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肉墩墩们满月这天,县里来了消息,说是边关城破,齐将军和齐夫人不知所踪,怕是要打过来了。
消息传来时,翠鸣正给苏铭轩端茶,苏铭轩和柳相如在房间里正说着,就听到了嘭的一声。
再抬起头时,翠鸣已经红了眼睛,泪水顺着她柔婉的下颌线流了下来。
“齐,齐将军他…”
她嗓音沙哑,下一刻就坐在了地上。
珠红和柳绿已经很久不卖话本了,这时候也伺候在苏铭轩身边,见翠鸣摔倒了,忙将她扶了起来。
苏铭轩一直知道,翠鸣是喜欢齐井然的,若不是齐井然已经有了宋婉,他不介意将翠鸣托付给齐井然。
翠鸣哭成了泪人,甚至生出了去寻找齐井然的想法,苏铭轩当然不肯,叫珠红和柳绿看着她。
当天城破的消息便传遍了大街小巷,整个浅水镇都慌了起来,有能力的都开始举家逃亡了。
苏铭轩不是没有能力离开,一来李小妹要生了,承受不了舟车劳顿,李苗是绝对不会走的。
二来,苏母和两个孩子怕是也没办法跟着他们这些年轻人一起逃亡奔波。
晚上,苏铭轩李禾和柳相如几个在苏家商讨了这件事,最后竟然只能躲到山里去。
苏铭轩屯了不少的粮,前些天控制难民的时候都用完了,这时候难民吃的差不多了,怕是也要暴动。
他们这些大户人家,就是你难民暴动的第一个目标。
三人打算直接带着家人进山,分开过后就各自行动收拾起东西来。
家里的丫鬟侍从不算多,若是愿意和他一起留下的苏铭轩自然带着,若是不愿便带着钱离开就是了。
苏家连夜召集下人在院子里将这件事说了,留下的寥寥无几,走的倒是很多,苏铭轩让珠红柳绿一一给他们发了盘缠,让他们离开了。
苏母身边的大丫鬟也是选择离开的一员,即使知道肯定会有人离开,但苏母却没有想到会是自己身边人,她心里难过,整个人都有些萎靡了。
苏铭轩也不安慰她,这么些年了,是苏家将苏母养的太好了,她什么都没有见识过,到了灾年她的好心就是家里的隐患。
苏铭轩自诩不是什么好人,他只要他爱的人好就足够了,必要时候他可以为了李苗放弃所有人,包括苏母。
城破的消息传来的第三天,苏家和柳家在夜里偷偷的离开了浅水镇,向着上河村去了。
与他们有着同样想法的还有苏慕生,苏慕生当然不会自己走,他不仅带着王梓秉还叫上了沈景冰。
沈家早早就得到了消息,是沈家大哥沈景荣带回来的,守城军里很多将士都是他曾经的战友。
苏铭轩能得到消息,也有沈景荣的一份功劳。
然而,沈家不仅有沈景荣,还有沈景冰这个祸害。
沈景冰一向是个“讲义气”的,这消息自然就传到了苏慕生耳里,而已经和苏慕生混在一起的王梓秉自然也就知道了。
同一天晚上,进入上河村的车队就变成了两趟。
一趟是以苏慕生为首的,去郑家的车队,一趟是李禾为首的去李家的车队。
为了避免被发现,李禾当天晚上就带着东西搬进了山里,第二天天亮十分,整个李家都变得空荡荡了。
山洞里人还是挺多的,柳家和苏家带了不少人过来,倒是余家没见着人。
李禾转头看向余音,余音怀里抱着他的宝贝儿子笑了:“爹娘和哥哥们前几个月就去外地了,我同他们说了要打仗的事,怕是不会回来了。”
李禾松了口气,只要余家没什么事,余音也就没事了。
进入山里的第三天,敌军就打过来了。
苏铭轩等人在山里住了几天,一直没有听到山下有什么声音,直到几天后的某个晚上,李小妹要生了,他们几个男人在山洞外等待时,才看到了山下的火光。
厮杀声和呼救声传入云霄,在一声惊叫声后戛然而止。
李小妹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并不是双胎,但娃娃实在是大,已经快赶上满月的长安了。
山下火光冲天,很快又归于宁静。
苏铭轩几人听李禾的,在山上烧了些草,掩盖了生孩子的血腥味,才没有引来大型食肉动物。
山下的火势很猛,整整烧了一天,火熄灭那天,李禾带着几个会点拳脚功夫的男人下了山,在上河村里看到了一架熟悉的马车,是苏慕生的。
他们一路看过去,留在村里的人并不多,但留下的基本都没了性命。
郑钱家最为凄惨,郑钱和他的那个婆娘已经被大火烧的面目全非,看样子已经死了有几天了。
