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被女官们簇拥着进入亭内,二宝只能从衣着的华贵程度上来辨识身份——很显然,是走在最中央的那一个。
只见她盈盈一拜,对百肢王道:“听说陛下带了朋友来,妾特来请安,再请贵客尝尝新供的果子。”
百肢王却不领情,说道:“不是交代过,任何人不可擅入此地么。”
王妃卡壳了,罩袍遮掩了她的表情,但二宝听得出她语气中的沮丧,她说:“是,妾知罪,这便退下了。”
王妃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二宝都没来得及跟她问个好。他匆忙蹬上第二只鞋子,趁机挣开百肢王的肋下两臂,说道:“陛下,既然这里不能擅入,那我……不好意思啊,早知道就叫人准备一桶热水,在房间里洗也是一样的。”
百肢王说:“不得擅入是针对别人,孤既然亲自带你来了,那便说明你不在其内。孤说了,在这座王宫里,你可以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也可以使唤任何人,包括孤。”
二宝:“……”
就,很懵,开始自我怀疑。
直到现在,百肢王都没有说出“请”二宝来王宫的目的,这让二宝有理由怀疑他可能还有别的打算。
毕竟糖衣炮弹无用,也没必要,又不是非得自愿献血才能让宝血生效,直接按到砧板上拿刀划拉,连味道都不会变的好不啦。
正午时分,御膳开席。
百道佳肴,真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二宝不敢动筷,提议道:“这么多菜,今天吃不完就浪费了,不如多喊几个人来一起吃?”
百肢王问:“你喜欢热闹?”
二宝点头,“热闹点好。”
主要是不想和你单独用餐。
百肢王允了,叫女官去宣那些妃妾,但在她们到来之前又把解下来的罩袍穿上了。
先前去过温泉的那位,衣裳的颜色和其余妃妾都不一样,她地位比较高,坐在百肢王旁边的首座,而另一个最接近的座位自然就在二宝的屁股底下。
二宝如坐针毡。
一顿饭吃得跟上刑场似的,不知怎么的,妃妾们都不敢说话,偶尔夸几句这道菜好吃,那个果茶好喝,就很不得了了。
中间有一位听声音比较年轻的妃妾,问客人晚上住在哪间宫殿,好叫女官早点去收拾,却听百肢王说不用,客人晚上住天枢殿。
一开始二宝还不知道天枢殿是什么殿,听妃妾们三言两语打机锋,才知道那就是百肢王的私人寝殿,平时他看书看累了又不想去临幸谁的时候就会过去住,而且好像天天都过去住。
二宝差点当场摔筷子。
一顿豪华大餐吃得食不知味,餐后百肢王还是没有提要二宝献血的事,而是吩咐女官带他去寝殿午休,自己则去处理政务了。
二宝哪里愿意躺上他的床,殿里转来转去转累了,就趴在窗子前眯了一会儿。然后被女官叫醒,被告知陛下赶不及陪他用晚膳了,要他自己用了之后先行休息,晚点会过来看他。
晚上,凉风从窗口吹进来,翻书翻倦了的人打了个瞌睡,脑袋一磕却被一只温暖的手掌托住了。
二宝睁眼,顺着这只手往上看,“啊,你回来了啊。不好意思我看书容易犯困,失礼了。”
二宝要起身行礼,百肢王却忽然将他打横抱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了王榻边。
二宝浑身僵如铁板,“那个……”
百肢王说:“是我唐突了。但你若不肯睡我的王榻,我只能这样对你。别怕,你自己睡,我陪你一会儿就去书房,还有许多政务。”
二宝恍如受惊的兔子,睁着眼睛,“百肢王陛下,原谅我说话直接,但我真的有点受不了了。您都委婉一整天了,既然大家都挺忙,要不然就开门见山,说说您的目的?”
百肢王解开了罩面的缎布,目不转睛地盯着二宝。他虽然还是微笑着,眉宇间却结了少许愁绪,多看几次,竟然叫二宝看出一种毫无道理的似曾相识之感来。
他不肯说话,二宝就追问:“我们以前认识吗?为什么你要对我好,又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我们……”百肢王薄唇开启,“我们何止认识,只是时间过去了太久,你已忘干净了。”
二宝摇摇头,“你认错人了,真的。我不能对你解释太多,但我确信自己没有失忆过,所以也不可能和你是旧相识。”
“忘干净,不代表失忆,”百肢王说,“但今夜不能叫你知道太多,否则你必定整宿都睡不着。好了,要不要听睡前故事?我可以讲一些。”
二宝避开他要为自己盖被子的动作,“不用了,不肯坦诚相对就算了,我也不是小孩子,不需要听睡前故事。”
“好,”百肢王有些失落,在榻边默默坐了一会儿,又忽然道,“可你以前很喜欢听我讲的,容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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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73. 遇郎
二宝心想他果然认错人了, 对着自己竟然叫“容昔”。哪个容,哪个昔?
