解自己是怎么想的。二宝惦记的人是他制作出来的傀儡,其实也可以说就是他本人。
因为二宝念的不是那具躯体,而是救他出神机的行为。行为是受到操控的,操控者就是藏弓本人,跟他亲自去救有什么区别?
但每次听到二宝那样念叨,他还是没由来觉得火大,仿佛那就是另一个人。
方才也得到了答案了,二宝说“不会”,也即是说,要是告诉二宝那个恩人就是他,二宝就会放弃复活他的念头。
或许时光倒退回几个月之前,二宝同样也不会选择把他从冰窟里捞出来……
厌恶他,已经厌恶到了这种地步。
雨已经停了,藏弓仰头看向茫茫无际的夜空,突然有一种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的挫败感。簌簌风声起,他跃上屋顶,朝夜深处远去。
两人的争吵已经惊动了郎驭。确切地说,她一直没睡着,竖耳听着偏屋的动静呢。现下主君跑了,她听见小老板走到了门外,过了好一会儿又回来,窸窸窣窣不知道在弄什么东西。
躺不下去了,郎驭披衣走出来,问道:“小老板,怎么了?”
二宝说:“郎驭姐姐,吵醒你了吗?不好意思啊,我……我睡不着,想去遛遛狗。”
郎驭看见他手里捏着狗绳,绳那头拴着邱冷峻。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里,遛狗无疑是一种非常猎奇的行为。
“你是要去找主君吗?”郎驭直接戳破了他的意图。
二宝当即红了脸,好在有夜色遮掩,便强作镇定,“没有啊,他自己去散心好了,有什么好找的,反正也没人打得过他。”
郎驭嗯了一声,又叹了口气,“小老板,其实主君对你……”
“郎驭姐姐你别说了,已经很晚了,快回房休息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二宝说着出了门,还强行拉走了很想困觉的邱冷峻。
第二天早上,郎驭被院子里汲水的声音吵醒,发现小老板正在洗衣服,盆里都是泥水。她急忙问道:“这是摔跤了吗?”
二宝点点头,难为情地冲她一笑,“路太滑了,邱冷峻窜得又快,走到一段青苔路面时滑到了。”
郎驭:“快让我看看,没摔伤吧?”
二宝:“没有没有,就是衣服脏了。”
郎驭于是又叹了一口气。看小老板这样,昨夜想必是没有找到主君的。可想而知,那人成心要避开,当然不是说找就能找回来。哎。
谁知这口气刚叹完,那人回来了。
藏弓提着些食材,推门进屋时只瞥了二宝一眼,和二宝视线撞上以后飞快移开了,之后一头扎进厨房,开始料理早餐。
郎驭诚惶诚恐,想帮忙也没插得上手。等到上桌,看着花样丰富的餐点,她简直被自家主君的贤良淑德震惊得人仰马翻。
“这是什么?”郎驭夹起青菜豆腐汤里像豆腐又不像豆腐的豆腐,“哇,好好吃啊!”
藏弓说:“是古法老豆腐,油炸定型之后下的汤水,不散架,汤汁也浓香些。”
郎驭连连点头,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吃出了鸡肉味儿。她又挖了一匙晶亮的酱料,涂抹在酥饼上,“哇,这个酱也超好吃啊,是什么做的?”猪肉吗?
藏弓说:“秘制菌菇酱,加了些提鲜的东西。”
郎驭竖起大拇指,夹起一只菜丝卷,蘸了菌菇酱一起吃。咬下一口,齿颊留香。
“咦,这里面乌漆嘛黑的是什么菜丝?”很有嚼劲,还有腌制过的牛肉味儿。
藏弓说:“寻常的干野菜而已,都是从菜市口买来的现成货。你有完没完?赶紧吃,吃完忙正事去。”
郎驭此行的主要目的除了探望主君就是请小老板,小老板在这儿呢,她都不知道自己要忙什么正事去。
但看小老板虽然默不吭声,却一口一口吃得喷香,把一罐菌菇酱挖了个见底,没由来也跟着欢喜。
不愧是主君啊,大爱无言,大爱无言。
早饭之后藏弓又出门去了,似乎不想叫二宝觉得碍眼。二宝也不管他,径自去了铺子,想跟东哥儿打招呼,结果一开口先打了个嗝。
主仆俩于是面对面,“哈哈嗝!”“哈哈哈!”“哈哈哈嗝!”“哈哈哈哈!”……
东哥儿笑得肚子痛,终于忍不住问道:“老板,早饭吃了什么呀,撑成这样?”
二宝说:“青菜豆腐汤,嗝,菌菇酱,嗝,还有菜丝卷,是不是很丰盛嗝?”
东哥儿说:“还行,但我闻到了肉味儿?”
二宝:“哈哈,没有,我不吃荤的。嗝。那个豆腐是炸过才下的汤水,味道很好,待会儿我去买点给你,带回家给妹妹尝尝。嗝。”
东哥儿喜笑颜开,二宝便也不耽搁,当即拿了铜钱去了菜市口。然而他不知道藏弓是从哪家买的,找了半天都没找到那种豆腐。
不想叫东哥儿失望,二宝便想买些菌菇酱和干野菜,可跑遍了菜市口的每一个摊位,都没发现有卖的。
心中郁闷,二宝便打算买点卤肉凑合,走到鲁二郎家肉铺前,却瞧见他在砰砰砰地敲打着什么。
二宝开口道:“鲁老板,给我一斤牛肉,再来一只鸡。”
鲁二郎抬头,一看是二宝便笑开了,应当是已经把从前的那点过结放下了,说道:“二宝兄弟啊,今天家里是来客人了吗?刚刚才订的两罐肉酱,现下又要买啊,加工吗?”