几个人在村子里搜寻,死掉的基本都是不能活动的伤残和老人,妇人和壮丁倒是没有见到。
李禾带着人回了山上,他的警惕心告诉他,上河村这条必经之路一定不会太平。
他们在山里住了一个月,住的几个小不点都变成了小野人才从山里走了出去。
镇远大将军亲自带兵来了,镇压了蛮夷,夺回了城池,听说还手刃了对方一个将领。
苏铭轩并不在乎这些,这一个月来,苏母受到了惊吓,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
说不心疼是假的,怎么说苏母都是他娘。
城门大开,苏铭轩带着李苗和孩子为苏母上京寻医访药。
第152章 大结局:黄泉路上,等我
京城的繁华,是他们这些小地方出来的人所不能想象的。
珠红的大门在他们面前缓缓打开,一队队士兵整齐划一的分立两旁,戒备森严。
随行伺候的翠鸣和珠红都被这气势镇住了,倒是李苗反而没有太大的震动。
一行人租了个小院住下了,苏铭轩开始拜访京城里有名的医馆。
医馆的大夫们听说圆寂大师推演过,都摆手说不用治了,圆寂大师的医术了得,他若是不能救,谁也救不了。
苏铭轩找了许多家医馆,身心俱疲时遇见了熟人。
齐井然没想到自己能活下来,也没想过会在京城遇到苏铭轩。
两个曾经像亲兄弟般相处过的人,在见到彼此的那个瞬间差点红了眼。
在酒楼里,苏铭轩说了他的来意,也询问了齐井然当时发生了什么。
齐井然视那场战争为耻辱,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自己被镇远大将军救回来一事说与苏铭轩听了。
苏铭轩听得出他并不想多言,便也没有仔细询问。
齐井然与他喝了酒,相约第二天带他去找名医。
第二日一早,苏铭轩带着李苗他们一起来了。
翠鸣在昨日就听说齐井然没有死,她心中五味杂陈不知如何面对。
但一晚上过去了,她又想开了,只要齐井然活着便好。
他们相约在一家酒楼门口,苏铭轩到达时,齐井然已经到了。
齐井然身边站着端庄大气的宋婉,他们双手交握,仿佛从未有过隔阂。
翠鸣下车时就见到了这一幕,男人英俊挺拔,女人美丽端方,是她这辈子都没有见过的美好。
她一下子红了眼睛,但很快又控制住了情绪。
在她心里,齐井然能活着就好。
齐井然没有注意到翠鸣的视线,他牵着宋婉的手,带着苏铭轩去了医馆。
医馆的大夫祖辈是御医,因为种种原因,从宫里出来,自己开了医馆。
苏铭轩将苏母的症状说了,老大夫摇了摇头,说了同样的话“圆寂大师既已经算过了,那就是命了。”
这次结束后,苏铭轩再没有去过其他医馆,他们在京城住了几天后便回了浅水镇。
临走的前一天,齐井然和宋婉过来送他们,翠鸣找了空档和齐井然说了话。
苏铭轩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知道翠鸣回来后整个人都开朗起来了,她甚至又开始忙着给小不点儿们做虎头帽了。
他们离开浅水镇时,是夏天,回到浅水镇时,已经是冬天了。
四胖和二妞已经能在床上爬了,整天活泼的不得了,小名福宝的李锦也已经能坐起来了。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格外欢乐。
苏母对李苗的感官一直没有改变,在她的印象里,一直都是李苗害得苏铭轩不喜欢女子。
然而,她的生命总是有限的,惊吓过度后,她每活一天都是偷来的。
她最终还是没能熬过第二年的冬天,腊月时死在了她和苏父的卧房里。
李苗一直都记得那一天,那天清晨他伺候在苏母身边,苏母病了很久,李苗整整伺候了她一年。
或许是人之将死,苏母看向李苗时,眼里竟然没有了从前的痛恨。
“李苗啊,你一定要待孩子们好,就算他们不是你亲生的,也不能苛待了他们。”
李苗给苏母喂了些温水,点头应下了:“娘,您放心,有您看着呢,我肯定待孩子们好。”
苏母摇了摇头,竟然自己坐了起来:“我想再看看他们。”
两个小不点儿已经能走路了,苏铭轩带着他们过来时,他们是扶着门槛自己走进来的。