百肢王也没有要继续这个话题的打算,反倒开始讲故事,也不管二宝是不是在听。
从前有一座城, 名叫蓝月城, 城里有一座古堡, 名叫雪月古堡。当月光照进,蓝色琉璃瓦片反射明亮的月光, 就连雪白的小花也被染成了海一样的蓝色,美得摄人心魄。
蓝月城的人信奉月神, 因为月神赐予了他们土地和希望, 还将拥有宝血的小殿下送到了他们身旁。
善良的小殿下就住在雪月古堡里,在民众守护他的同时, 他也守护着民众。
每到十五月满, 小殿下的座狼就会跃上堡顶,呼唤民众前来祭月。小殿下也会在祭月之后给民众分发药汤, 帮民众减轻身体的不适。
那是一种顽疾, 无药可解, 连城里最好的炼药师都没办法。小殿下的汤药也不是汤药, 而是用他的血作引子熬出来的茶水罢了。
人数太多,每次祭月都会耗费小殿下几乎半身的血液, 每次都要令他沉睡好几天才能醒来。
但小殿下无怨无悔,依旧重复着自己的笨拙做法, 还扬言只要一天找不到可代替的药, 他就一天不歇息。
然而有一天,受顽疾折磨的民众终于不堪忍耐,每月一次的救济远远不够, 他们想拔根,想彻底解除被疾病威胁的压力。
他们开始怀疑自己的信仰,怀疑月神是否真的存在,继而迁怒于拥有宝血的小殿下。
他们觉得不公平,如果月神真的慈悲,为什么不给每个人都赐予宝血?
他们甚至抱团冲进了雪月古堡,要小殿下献出更多宝血。
他们荒谬地认为,既然一滴血能缓解一个月,那一百滴、一千滴是否就能彻底拔除病根了?
一滴血才那么丁点,一百滴、一千滴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吧。小殿下不该吝啬,因为血液是会再生的,他受民众供奉锦衣玉食,吃得好喝得好,补起来比谁都容易,做出这点牺牲也是应该的吧。
他们冲进雪月古堡时小殿下正在昏睡,座狼撕咬暴动的民众,不叫任何人靠近小殿下。
民众愤怒了,不能对小殿下怎么样,便去打砸雪月古堡,还把月神像从神坛上推了下来。
他们没想到,月神是真实存在的。
她的神像被人践踏,她的自尊受到了侮辱,于是她降下天罚,让蓝月城民感染了火毒。
——她要民众变得强壮却残暴,嗜血嗜杀,并在疯狂中死去。
而唯一避过了天罚的人就是小殿下。
月神对他施法,要他纯净的心灵更纯净,要他拥有净化世间污浊的能力。
月神还遣来鹊仙通报全城,要蓝月城民知道这件事,并为自己的愚昧行为痛悔。
没人敢再对小殿下造次,都以为小殿下是神选之子,接受了神的祝福和恩惠,但其实,那只是另一道惩罚罢了。
祭月活动不顶用了,小殿下看在眼里急在心头,想了各种办法都不奏效。他能净化这世间的所有污浊,却独独不能净化火毒。
但绝望之下,民众需要一个可寄厚望的对象,这个对象除了神选之子还能是谁。
大家都在等小殿下提出新的方案,小殿下被推在风口浪尖上,只能找来炼药师,打算孤注一掷。
炼药师吓坏了,因为他的方案是炼化自己的心。他觉得既然这颗心能够避开火毒的侵扰,炼成药,说不定也能解民众的苦。
炼药师不肯配合。
他陪在小殿下身边已久,知道小殿下有多艰难,又怎么忍心让小殿下为了一群愚民牺牲自己?
