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宣灵侧身撑着头, 饶有兴致盯着皇叔的睡颜看了好一会儿,只觉美不胜收。
他昨日在含章殿留宿了。
而且不是因为他的死皮赖脸, 是云幼清主动请他留下来的。
不过想象中心满意足抱着皇叔入睡的画面并没有出现,因为云幼清睡觉太老实了,能让他留下还是看在他忙得太晚, 实在辛苦的份上。
纪宣灵心情颇好,趁着云幼清还未醒, 轻轻在他眼角印下一吻。
这般偷偷摸摸占人便宜的事,他做得倒是十分熟练, 一看就经验丰富。
云幼清眼睫微微颤动了几下, 接着陷入了沉睡当中。
今日休沐, 不上早朝,纪宣灵轻手轻脚起身后, 便往大理寺去了。除了去了解案子进展外,他还想问问乐正淳他私下同谷彦林见面的事。
临走前纪宣灵将陈庭叫到了跟前,和蔼可亲,一副十分关心他的模样, “昨日让你去找林院判开药, 去了吗?身体可好些了?”
陈庭诚惶诚恐, 忙说自己并无大碍。
纪宣灵满意点头,嘱咐道:“皇叔跟前你小心照顾着,另外叫御膳房多做些开胃合皇叔口味的东西,有任何不对, 立刻去请林院判便是。”
“是……”
陈庭一一应下,心道真是辛苦林院判这个老人家了。
可谁叫诊出摄政王怀孕的人是他呢。
幸好林院判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然必定会忍不住暗自腹诽。
让摄政王怀孕的人是陛下!他只是个大夫啊!
纪宣灵可不在意他们怎么想的,轻装便行,很快就到了大理寺。他一路畅通无阻,也没让人惊动上下官员来接驾,兀自便往乐正淳那里去了。
“元朴案子审的如何了?”
他不打一声招呼突然推门进去,将埋头书案的乐正淳吓了个够呛。
乐正淳慌忙起身,将桌上乱成一团的卷宗随意归置了一下,匆匆整理了一番仪容,“陛下……”
“不必多礼,坐下吧。”纪宣灵说着,走到桌案前随意翻看着,“案子可有什么进展?”
乐正淳沉沉的叹了口气,摇头道:“幕后的人将自己的身份满得很严实,带回来的这些人里,有不少原先也是受害者,只是如今都……”
像被驯化了的狼,早就失去了爪牙,只会向主人摇尾讨好,以示忠心。
纪宣灵对这样的结果并无多少意外,“秋水坊呢?”
“除却和姚三有过买卖交易外,暂时没有发现其他疑点。鸨母秀娘一问三不知,说自己以为姚三只是个普通人牙子,把责任都推到了死去的姚三身上。”
如此看来,线索似乎都断了。
可纪宣灵又清楚地知道,此事同谷文瀚和吕源都脱不了干系。区别只在于,吕源或许参与不多,甚至不清楚谷文瀚在背地里干了许多足以把他拖入深渊,令其万劫不复的事。
所以此事到目前为止,能够找到的,和吕源有联系的,只有吕思雍是秋水坊东家这件事。
二人虽然狼狈为奸,互相却完全不信任。
他们或许可以利用这一点。
纪宣灵捏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吕公子既然是秋水坊的东家,怎么不请他来大理寺坐坐?”
也不知道过去了这么久,吕公子被打了板子的屁股还疼不疼。
“这……”乐正淳犹豫片刻,“要是将吕公子请来,左相那里?”
纪宣灵抬眸不经意瞧了他一眼,奇道:“元朴似乎顾虑颇多?”
他以前可不会这样优柔寡断。
“你只管把人请来便是,其他事自有朕替你担待。”纪宣灵道。
云幼清上次光天化日就敢把人绑了,如今不过是请吕思雍来大理寺坐上一坐而已。纪宣灵亲口谕旨,有理有据,名正言顺。吕源再怎么权大势大,也不能抗旨不遵,公然谋逆。
毕竟所有人眼里最有可能谋逆的摄政王,还什么都没干呢。
话说到这份上,乐正淳自然只有答应的份。
“臣领旨……”
纪宣灵翻着他从那些人口中审讯得来的供词,静默许久,整个房间里只有他时不时翻纸张的轻微摩擦声。
“元朴对谷彦林此人怎么看?”他忽然问。
“谷彦林?”乐正淳愣了一下,“陛下怎么突然提起他来了?”