二宝奇怪,“啊??”
鲁二郎说:“你看我这不正给你做菌菇猪肉酱呢么,别急,一会儿炒出来就行了。哦,那个豆腐怎么样?烧出来的汤还行么?”
二宝:“菌菇,猪肉酱,豆腐汤?”
鲁二郎:“怎么,还没烧来吃吗?”
二宝恍惚意识到了什么,一阵脸色青白,答道:“吃了,很好吃,很好喝,就是不知道你是怎么弄的?好神奇啊,哈哈,哈哈。”
鲁二郎得意洋洋,“简单!我先把鸡肉捶碎,再用磨碾压成饼子,混着高筋粉和一点佐料搅匀,然后蒸熟切成小方块,再往油锅里一放,齐活。吃着是不是比真豆腐弹滑多了?”
二宝呼吸紊乱,“是,是啊,哈哈。那菌菇酱呢?”
鲁二郎说:“欸,不能叫菌菇酱,因为大部分都是猪肉。我这猪肉肥瘦均匀,黄金比例调配,香而不腻。加上你们家藏弓大哥送来的上等野山菌,炒出来之后色泽鲜亮,配着菜丝卷吃正好!”
二宝:“……”
鲁二郎不知自己闯了什么祸,还在滔滔不绝:“菜丝卷嘛,我给它取名叫‘三思’,里头就是胡萝卜、番薯和牛肉三样。两样素的直接开水焯出,拌辣椒胡椒和麻椒,牛肉丝是整块卤熟之后理出来的细丝,再用酱料腌制半个时辰就好了。二宝兄弟,不是我吹,换了别家都没人能给你弄,拿来招待客人最合适了,低调奢华有内涵!”
二宝:“是啊,哈哈,哈哈。”
回去的路上,二宝浑浑噩噩不知东南西北。他就这么破戒了,发过的愿怕是再也不能实现了。
一个人,坚持一件事很久,渐渐就会把它当成原则和信仰。现在他贪一口美味,就这么丢失了自己的原则和信仰。
“啊啊啊啊啊!!”二宝愤怒地一脚踢上桌子,踢中了大脚趾,“啊啊啊啊啊!!”
别人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叫得这样凶,后院玩耍的松鼠和垂耳都吓了一跳。黄牛劝它们淡定,垂耳便缩到了邱冷峻怀里,松鼠也只能抢来烟杆儿吸一口,呛完之后努力淡定。
郎驭说:“小老板,你还好吗?”
二宝龇牙咧嘴,“郎驭姐姐,我们今天就出发,去极目族,给乔家爷爷看病。”
郎驭想了想,“但是主君还没回来,等他一下吧。”
二宝摇头,“我再也不想看见他。这就收拾工具箱,出发。”
就这样,等藏弓拎着两罐肉酱回到铺子里时,二宝已经上路了。他没有开口问,就一直在休息室里等着,等了好半晌没等来人才意识到不对,冲出去问东哥儿老板怎么不在。
东哥儿说:“呀,我还以为你知道了呢!老板跟郎驭主帅去极目族了,现下差不多走出五十里了,可能三五天内都回不来。”
藏弓:“……”
他竟然,不告而别!
藏弓立即飞上屋顶眺望,远处的大道上车来车往,哪一辆是郎驭和二宝的根本无从分辨。
他又吹响了暗语哨,紧张地等着。不多时得到回应,却是只说了半句话就给掐断了。
主君恕罪,小老板不让属下……
“好,好个二宝,你尽管走,尽管逃,看我会不会放过你!”藏弓发了狠,又吹响暗语哨,往那即将接收不到音频的方向传送了几个简单的字符。
蒸汽车上了官道,二宝嘴唇动了动,望向窗外,声音被风刮回车内,“郎驭姐姐,你的腰牌又震了。”
郎驭抿嘴笑,说道:“是啊,是主君发来的消息。”
浅言辄止。
又过了一会儿,二宝果然沉不住气,“这人是不是好烦的,整天对别人颐指气使。他又叫你干什么了?”
郎驭:“哦,没什么呀。”
二宝:“……”
郎驭忍不住了,噗嗤笑出声,“好啦,不逗你了。主君叫我保护好你呢。他知道你不想看见他,所以尽管很想追出来,还是选择给你时间考虑。他说他会等你回来,然后给他一个答案。”
二宝沉默。
蒸汽车行进了一整个白天,终于进入了极目族境内,但要去乔家还得两个时辰。城门宵禁,两人便找了家客栈住下,天亮以后才重新出发。
日上三竿时,蒸汽车停在了乔府大门外,乔林亲自来迎,一见郎驭就扑了上来,一声声全是“我想死你了”“怎么才回来”之类的。二宝瘆得慌,便叫他赶紧带自己去见乔老爷子。
乔林哈哈大笑,说道:“小老板来了我就放心了,爷爷有救了。近两日病情又有恶化,水也喝不下去,喝了会胃痛。我想着如果连‘能量弹’都治不好,怕是要换一个新的胃囊了。”
二宝说:“可我器官库还没建起来,手里没有现货。先看看吧,更换器官是大手术,对病人来说也是极大的消耗,能不换尽量不换了。”
到得老太爷居住的院子,二宝瞧见了一个头发花白、形销骨立的老人。想来是好些天没能吃饭了,哪怕有老山参吊着也不行的。
老人见到郎驭很高兴,虽然憔悴但眼里有光,倒是添了点精气神。郎驭给他介绍了二宝,二宝行完礼,说道:“我给您按压一下,哪里痛您吱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