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搭理,宗谧也不气,更不觉受到侮辱,他早就觉得自己赢了宗祯。
宗谧甚至笑道:“不过既然是殿下问的,我是要说实话的,其实,这,是驸马砸的——”
宗祯抬头,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
“我想殿下应该早就知道,毕竟平阳侯府从来在您的监视之中吧,不过殿下定然也不知道驸马为何要砸我吧?”
宗祯淡淡地看着他。
宗谧道:“是因为我告诉驸马,我心悦于他。”
宗祯凝眸,看他片刻,声音仿佛是从地底下浮上来的:“你想死吗……”
宗谧轻声笑了几声,他怕宗祯吗?当然怕,毕竟宗祯是太子,他只是郑王。可是怕还有用吗?早在宗祯发现他试图偷亲姬昭的时候,一切就再也无法挽救,表面平静彻底破裂。
往后的路,要么就老实做宗祯的狗,要么就——
反正宗祯没有理由无缘无故地处死他,即便要找法子,也总要时间,即便想要暗杀他,也要过了他这么多亲卫的关,杀死他没有那么容易。
他这些天一直很愉快,他早就想取代宗祯,取代宗祯的一切,从前还有担忧,如今他已经没有余地,左不过破釜沉舟罢了。
宗谧笑道:“我听说姬昭去山上了,哈哈,殿下,姬昭是在躲您吧?对了,您或许还不知道,姬昭知道您要娶王曦的事了,他们俩可是青梅竹马——”
宗谧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低头看去,一把匕首插在他的胸口处,离心脏已经很近,鲜血顺着刀口往下流。
宗祯抬头看他,手上的刀子转了半个圈,轻声道:“下一回,这把刀,可就不会再偏了。你是郑王,一家老小能依仗的,只有你,郑王为人还是谨慎些的好。”
说完,宗祯拔出匕首,将宗谧的身子一推,抬脚走了出去。
宗谧回头看他,晃了晃,到底是捂住伤口重重倒在地上,满地鲜血。
只是即便如此,宗谧眼中也全都是笑意。
他还是觉得自己赢了,他想要一直赢下去。
宗祯没有回宫,而是吩咐去姬昭家中。
主人一走,平阳侯府中也安静不少,宗祯没有下马车,更没有打算进去看看,他叫马车停在后门处,就这么坐着。
保庆小心问道:“殿下,您不进去吗?”
宗祯没有说话,他只是有一点想姬昭,只需在这里安静待上片刻就好,他不会再轻易进入姬昭的世界。
他想到宗谧的那些疯话。
是的,那天他就发现了,宗谧胆敢觊觎姬昭。
刚刚他为什么要朝宗谧下手?因为他嫉妒宗谧啊。
因为就连宗谧这样的人,都能向姬昭表达心意。
而他——
哈、哈、哈。
他在心中凉凉地笑,他却连表达心意的权利也没有,因为他不能破坏姬昭与妹妹的安稳人生。
可是又能怪谁呢,是他钦点姬昭做的驸马啊。
宗祯坐在密闭的马车中,一直坐到天黑,依然一动不动。
保庆、程深都不敢说话,自从那天从公主府回去后,殿下就如此,几乎不说话,驸马去眉州后,他更是一个字也没有,每天面无表情,今天又——
他们俩心中叹气。
春天已越来越近,就连夜风都是这样温柔,宗祯还能想到过年时,和姬昭说好了要一起去山上住几天,说好了要好好陪他玩几天的。
宗祯正发着呆,忽然听到车外有百灵鸟的叫声,“是谁!”陈克业已经上前,抓住远处大树下的几个身影,那几人反抗,还想跑,显然不是陈克业他们的对手,陈克业抓住他们几人,喝问,“大半夜地,你们为何流连在平阳侯府门外?!”
程深跳下去看了看,回来告诉宗祯:“陈大人抓到几个人,就躲在不远处的树下,难怪我们都没有瞧见,他们在吹哨子,不知道是谁,不知有什么目的。”
事关姬昭的安危,宗祯肃然道:“拉过来……”
“好的!”
王曦与她的侍女、奶兄弟被陈克业拖过来,他们逃不掉,王曦吓坏了,她就怕会连累到姬昭,然而被捉到车下,她头上戴着的风帽被人掀开,陈克业与程深都愣住了,这,这不是未来的太子妃娘娘么……
王曦闭着眼睛哭,她的奶兄、侍女即便被控制着,也非要到她身前挡住她。
听说是王曦,宗祯立马从马车里出来,站在马车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哭。
看了片刻,他跳下马车,看着即便哭泣还是那般美貌的王曦,他的声音更为死寂:“你跑来此处做什么?还想着哭求姬昭纳你做妾?”