纪宣灵直直盯着他,不知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昨日,朕不小心知道了你与他见了一面,所以很好奇,你二人是何时有的交集?”
乐正淳和谷彦林虽然年纪相仿,却因各自出生的缘故,并无太多交集。甚至于,二人科考也不是同一年,连同窗都算不上。
纪宣灵没有跟他拐弯抹角,直接就问了出来,反倒打得人措手不及。
乐正淳眼神躲闪了一下,低头敛眸道:“臣与他只是偶遇罢了。”
“是吗?”纪宣灵视线始终未曾移开。
“是……”
纪宣灵没有再追问,将手里的供词放下,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乐正大人接着忙吧,朕就不打扰了。”
“恭送陛下……”乐正淳弯下腰,看不清脸上神色。
从大理寺出来,纪宣灵的心情并不轻松。
他二人可以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尽管乐正淳在某些方面的固执完全不输他年迈的祖父,但纪宣灵从未怀疑过他的忠心。
只是……乐正淳的不坦诚,让他迅速在心底生出了无数的疑虑。
大约是他的心思太过沉重,回去陪皇叔吃饭的时候,云幼清忍不住问了一句。
“发生什么事了?”
对上云幼清关切的目光,纪宣灵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他想起自己迫不及待邀皇叔去天香阁坦诚相告的那天,云幼清说他会是个好皇帝。
纪宣灵曾经也是这样认为的,至少在失去皇叔的那几年里,他励精图治,夙兴夜寐,也确实做成了很多事。
可他始终对此抱有一些怀疑。
他像个孩子一样俯身趴到云幼清腿上,“皇叔,我好像不适合做皇帝。”
“为何这样说?”
云幼清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随后一只手在他脑袋上轻轻拍了拍,动作充满了安慰的意思。
纪宣灵作为先帝唯一的孩子,可以说是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从不曾经历任何勾心斗角。虽然是太子,却天真调皮的过了头。
他从不是个冷心冷情,冷酷无情之人,所以才会一次次因云幼清的决绝暴躁狂怒,同他怄气,同他翻脸。
乐正淳今日的反常让他不得不对其产生了诸多怀疑,站在皇帝的身份上,这并没有什么错。然而作为朋友,他心里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失落更多一些。
“我做不到心无愧疚地去怀疑自己的亲近之人,可坐在这个位置上,好像又不得不把人往最坏的地方想。我不想有一天得了疑心病一样,对身边每个人都充满戒备。”
那便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云幼清无奈叹气,但凡纪宣灵有个兄弟,这个位置都轮不到他来做。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他说。
云幼清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纪宣灵的那天,他穿着一身太子蟒袍,脱了鞋袜,挽起袖子,将园子里一池的锦鲤搅了个天翻地覆,不得安宁。
整个园子里都是纪宣灵开怀放肆的笑声。
先帝骂他有失体统,有失身份,云幼清却看着他的笑,由衷感到了他的快乐。
倘若不做皇帝,没有先帝强加在他身上的这份责任,他或许能纵情江湖,逍遥自在,做这天地间最自在的闲云野鹤。
纪宣灵在他腿上安静趴了许久,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转头好奇地盯着云幼清尚未有明显起伏的肚子看了会儿,克制不住上手摸了一下,疑惑道:“里面竟然真的有个小崽子吗?”
云幼清也不知道,即便这两日时不时的会干呕,他还是会偶尔怀疑一下事情的可靠性,想着会不会是林院判误诊了。
“或许真的没有呢?”
