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陆筠收集的证词和证据送到陆策手上的时候,正是少年皇帝十六岁生日的前一天,因陆筠不在,内外也不安定,小皇上并无过生日的心思,早早就吩咐今年不做寿,只心中还期盼陆筠记着自己生日。
所以正在旁听摄政大臣会议的陆策,甫一听到摄政王有东西送回来,十天半个月都神色淡淡的他,十分罕见的高兴起来,双眸骤然明亮,嘴角上眼,棱角分明的五官也和缓了不少。
周太傅瞅了一眼,心道:这小皇帝,容貌尽得先帝和景氏的优点,比老夫新纳的十一夫人还要好,只可惜生在了大梁陆家,注定是个短命鬼。
周太傅新纳的十一夫人,是名动京城的花魁。周抟将帝王和自己妓、女出身的小妾比较,可见他对陆策半分敬重的意思都没有。
却说陆策回了乾和殿,才发现陆筠送来的东西,除了供词,就是证物,还有一封信向他们说明已查明的情况和未来计划。信中没有只语片言问到自己,也没有口信带给自己,陆策神色顿时沉了下来。
“堂兄这几日可曾给王妃寄过信?”陆策抬眼问道。
“寄过,约莫有两封。”福喜恭敬答道。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陆筠王妃陈氏前几日进宫时,向太妃提起过此事,恰好那时福喜去太妃处公干,隐约听到了这么一句。
“去给朕拿来。”陆策徐徐道,好像在说什么稀松平常的事情。
可福喜闻言却大惊失色,慌忙道:“皇上,这怕不妥,王爷给王妃的那是家书,信里必是诉说些夫妻间的体己话,怎好随意示人。”
陆策冷哼一声,道:“福喜,你是两朝太监总管,莫非还未摸透奴才的本份?”
福喜听出小皇帝话中寒意,立刻双腿一软跪在了陆策面前。
“皇上赎罪,奴才不过实话实说。”福喜虽然害怕,可想到王妃每每提到摄政王时甜蜜的神色,还是颤声坚持了己见。
陆策不怒反笑,道:“福喜,你仗着服侍过先帝,可以不听朕的话,但这乾和殿内可不缺听话的奴才。”
陆筠双目一敛,声色俱厉道:“来人,福喜忤逆上意,巧言诡辩,拖出去杖责二十。”
乾和殿的人大部分是福喜一手提拔起来的,对福喜这位上司尊敬有加,可他们更怕皇上,于是不假思索的便将福喜拖下去杖责了,只是下手的时候尽量轻了再轻。
陆策当日没去送陆筠其实心里后悔的不得了,可他要强又倔,和陆筠赌一口气,也不主动写信问侯,他觉得,以前无论自己多顽劣,陆筠也没生过自己的气,这次也不会例外,每日只眼巴巴的等着远在边关的陆筠给他写信。
这半个月,心里憋着一口气的陆策,只好把一门心思扑在了清查科考舞弊案上。
这个案子牵连甚广,但说到底还是朝中不同势力的映射。大家都欲安插自己的人在朝中,所以春闱前夕轮着给考官们施压,有门道的甚至能事先拿到考题。
陆策即位四年,这些人小动作没断过,但今年却因为一位考官的自杀而闹的特别大。
这位考官虽然自己也在科考黑幕里行走多年,但良心未泯,终日生活在煎熬中,今年春天竟然选择了自杀,死前留书一封,枚举了历年来科考黑幕,检举了许多官员。
刚开始没被波及到的党派偷着乐,没少在背后推波助澜,但很快野火成燎原之势,半数考官都被卷了进去,如此一来,出好的卷子还如何能做数,加上相关人士一羁押,整个国子监都要空了,这才迫不得已取消了春闱。
但陆筠认为,这是个肃清国子监和礼部的好机会,怎奈柔然事大,不容他分神,只好将此事托付给了陆策和尚伟来解决。
尚伟亲自坐镇,将收押中的涉案人员全部严刑逼供一番,一时间大理寺内,哀嚎不绝于耳。可怜这些国子监的文士们,哪受过这种苦,一个个整日哀叹“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当面对新一轮的审讯,又忙不迭的全招了。
这一招,又牵连出各部官员无数,但这些官员显然顾虑多了些,自己身死是小,牵连了大人物,一家老小都落不上好,所以大多选择三缄其口。也因为再查就要牵扯到尚书一级的官员了,水至清则无鱼,尚伟怕动摇了国本,便在此处结了案,准备上报给陆策。
大理寺里染上一身血腥还未抖落,尚伟又被皇帝急匆匆的传进宫内了。进了乾和殿,发现谢远早已侯在此处,而少年皇帝的脸色颇为不豫。
说来也怪,陆策高兴时,眉目舒展,明眸善睐,俊逸无双,但他面色不善时,不怒自威,更如遥不可攀的神邸,浑身透露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但又让人忍不住想靠近,纵知会如飞蛾扑火,也想一探究竟。
这时候的陆策,就是这后一种神色,可尚伟和谢远是皇上身边老人了,看到陆策隐含薄怒的无双面容,只是抖了三抖,并无做飞蛾的兴致。
陆策平日只是不动神色,面目冷淡,今天染上了几分怒气,还是要说到下人刚呈上的那两封摄政王王妃所得的家书。旁人看来,里面只是些寡淡的语句,问家里一切可安好,询问孕期可有不适,没有任何甜言蜜语,可偏偏陆策就从里面瞧出一种温馨,最可恨的还是信中并没有提及他。
“皇上,尚相来了!”代替受伤的福喜当值的太监出声提醒道。
陆策将信攥在手中,神色恹恹,问道:“尚卿,舞弊案查得如何?”
