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安长叹了一口气。
房外,顾非烟站直了身体,皱眉咬了咬嘴唇。她低头看手中镜子,镜中人满面愁容。
事情一如之前所知,柳侍郎坚持不肯辞官,反倒劝顾长安留下来。说有办法保他平安无虞,还能直上青云。两人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第二天顾长安就上书请辞了。
柳云生来见顾非烟,甚是忧虑。然而他既不能劝动父亲改变心意,又无法留下非烟。两人离别之时,柳云生留下了他曾为顾非烟画的一幅画像,以慰相思。
沈灵渊心道:嗯,这就是柳云生附身的那幅画了,不知柳云生死后如何又到了顾非烟房中。
场景再转,已是沈灵渊熟悉的千灯镇和顾府了。此时千灯镇还很热闹,并没有他们来时那般萧索。顾府也是朱门大户,各种家丁护院丫鬟小婢,哪有如今的清冷。
清晨,顾长安出现在中庭,正在跟几个家丁吩咐着什么,声音十分模糊,听不真切。
沈灵渊转头去看叶檀,见他听得仔细,问:“他们说什么?”
叶檀转向沈灵渊道:“柳家出事,顾长安在打点。”
原来这个时候柳家已经出事了。顾长安并不像柳云生所说的那样见死不救。想来也是,柳家一家都被打入牢狱之中,柳云生一介书生,无权无势,若没有外人相助,自己如何能逃出?顾长安虽然辞了官,但是家底尚在,在朝中也还有些关系,这才能帮柳云生打点。
果然,没过几日,柳云生就被顾长安接回千灯镇,安顿在旁边的老宅中。柳云生所住之处和顾非烟的闺房正好只隔了一堵墙。此时的柳云生已不是之前见到的翩翩佳公子。他面颊凹陷,双目空洞无神,瘫在一堆空酒瓶中,也不知是醒着还是醉了。
顾非烟已有些时日没见过柳云生,今日提了食盒前去探望,见到他这般形容,又是害怕又是担心,忍不住偷偷垂泪。
柳云生双目动了动,突然踉跄着扑了过来,抓住顾非烟双肩晃道:“烟儿……你去求求你爹,让他再想想办法,再想想办法……”
顾非烟被他癫狂的样子吓得脸色煞白,不敢看他猩红的双眼,又被他浑身难闻的酒气逼得撇过了头:“我……我求过爹爹。爹爹说,说是柳伯伯自己勾结奸佞,贪赃枉法……没……”
柳云生闻言怒极,额头青筋暴起,没等顾非烟话说完就抬手狠狠抽了她一巴掌,骂道:“贱人!谁说我爹勾结奸佞!谁说他贪赃枉法!你们不去救他……你们,你们怎么不去死!”
顾非烟“啊”地尖叫了一声,半边脸被打得红肿,留下五个鲜红的指印。她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柳云生,双目含泪,嘴唇颤抖着要说什么,最终没有说出口,哭着跑走了。
柳云生低头看着自己手掌,颓然坐倒在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发出嘶嘶的吼声,看起来甚是痛苦。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爬起来,急切地翻自己从京城带回来的物品,找出顾非烟的画像,双手展开看了一会儿,又痴痴地笑起来。
沈灵渊也吃了一惊,没想到柳云生性情竟变得如此暴躁易怒。念及顾柳二人日后的结局,心中叹息。
顾非烟房中,镜中女子满面怒容,菱花镜愤恨地抖动着,幅度越来越大,“啪”地一声跳出支架,摔在地上。
“吱呀”一声响,顾非烟捂着半边脸,失魂落魄地推门而入。她捡起地上的镜子,在支架上放好,怔怔地看着镜中自己红肿的脸,眼泪又涌了出来。顾非烟趴在梳妆台上哀哀痛哭,没有看到镜中悄悄伸出了一只透明的手,爱怜地抚过她的头顶。
顾非烟虽有心隐瞒,但脸上掌印太过明显,被顾母追问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哭着诉说了柳云生打骂她的事。二老向来疼惜非烟,哪舍得打骂过一次,顾长安当即脸色铁青,暴怒地踢开了柳云生的门,狠狠打了他一顿,又锁住了老宅,不允许柳云生靠近顾非烟半步。
顾非烟脸上疼痛,加上心情抑郁,好几天都睡得不好。这晚她忽听院中有动静,出门一看,居然是柳云生□□过来了。顾非烟心中惧怕,张口想喊歇在旁边的丫鬟仆妇,就见柳云生跪在地上,膝行而来。离得近了,才看到柳云生甚是消瘦,面上青肿不堪,一时有些迟疑。
柳云生已是跪在了顾非烟面前,抓住她衣摆道:“烟儿,是我不好,是我混蛋,我不该骂你,更不该打你,你原谅我好不好?”