见到李苗,高兴的像撒欢的小鸭子,远远的就开始叫小爹爹。
李苗一手牵着一个,将他们带到了苏母床边。
小小的两个肉团团,苏母看着心里舒畅,面色都红润了几分。
她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苏铭轩,招了招手让苏铭轩过来。
苏铭轩顺从的走了过去,站在了床边。
“轩儿,我知道你怨娘,娘也知道自己错了,娘怕是活不成了,原谅娘吧。”
苏铭轩看着她,心中五味杂陈,怎么能不恨呢,他怨恨了十几年的人,偏偏就是他的亲娘。
他不知如何开口,一旁的二夫人忍不住推了推他。
苏铭轩愣了一瞬,看着苏母眼角落下的一滴泪,终究还是心软了。
“娘,我从来没有怨恨过你。”
苏母看着他,手里抓着的被子彻底松开了,有那么一瞬间,一室寂静。
小小的苏慕宁坐在床边,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苏铭轩这才发现,苏母已经没了气息。
这年冬天格外的冷,这个从不飘雪的小镇,竟也飘起了雪。
第二年春天,春暖花开,小小的孩童不知愁滋味,他们三三两两的挤在一起,玩耍打闹,早就忘了逝去的人。
生活在小镇上的人还是过着从前的生活,只是这里少了几户贵人,但并不影响他们的日子。
苏铭轩一辈子没有离开过这个小镇,他的生意发展的不错,和李禾柳相如一同开办的商行也越做越大,但一直东奔西走的都是柳相如。
柳远鸿和柳红鸾在战争结束后就成了亲,隔了三年后生了一个女儿,又过了几年生下了一个男孩。
余音的身份一直没有被发现,他和李禾搬到了镇上住,买下了余家的宅子。
余老爷带着余家搬到了隔壁镇去了,那里更加偏远一些,但并不影响他的生活。
李苗大概是整个小镇上最幸福的人,契兄弟少有不娶平妻的,苏铭轩却做到了,他说一辈子不娶平妻,就真的一辈子没有娶过。
孩子长大了,苏慕宁长开了,倒是苏长安长得越来越像二老爷了,二夫人待这个孩子也极好,只是偶尔会想起苏二爷和苏慕生。
苏铭轩后来派人去问过轻云,轻云现在也成家了,找了一个男人,看着挺好实则是个恶霸。
两个人互相磋磨,竟然将这女人的性子磋磨的更加坚韧了。
苏铭轩的人找上门来时,她痛痛快快的被十两银子套出了曾经的真相。
两个孩子是苏二爷的,她曾经被苏二爷强占过。
这个消息苏铭轩没有告诉二夫人,但在二夫人老了后,她糊涂中还是说了她早已知道这件事。
有时候,苏铭轩不得不承认,女人确实是这世界上最敏感的生物,在二夫人第一次抱着苏长安哭时,她就应该猜到了。
五十年后,苏家的姑娘嫁到了李家做媳妇,在收拾李家祖父留下的东西时,她在床板的夹层里看到了一张画像。
画像上是两个男人,一个男人高大健壮,一个男人貌若桃李。
这画像的绘画手法没有人见过,只李老爷看了一眼泪如雨下,声称这两人便是他的爹娘。
已经五十几岁的李锦双手颤抖,儿时的记忆慢慢回笼,爹娘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不过是五十年而已,竟已经是沧海桑田。
苏铭轩死时,李锦已经六十岁了,李锦接到消息带着一大家子去了苏铭轩府上。
他一直都记得,他的二叔叔李苗曾是床上这个男人一生的挚爱。
苏长安被他们养的很好,不花心,也不贪玩,从小跟着苏铭轩学习,又受到李苗的熏陶,整个人都散发着儒雅气息。
以前李锦和苏长安一起出门时,若不是李锦穿的也同样好,怕是很多人都要以为李锦是苏长安的侍从。
现在,那个儒雅贵气的男人哭的像个孩子,他一旁跪着的是满头白发的乔家老太君,也是苏铭轩唯一的女儿苏慕宁。
乔家老太君哭的差点昏死过去,还是苏长安扶着她才没有让她摔倒。
“爹。”
苏长安嗓音沙哑,听着倒像是他病弱膏肓一般。
“安儿,莫要伤心,爹要去找你小爹爹了。到时候啊,就把我们葬在一起,他呀,胆子小。黄泉路上若是没了我,怕是要吓哭了。”
他声音听着一点儿也没有不安,甚至坦然面对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