尚伟垂首回禀道:“皇上,科举舞弊一案今日已结案,共查处涉案官员一十六名,这是名册。”言罢,将名册和供词呈上。
陆策翻看了一下,语气严厉道:“都是侍郎以下的官员,若没人指使,他们怕是没这个胆子吧?这就是你所谓的结案?”
陆策哪能不知人至察则无徒的道理,他只是要敲打尚伟,切莫自作主张,乃至于欺主。
那边尚伟也福至心灵,明白过来皇上虽未亲政,但已到了亲政的年纪,且得陆筠真传,不容小觑,以后凡事确实需要先与皇上商量后再做定夺。便道:“皇上恕罪,是臣一时僭越了,绝不会有下次。”
陆策恢复了面无表情,道:“罢了,尚卿一向恭俭,清查舞弊案更是雷厉风行,这次朕就不计较了。”
接着,陆策又将陆筠近日所查一一道来,尚、谢二人得知周故通敌做实,无不惊讶。
谢远毕竟年纪轻些,怒道:“可怜我无数大梁将士,竟是在自己人手上丧了性命。”
尚伟也喟叹一声,道:“杨将军乃我大梁一枚虎将,落得如此下场,着实令人心寒。”
杨兆殉城时不过五十,据说和柔然士兵酣战了一整天,才体力不支倒下马去被乱刀砍死。此般壮烈的死法,朝廷本该有所表示,但当时朝中以为是他防守不力,才使北边防线被撕开一个口子,是以功过相抵,并未加封。
陆策思索了片刻,道:“朕听闻杨将军之子,颇有其父之风,在周故手下只得一参将?”
谢远:“回皇上,正是”。
因为掌帅之人多是流动的,周故怕自己威信不足,不能号令四位副帅,所以命他们四人都送了孩子到自己身边,美其名曰提点照顾,实际就是变相为质。杨兆之子杨寒正在其中。
陆策冷笑道:“召杨将军之子进京。”
尚、谢二人应了下来。
陆策偏头看了院中青松一阵,缓缓道:“堂兄在前线查内贼,定边疆,如今已有确凿的证据,咱们还需得助他一臂之力才好。”
陆策掂量着陆筠接下来的计划,将配合任务布置给了尚、谢二人,便挥手让他们下去,只叮嘱小心行事。
尚伟吃一堑长一智,决定将陆策如同亲政了一般对待,临告退之前,问道:“陛下,关于科举一案的相关人员,如何处置?”
陆策负手站起,望向窗外,冷声道:“ 名册上十六人全部处死,三族内十六岁以上的族人连坐,十六岁以下的流放。”
尚伟心中大惊,面带骇色道:“皇上,这恐怕不妥,十六名罪臣虽然都大逆不道,但仍有轻重之别,怎好一概而论,况三族波及甚广,无辜者甚众,皇上三思。”
谢远也急忙开口道:“皇上,此举有失仁德,怕是摄政王在此,也不会同意皇上此举。”
陆策似是料到,二人有此一劝,挑眉道:“哦,谢卿这是在拿堂兄压朕?”
谢远心中一凛,知道犯了大忌,虽然皇上事事恭顺摄政王,但归根结底还是有着作为帝王的自负和自尊,跪下道:“臣不敢,只是臣受摄政王重托,一定要尽力匡扶陛下,听到陛下所言,一时情难自禁。”
陆策突然放和缓了声音,五官也松驰下来,道:“朕怎会责怪二位肱骨之臣,这些年朕还是仰仗二位,堂兄经常教导朕,对待二位要如师如兄,心中常怀尊敬。朕此番痛下狠手,实是为了敲山震虎,二位试想,科举乃国家选贤之本,在这上面竟然如此放肆,如果不狠狠处置,只怕继任官员依旧会存了这份心思,长此以往,积重难返,岂不更加棘手?”