说着提起手掌狠狠扇了自己两巴掌。
顾非烟愣住了,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柳云生试探着站起来,将顾非烟抱在怀里,道:“烟儿,你还是爱我的,对不对?”
顾非烟虽和柳云生有婚约,又一起长大,但向来恪守男女大防,从未跟男子如此亲近过。她心中抗拒,大力去推柳云生,却被柳云生更紧地抱在怀里。两人扭动间,柳云生一掌劈在了顾非烟颈部,顾非烟软倒在他怀中。
柳云生唇边绽出一抹病态的笑,声音温柔得有些扭曲:“烟儿,你爹说要取消我们的婚事,这怎么能行……我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你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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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真相
柳云生抱着被打晕的顾非烟推门而入,放在了床上,低头吻了吻她面颊,又伸手去解她衣衫。
屋外不知何时狂风大作,吹开了原本紧闭的窗户,蜡烛熄灭,一室幽暗。
“当”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床边。柳云生惊了一瞬,停下手中动作,起身查看。原来是狂风吹乱了梳妆台,菱花镜的支架倒在地上,镜子竟咕噜噜滚到床边来了。
柳云生随手捡起镜子扔向窗外,又关紧了门窗,重新回到帐中。
又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
菱花镜摔在泥水中,过了片刻竟颤巍巍地立了起来,又跌跌撞撞滚回紧闭的门前,一次次磕向木门。
没有人来开门。
菱花镜静了几息,重又滚回泥地中,咕噜噜滚向了偏房,用力去砸偏房的门。
偏房是顾非烟的贴身丫鬟溪儿的住所,此时她正被屋外的风雨声搅扰,不得安眠。迷糊中听到门口有动静,只得起身。
推门一看,只见院中密集的雨帘和被风吹得摇摆的残荷,雨滴打在枯黄的荷叶上,噼啪作响。正要关门回去,一低头看到了地上的菱花镜。
她轻咦了一声,捡起镜子看了看,自语道:“这不是小姐房中的那面镜子吗?”又伸头往顾非烟的房间张望了几眼,只见门窗紧闭,一片漆黑。溪儿面上闪过一丝贪婪,带着镜子回了屋,轻轻关上房门。
她把菱花镜藏进一个箱子里,掩在层层叠叠的衣服间,遮住了镜中扭曲的人影,也遮住了镜子绝望而无声的呐喊。
一夜风狂雨骤。
第二日清晨,经了一夜风雨摧残的残荷,只剩几片花瓣无力地垂着,禁不起一滴露珠的重量。凝着的水珠缓缓滑落,挂在花瓣尖,要坠不坠。
“啊!——啊啊啊啊!”房中突然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花瓣受惊似的颤了两颤,带着水珠一起落在了水面上。
顾非烟的闺房内兵荒马乱。
闻声赶来的顾长安面色铁青,让人拖走了柳云生,又赶走了窃窃私语的下人们,房中只留下相拥而泣的顾母和顾非烟,以及一地狼藉。
“我要杀了他!柳云生这个畜生!我要杀了他!”顾长安双目通红,两只手捏得死紧,低低咆哮道。
……
这日,呆滞了两天的顾非烟突然对顾夫人说想吃阿娘亲手做的糕点。担惊受怕了两日的顾夫人喜极而泣,一叠声的答应了,吩咐溪儿照顾好小姐,就带人去了厨房。
顾非烟扫了一眼梳妆台,喃喃道:“我的菱花镜怎么不见了。”
溪儿吃了一惊。
顾非烟空洞无神的双眼转向溪儿,道:“我的镜子不见了,你去找找。”
溪儿心虚地不敢直视顾非烟,忙答应了,假意去找。
强烈的不安笼罩着菱花镜,它重又躁动起来。抖开压在身上的布料,疯狂冲撞着关住它的箱子。然而力量终究太弱,箱子一动不动。
忽然,镜面中伸出一只透明而虚弱的手,而后是另外一只。两只手奋力向外一扒,一个透明的“顾非烟”越镜而出,穿过窗户来到屋外。
顾非烟正呆呆坐在池塘边,怀中抱了一块石头。
镜灵大吃了一惊,她飞掠向顾非烟,想把她推离水边,手却从她身体中穿了过去。镜灵怔了怔,着急地大喊:“你不要做傻事!”