何况,炼药师早就深深爱上了小殿下。
没有炼药师的帮助,小殿下只好先修起一座高塔,把疯狂的民众关押进去,防止他们伤害无辜的人。
但这治标不治本,陷入疯狂的人越来越多,一座塔不够用了,第二座塔还没建成就又发生了□□。
炼药师看着小殿下崩溃,便私自放出了高塔里的狂徒,让他们和暴徒厮杀,最后带兵镇压,把剩余的狂徒们放逐到了境外。
小殿下得知以后非常生气,要赶走炼药师。炼药师宁愿拔剑自刎也不肯离开,小殿下终究不忍,原谅了炼药师。也是在那时候,他们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但火毒不清,□□就不会停息。炼药师虽然答应了小殿下不会再做那种事,却实在没法忍受小殿下炼化心脏的要求,因此他还是做了那种事,一次又一次。
犯了众怒,便只有死路一条。在天罚的尽头,炼药师很想再见小殿下一面,想跟他说一声对不起。
不为别的,只为昨晚的争执。
他们还没有和好,怎么可以在没有和好的情况下被人墙隔在两方,各自死去?
他杀了很多人,终于看见了小殿下的身影。
可他什么都不用说了,因为小殿下根本没有怪他。小殿下正在呼喊着,放弃尊严也要求别人饶他一命。
他知足了,在头颅滚落地面之时,眼睛仍注视着心爱之人的方向。
“小殿下最后怎么样了?”二宝还是听进去了,因为这个故事不难猜出主人公是谁。
百肢王说:“自然是死了。”
二宝说:“那他们能在一起了吗?”
百肢王说:“也许能,也许不能。”
二宝翻身坐了起来,“陛下,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故事,异妖王和他爱人的故事,对吗?你说得半真半假,因为我从别人那里也听了一些。异妖王请求慧人国主放过他的爱人,他的爱人才刚刚成年,手上还没沾过血。”
百肢王痴了片刻,仿佛在想什么遥远的事,忽又收回目光,看二宝时温柔得不像样子。
他说:“并非刚刚成年,那是护短,瞎说的。你称他们为‘爱人’,他们要是知道了一定很开心,因为在生前没人承认他们的感情,那是一种被视为不伦、不净的感情。”
二宝还想再聊聊异妖王的事,这个百肢王似乎知道很多,但百肢王不叫他说了,压着他躺下,叫他先休息一夜,明天带他出去玩。
百肢王说到做到,在书房忙了一夜之后也不耽搁,第二天用完早膳就带着二宝出了殿门。
二宝心想该去炼药坊了吧,结果也不是,而是去了宫外的一个山谷空地,可供王族围猎和打马球的场所。
二宝说:“我其实不是很会骑马。”
百肢王说:“别怕,容儿很听话。”
二宝:“啊,谁?”
百肢王笑了,“马。”
没有外人在场,百肢王便解掉了罩袍,推着二宝上了马背。他很有风度,只在二宝的腿上使力,尽量避开臀部。
二宝骑在马背上,呆呆的,“马,走。”
不用管我,直接横冲直撞闯进炼药坊!
然而这匹叫做“容儿”的马:什么,谁在说话?
百肢王笑得无奈,牵住缰绳慢慢走了起来,对二宝说:“容儿是听口令的,你同它说人话哪行?我教你几个口令,先从简单的来。”
二宝被他亲自牵马,颇有种受宠若惊之感。不想继续受宠,就从他手里接了缰绳,又按照他的口令猛地一夹马腹,马匹便嘶鸣着奔了出去。
“啊!!慢点!没叫你跑这么快!回头!立正!原地踏步!啊啊啊啊啊!”二宝把口令忘到后脑勺了。
“容昔!”百肢王惊慌的声音传来,随即一道重力落到身后,带着芳草清气的怀抱就将二宝笼罩了。
二宝扭头一看,百肢王的精致面庞近在咫尺,呼吸可闻。
马匹被控制住,百肢王率先下马,丢了缰绳便抬起双手要去接二宝。二宝疯狂摇头,表示自己可以下。然后自己下了,没摔,却还是被百肢王忧心忡忡地扶了一下。
他觉得自己在百肢王眼里可能就是个智障。那眼神分明就是这么说的。
其实要学骑马也不算难,但二宝总想起自己和藏弓在六翼族逃亡的事情,当时他就不会骑马,被那臭火头军抱在怀里颠簸了一路。
火头军的怀抱真宽厚,真结实啊,现在想来好怀念,那时候怎么就不知道多赖一会儿呢。
百肢王见他发呆,问道:“吓着了?”
二宝回神,“没有没有,但是我对骑马不感兴趣。嗯,讨厌骑马。”
百肢王说:“那要不要荡秋千?”
二宝哈哈笑,“小孩子才玩的东西!”
片刻之后,二宝在秋千架上嗷嗷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