陆策对着二人只说了出了一半事实,事实上,他将波及范围扩大数倍,也为了打击士族 ,顺便借机翦除权臣党羽。
尚伟、谢远不知陆策心中的弯弯绕,只道皇上长大了,知道了他们的苦心,就差痛哭流涕了。
陆策转下御台,望着二人道:“如今离春闱只有三月,然国子监和礼部人数去了大半,还望尚相和谢尚书通力合作,亲自坐镇此次春闱。也劳烦尚相将吏部拟好候补名单取来一观。”
尚、谢二人告退出门后,才觉得这暖阁烧的太热了一些,竟然让人汗流浃背。
乾和殿内,陆策缓步走到窗前,盯着已被白雪覆满的松树,身姿岿然不动,犹如另一颗挺立的青松。
我做的好吗?你知道我如此心狠手辣,会怎么想?
看到窗外大雪纷飞,陆策伸手将窗户推开,冷空气陡然灌入,殿内所有人都打了个寒战,只有陆策反而在雪中摊开手掌。雪花落下一片,他便试图接住一片,可等张开手,手中还是空无一物,陆策望着空无一物的双手,失神了片刻。
作者有话要说: 心疼小皇上
☆、第 10 章
丰州城外,薄雾初歇,大雪未至,天与地具是白茫茫一片。环顾四周,原野起伏,好似望不到边际。在这其中有突兀的黑点几处,间或还有火光点点,正是一路疾行的陆筠等人,支起帐篷,升起火堆,在此处整歇。从皇城带出来的一千禁军,各个精神抖擞,细看来,换防、休息,有条不紊,可见这支队伍训练有素。
此时,刚从甘州城防营调至禁军的柳风则被唤去陆筠帐中。
“小柳,从柔然细作发现有问题再回禀,最后到周故知道,你估摸着要几天?”陆筠沉声问道,长途跋涉和昼夜不息的耗费心神,让他的声音染上了几分沙哑。
柳风听到这和往日不同的沙哑声音,心中似抓似挠,也不禁担心陆筠身体。但这节骨眼,不容分神,于是先抛下情思,微眯双眼盘算了一番,道:“王爷,柔然细作想要回禀头领被抓,需找最近的联络点,依目前形势来看,必要赶回肃州通传。如果这些人脚程快的话,两日便可,但消息再由肃州回报柔然王,柔然王再知会周故少说也要五天,如此算来,前后需要七天。”
陆筠闭上双眼,靠上椅背,道:“我们自甘州出发已经五天,不出意外再走一个时辰就能进城。如若周故知情,他必然只能破釜沉舟,或投敌,或自立,此行凶险难料。”
柳风看陆筠面露疲态,心中不忍,安慰道:“王爷,周故在丰州经营时间不长,按理说副帅钟笛才是丰州的实际的掌权者。周故叛变,不一定他钟笛也反了,只要钟笛不被暗害,周故就无法自立。”
陆筠心中雪亮,知道柳风这是劝慰他,于是睁开眼,报以柳风一笑。可他二人也知道,钟笛没准早和周故沆瀣一气,所以朝廷才未察觉到周故半点异常,眼下看来,这种可能性还高一点。一时两人沉默不语。
忽然,柳风一拍手,道:“王爷,卑职有一计,不知可行否?”
陆筠投来好奇的目光:“说来听听。”
“洗尘宴击杀周故、控制钟笛,先斩后奏!”柳风眼中闪着光芒。
陆筠一笑,心道:这小子道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陆筠温和的问道:“依你看具体如何操作?”
柳风一字一顿说道:“争分夺秒,大张旗鼓。”
看到陆筠赞许的点点头,柳风接着道:“周故目前并无异动,因此他应该还未收到柔然细作被捕的消息,然咱们快马加鞭也只争取到了两日时差,所以务必在洗尘宴上击杀周故,再昭告天下周故通敌之实。”
陆筠赞许道:“说的好,但还不够。”
陆筠从身侧小柜中取出笔墨纸砚,道:“听闻小柳文采了得,不知拟写讨伐檄文笔力如何?”
柳风会意,自信一笑,舒展袍袖,研磨提笔。不多时,一片洋洋洒洒的《讨伐周故檄文》写就,上述周故通敌之实,边境民众受柔然欺压之惨状,措辞激烈又催人泪下,闻者恨不得登时取周故之命,啖肉饮血。
陆筠看了片刻,很是满意,吩咐手下道:“将此《檄文》抄印,明晚洗尘宴开始后,在城中广泛散播。再快马加鞭送到皇上手上一份,告诉将此内容,加盖御玺,昭告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