然而喊声除了她自己,谁也听不见。
镜灵眼睁睁地看着顾非烟跃入池中,石头带着她很快沉了底。镜灵跟着跃入水中,试图抓起顾非烟,却只能徒劳地看着自己双手一次次从顾非烟体内穿过,内心绝望。
沈灵渊手指动了动,继而想起自己是在幻境中,便无力地垂下。
叶檀迟疑了一下,手摸过来轻轻拉住了沈灵渊。
镜灵跃出水面,疯狂大喊道:“快来人啊!有没有人啊!谁都好……来个人吧,求求你们了……”
巨大的悲伤蔓延开来,淹没了镜灵和幻境中的沈叶二人。
自有意识起,镜灵就无声无息地躺在暗无天日的一方天地中,动弹不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有一天,一个小女孩打开了箱子,她才又重见光明,跟小女孩一起哭,一起笑,分享一切的心情,看着她一点点长大。
如今,这个小姑娘却躺在冰冷的池底,变成了一具尸体。
一滴透明的泪水顺着镜灵的面庞流下。
灵体本不会流泪。
“哐当”一声,暴怒的顾长安踹开了房门,浑身颤抖。
隐在黑暗中的柳云生闻声爬了过来,露出一张瘦得几乎看不出人形的脸,双手紧紧攥住了顾长安的衣襟,声音沙哑地问道:“烟儿在哪儿?我要见她。”
顾长安一脚踢得柳云生翻滚在地,他气得双目赤红,像是要发狂一般。双唇颤抖着,好半天才道:“好……好……我现在就送你去见她!”
他笑了起来,笑声中却有说不出的悲意。顾长安从背后拿出一桶火油,蓦地泼了柳云生一身。
柳云生闻出那是火油的味道,愣了一瞬,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背爬了上来,让他觉得毛骨悚然。
不顾身上的火油,他重又扑了过去,颤声问道:“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
顾长安冷笑一声:“什么意思?呵……烟儿死了!你害死了她!”
柳云生怔住了:“什么?烟儿……烟儿死了?我不信……我不信。”
顾长安又是一脚将柳云生踹远,骂道:“你个畜生!你对她做了那样的事……你还有脸问!烟儿投水自尽了……”
柳云生狂乱地扯着自己的头发,发疯道:“我不信!我不信!烟儿明明是爱我的!是你……一定是你!你想把她嫁给别人,结果逼死了她,是不是!”
顾长安不再理会柳云生,只冷冰冰地看着他,好像看一个死人。
火光冲天而起,守在顾非烟尸体旁的镜灵见了,吃了一惊,飞往老宅。就只见柳云生浑身着火,挣扎着往一旁爬去。
镜灵快意地大笑,突然看到柳云生的目标是一副卷起的画,口中犹自喃喃念着:“烟儿……”
镜灵大怒,忽而面色一变,痛苦地扭曲起来。
空气变得黏稠而凝重。
沈灵渊心头一跳。是那个人的气息。
他已经三年未曾梦到过那个自称是自己弟弟的人,魔血反噬也已近三年没有发作过,他原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这一切,没想到今日又重新见到那人的气息。
是他赋予了镜妖力量。
他究竟是何目的?
下一瞬,压迫感消失,沈灵渊喘了一口气,看向镜灵。
镜灵的虚影慢慢凝实,气息也变得危险。她双目变得猩红,抬手一抓,画卷被她凌空抓在手里。
柳云生也发现了镜灵,被烈火灼烧得快要失去意识的他眼神突然变得炽热起来:“烟儿,是你吗?”
镜灵冷笑一声:“‘烟儿’?你也配?”手一挥,火焰暴涨,瞬间就席卷了柳云生。他连声惨叫都没有发出,就被燃成了一堆灰烬,只剩一只焦黑的头颅和几根枯骨。
发现顾家老宅失火的众人已纷纷跑来救火,大火燃了一夜才熄灭。顾长安趁乱捡走了他的残骸埋在院中。
灵堂中,顾夫人已哭晕了过去,被人搀回房中休息,只剩顾非烟的丫鬟溪儿在守夜。她跪得有些不舒服,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没人就坐在了地上,捶着腿抱怨道:“累死了,想休息一下都不成。”
话音未落,一阵风吹了进来,烛火阴森地摇曳着,招魂幡白色的影子微微晃动,好像有人在缓缓靠近。溪儿一惊,吓得一动不敢动,屏息去看,又见那影子不动了。她舒了一口气,抓着纸钱的手刚要去拍胸脯,突然又是一阵风刮过,灵堂里的蜡烛倏地熄灭了,身后传来突兀的脚步声。
溪儿惊叫一声,慢慢转头去看,只见森森的月光下,一道人影拉得极长。她顺着人影看去,先是看到一双绣花鞋——正是小姐落水时穿的那双,还在往外渗着水,洇湿了一小块地面。溪儿心中恐惧,攥紧了手中纸钱,牙齿打颤,哆哆嗦嗦地往上看去……“顾非烟”面色青白,正没有表情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