王曦听了这话,大惊抬头,她不认识宗祯是谁,这个人却认识她!还说出这样的话!
她慌乱道:“你,你别胡说!你别胡说!”
“怎么,他愿意纳你为妾么?”
王曦到底是女孩子,脸早就红透了,她大声道:“你别胡说八道!昭哥哥才不是那样的人!他只会为我好!”
“呵呵……”宗祯冷笑,见了鬼的“昭哥哥”。
王曦重申:“希望你别再胡说!”她还弱弱威胁道,“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
“你半夜过来,所为何事?”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听说你要嫁给太子,你若不告诉我,不如我把这件事告诉太子?”
王曦害怕地看他,“说……”宗祯冷冰冰吐出一个字,王曦怕得又是一个哆嗦,宗祯朝陈克业示意,陈克业眼看着就要朝她的侍女下狠手,王曦哭道:“我是来找驸马的,百灵鸟的叫声是暗号,哨子是昭哥哥送我的。”
很显然,王曦并不知道姬昭已经不在家。
宗祯朝她伸手:“哨子给我……”
王曦边哭,边无法理解地看他,宗祯淡淡道:“他是驸马,你将来是太子妃,怎么,留着这样的东西做什么?你不会以为,姬昭还喜欢你吧?”
说到后来,他甚至在笑。
王曦被他笑得浑身发凉,这些天她一直被关在家里,被逼着学宫中礼仪,她早已受够,此时又被陌生男子威胁,她不由生出勇气,朝宗祯低声怒吼:“我不知道你是谁!不过,昭哥哥怎么可能不喜欢我!他只喜欢我!若不是皇命,我早就与昭哥哥成亲了!他只喜欢我!”
宗祯的脸色越来越冷,王曦渐渐也不敢与他对视,瑟缩地往后退一步。
保庆他们简直谁也不敢说话,说起来,他们殿下从来理智,这么多年来,唯一的不理智全都用在驸马身上了。
谁也想不到,他们殿下会在半夜的驸马家后门,跟一名女子做这样无谓的争吵。
两人竟然为驸马到底喜欢谁而吵成这般。
保庆觉得,他们都忘记了一个人,公主啊……驸马是公主的驸马啊!这才是正牌!
王曦鼓起勇气,再吼:“不论你是谁!尽管说去吧!若是你把今晚的事情说出去,大不了我自尽了事!死前我留下血书!我不怕你!我不会害昭哥哥的!也没人会相信你的话!”
宗祯冷笑,笑得就连春风都变凉了。
王曦再瑟缩,宗祯收起笑容,阴鸷道:“都给我滚……”
陈克业一愣,松了手,王曦的侍女与奶兄立马架上她跑了。
宗祯站在原地,其他人都不敢动,直到宗祯忽然转身往院墙走去,他们赶紧跟上去,问他要做什么。
却见宗祯直接开始爬墙,他们也不敢阻拦,也来不及阻拦,宗祯非常迅速地已经翻过了墙头,他们几人也只能跟着翻了过去。
夜深了,平阳侯府中别提有多安静,宗祯却仿佛这是自己的家,抄近道,很快就翻墙进了姬昭的院子。虽说没人,姬昭的院子里还是点着灯的,部分下人也在,每隔一个时辰都会有人来巡视。
不过宗祯是经常夜晚过来找姬昭的,非常熟练地,他避开所有人,进了姬昭的屋子。
进去后,他便呆站在原地。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进来是为了什么,明明姬昭根本不在,或许是他想来这里见姬昭,姬昭在的时候不敢,也只有这个时候敢过来吧?尤其方才又听王曦说了那些话,他不由想到那夜偷听到的姬昭与王曦的对话。
王曦哭着求姬昭纳她做妾。
他站在那夜的位置,站了片刻,又往里头走,屋子里空空如也。
从前,每回他过来时,姬昭要么坐在榻上靠着窗户看书,看到他过来就笑着叫“哥哥”,要么就躺在床上乖乖地睡觉,宗祯一直走到榻边,看着这样空荡荡的卧房,心比这里还要空。
他自认从来没有任何事情能够打倒他,哪怕是失败的上辈子,他的情绪也鲜少有波动,他一直是个最为理智的人。
他也没想到,做出放弃的决定已经很难,更难的却是之后这些实施“放弃”的岁月。
真的太难了……
他往后退了一步,在榻边坐下,榻上的矮桌上,还放了几本姬昭喜欢的书,他眷恋地拿起一本,呆滞地翻了翻,书页中落下一张纸,他捡起来,摊在手中看了眼,是姬昭给逍遥子写的信,想必因为跟他“闹翻”了,才没有给他寄出去。
宗祯看完那张纸,姬昭的文字那样活泼,光是看着这些字,宗祯不由就笑了。