纪宣灵轻笑一声,“有没有,皇叔如今都逃不掉了。”
云幼清抿唇不语,小兔崽子长得太快,他已经管不住了。
纪宣灵怕时间长了云幼清腿酸,很快就自己爬起来了,随后将秋水坊一案的进展说给他听。
“谷文瀚那日在王府才表现得如此坚定,或许对这一天的到来早有预料。姚三已死的消息还未传出去,我们不如借此诈一诈这些人,看看究竟谁会先沉不住气,狗急跳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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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云幼清一连数日都未曾踏出过含章殿的大门, 就好像从朝堂上直接消失了一样。
以左相吕源为首的摄政王一党一开始只是心有忧虑,现在却已经惶恐不安起来了,隔三差五便要派个人来打探一下摄政王的去向。不知道的, 还以为他们真有多关心云幼清呢。
纪宣灵索性装傻充愣, 只要遇上来打探消息的人,便摆出一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的模样, 把人全都打发了回去。
“委屈皇叔了……”
凭云幼清的能力,若最后只能囿于这一方四角的天空,任谁都是要说一声可惜的。
纪宣灵无意将人永远困在这里, 只是现在还不是他露面的时候。
云幼清倒不觉得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反而因为腹中这个意料之外的小家伙, 生出了一些无所事事的迷茫。
“整日吃吃睡睡,赏花喂鱼, 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委屈。”云幼清说着, 拈起一小撮鱼食, 往水缸里撒了下去,“只是突然间真的成了个闲人, 心里空落落的,有些不习惯罢了。”
他先前刚回来那会儿,整日闭门谢客,也是做了许久闲散王爷的。只是那时的他虽无事可做, 心里至少有一个明确的方向, 有必须要去完成的事。
然而如今……
“乏了, 该回去休息了,陛下自便。”
云幼清将多余的鱼食递给身后的陈庭,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转身进屋。
纪宣灵小尾巴似的跟上去,笑嘻嘻道:“我陪皇叔一起休息。”
二人进了里间后, 陈庭识趣离开,顺便贴心的把门带上了。
纪宣灵坐下来托着下巴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弄得云幼清如芒在背,衣服脱了一半中途又停了下来。
他试图用正事转移纪宣灵的视线,“陛下让人传出姚三已经招供的假消息,荣国公那里可有什么动静?”
“老狐狸精明着呢……”纪宣灵看上去并不着急,“我们剜了他这么一大块肉,他尚且沉得住气,一个姚三,未必能叫他如何。”
云幼清微微蹙眉,转而又想到纪宣灵说过的话——
此事与荣国公还有左相都有关系。
纪宣灵不会做无用功。
“你是说,率先沉不住气的人,会是吕源?”
纪宣灵露出一个正是如此的笑容,随后看着因云幼清停下动作而松松挂在肩头的衣服皱起了眉。
他上前勾住了云幼清的衣襟,却不曾有下一步的动作,不知是想替他穿上,还是想亲自替他宽衣。
“姚三是谷文翰的人,不是他的人。手里没有可以拿捏对方的东西,又怎么能相信对方会为他们所做的事保密呢。”
他靠的太近了,云幼清下意识就要后退,然而稍一动作,便被搂住了腰,再动弹不得。
“皇叔不是要休息吗?我来帮你可好?”
云幼清紧绷着身子,掀起眼皮问他:“陛下想怎么帮?”
“自然是伺候皇叔宽衣解带了,或者,皇叔需不需要一个暖床的人?”纪宣灵总不能对怀着孕的人做什么,虽然林院判说现在胎气已经稳固下来了。
说话间,云幼清的腰带已经到了他手里。
“陛下都已经动手了,还来问我做什么?”云幼清话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
他如今说话很少有直视纪宣灵的时候,尤其是这样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情况。
纪宣灵这次没有回答,因为他正忙着给皇叔宽衣呢。这个过程在气氛的烘托下,显得尤为漫长,叫云幼清呼吸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好了……”
终于,纪宣灵说出这两字后,看到云幼清一下松了口气,整个人陡然放松下来。他无奈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要给人暖床的玩笑话,原本要伸出去给人整理头发的手也克制地缩了回来。
“好梦……”纪宣灵想说的,自然不止这两个字,然而话到嘴边,打了个弯,最终都咽了回去。
“阿宣……”云幼清忽然叫住他。
纪宣灵顿住,一时间竟不敢回头。
随后,一具温热的身体贴了上来。
是云幼清从后面抱住了他。
他说:“阿宣,你要给我时间。”
这个拥抱无关爱意,但已经是云幼清所能给出的所有回应了。
至少他在试着去接受。
但是纪宣灵太贪心了,他想要的远远不止这些。不过还好,他等得起。
纪宣灵整理了一下心情,回头在他鼻尖亲昵的点了一下,“好,我等着。”
他们猜得不错,吕源果然沉不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