他翻开另外几本书,想找到接下来的内容,看不到姬昭的人,能看看姬昭的字也是好的。他很快就从书中又找到几张纸,不知顺序,却也不影响观阅,宗祯看了好几遍,写这封信的姬昭想必非常快乐吧。是啊,姬昭从来都是过得逍遥自在的,若是他的放弃,能让姬昭这样快乐地生活下去,他没有什么不能承受的。
宗祯没想到今晚这一趟会有如此收获,可以这么说,就这几张纸,就足够他撑半年。
他深吸一口气,他打算走了,还想带走这几张信纸,好歹是写给逍遥子的,他想帮姬昭寄出去,毕竟这是姬昭唯一的偶像——偶像这个词他也是从姬昭那儿听说,很新奇的一个词。
宗祯手撑着矮桌起身,身下的坐垫移了位置,他回身,想将坐垫放回原本的位置,却瞧见坐垫下露出信纸的一角。
他亦没有多想,只当是姬昭乱扔的,伸手将那张信纸抽了出来,不过随意打量一眼,接着,他便愣住了。
“我亦有心悦之人,他待我极好,天地间唯他一人。”
“他肖猪,我肖兔,从前枇杷巷偶遇一对新婚夫妻,他们亦是如此属相,曾有言,家中长辈托人算相,此乃天下最配!”
“身份有别,不知何时才能倾诉心意,抑或是永无这日?”
“即便如此,想将此心告知于天,告知于地,告知于山,告知于……他,然只能告知于你。”
“生平初次明了何为心悦,约为见他之时,满树的花,顷刻全开。”
“为他开……”
宗祯看向窗外,他忽然发现,原来满园的花早已盛开。
第129章 眉州
宗祯将信纸叠好,贴着心口在衣襟内放好,他回头就大步往外走。
站在廊下,他仔仔细细地看了眼这满园的各样花树,姬昭不喜欢与人打交道,但其实是个很爱热闹的人,因而他的院子里便很热闹,种了许多的花、树,月光下,花树的影子妩媚娇美,微风中,空气中全是温软的花香。
原来春天已经来了。
宗祯忽然轻快地跳下台阶,快步往外走去。
保庆与程深诧异地对视一眼,赶紧跟着他跑,保庆小声道:“殿下!咱们不从原路返回吗?!”
他们殿下理都没理他,越走越快,直接就往大门走。
半路上遇到巡视的侍卫,大家差点打起来,瞧清楚了这是太子殿下,全都傻眼了。宗祯顾不上多说话,三步并作两步,又并作一步,他都走出很远,大家才又跟上去,一路上,平阳侯府的下人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傻眼。
毕竟太子殿下常来的,他们都认得。
可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未免太怪异了吧!
而且他们谁也没瞧见太子殿下从大门进来啊!他怎么就出去了呢?!
毕竟是驸马的人,程深尴尬地朝他们笑笑,本想说几句场面话,找来找去竟然也找不到理由!最后他们全都低着头,灰溜溜地跟着他们殿下跑了。
宗祯走出大门,又大步走到后门,没有上马车,随便找了匹马翻身上门,他也不说话,马鞭一甩就立马朝着皇宫的方向跑了。剩下的他们,着急忙慌地去追他。
他们殿下还从未在宫外骑过马!这大半夜地,到底是为哪般!殿下在驸马卧房里到底受了什么刺激!可是瞧他们殿下的那股劲头,也不似心情不好,到底是为什么?!
他们全部一头雾水。
一到东宫,宗祯就吩咐保庆收拾行李:“不必太累赘,赶路要紧,挑急用的东西带上。”
说完,宗祯换好一身轻便的衣裳,就往延福殿的方向去,保庆与程深目瞪口呆,他们殿下也不用人帮忙,自己穿了件出门的衣裳,还要收拾行李?这,这到底是要干什么去啊?
还有,这才半夜,陛下还没有醒啊!
宗祯大半夜地就坐在延福殿里等,等到寅时初,仁宗皇帝醒了,听说儿子等了许久,纳闷地赶紧叫他进来。
宗祯严肃道:“父皇,周钰,也就是周良娣的伯父,太后娘娘的娘家弟弟,如今是眉州知州。”
“是!”仁宗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可是他有什么不对?”
“不错,他的确有些不对,眉州恐怕会有疫情,我得到些许消息,姬昭此时正往那里去,我实在是很担心,我想亲自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