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还是殷鸣想起逍遥子曾给他们郎君寄来地图,便提议不如去找逍遥子,姬昭当时完全就处在一个“无我”的状态,他们说什么便是什么,便来找逍遥子了。
一路上,看着风景,心情才慢慢调整过来,不至于再是那副活死人的样子。
姬昭拿着地图上前:“我们往里走走,说不定走走就有路了!”
也只有这个法子了,他们三人往里走,走了半个时辰也没看到有路,依旧是那片一看就是没人打理的杂草地,姬昭正迷茫地四处看着,忽然,“啪嗒”一声响,又是翅膀扑腾声,一只小麻雀掉在他们面前,差点砸到姬昭。
姬昭赶紧往后退一步,殷鸣大声问:“是谁?!”
没人应……
“出来!”
殷鸣再威胁:“再不出来,我可要动手了!”
他们三人静等片刻,只等到风声,殷鸣正要拔剑——
“嘁,好没意思。”树上响起道很可爱的女孩声音。
他们仨立即仰头看去,看到一双晃来晃去的腿,晃着晃着,树叶里探出张小脑袋,是个小姑娘,十五六岁的模样。
“你是谁?”姬昭开口问她。
“那你是谁呀?”
“我过来找逍遥子,是他给我地图。”姬昭说着,举起地图给她看。
“咦……”小姑娘看看他,转身从树上下来,姬昭赶紧道:“你慢些……”
她却“嗖嗖”地已经从树上跳下来,走到姬昭面前,看他手中地图,姬昭则在看她,小姑娘长得非常可爱。
她从姬昭手中拿走地图:“的确是逍遥子的,可是逍遥子不在。”
“那他去了何处?”
“出远门了,办些事。”
“他何时能回来?”
“我也不知道……”小姑娘耸肩。
“这样……”姬昭思考片刻,既然逍遥子不在,那他也没必要再久留,他便道,“打扰了……”
他说着,转身要走,“你等等!”小姑娘叫住他。
“嗯?”姬昭回头。
“你从哪里来,又要往哪里去?”
“我从金陵来,我去——”姬昭不知道要去哪里,他想了很久,想到眉州,他眼睛一亮,“我要去眉州!”
“眉州?!”小姑娘眼睛也跟着亮了,“是有许多竹熊的眉州吗?”
姬昭点头。
她立即凑过来:“你带我一起去吧!好不好?!我还未去过呢!”
说来也奇怪,姬昭最讨厌陌生人了,这个小姑娘却不令他讨厌,他甚至觉得她长得有些眼熟,心中也莫名地想要亲近。
姬昭看她:“你的家人能答应?”
“当然能啦!忘记告诉你,我是逍遥子的女儿!”
姬昭大惊:“他有女儿?!”
她扑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能有吗?”
“不,不——”姬昭只觉得逍遥子先生的形象愈发扑朔迷离起来,要知道,逍遥子在他印象中是个风流浪子的形象啊!姬昭还是不能相信,便道,“那我问问你,元和三年,逍遥子在哪处?”
她不假思索:“逍遥子在湖州,在吃太湖三鲜!”
“你真的知道!”要知道,这段就是那本逍遥子的手写本里提到的,据姬昭所知,世面上从未刊印过。
“我当然知道!逍遥子当时喝醉了!那段是我写的!”
姬昭再惊:“难怪那段的字迹不太一样!”
她得意道:“是不是字好看许多?!”
“呃……”姬昭虽然不想贬低自己的偶像,但的确如此。
她“哈哈哈”笑:“逍遥子写字很难看的!她小时候偷懒,不愿意练字,我就不同啦,每天玩,都不忘练字读书呢!那是我十岁时候写的字,我现在写得更好了!你看我手上的茧!”
她伸出手来,绕着弹弓的手指上果然有茧。
她笑:“怎么样,可以带我去了吧?”
“可以是可以,不过——”
“没有不过啦!”
“可是——”
“也没有可是!”
姬昭无奈:“那你回去收拾收拾行李,我也好去瞻仰一番逍遥子先生的草屋。”
小姑娘却道:“草屋?搭好的第二天就塌啦!草早就拿去烧火了!”
“…”姬昭与殷鸣、尘星一同大笑出声。
姬昭觉得,这算是他这么多天唯一真正开心的一天了。
小姑娘叫暖暖,却没有告诉姬昭她姓什么,姬昭也没有非要知道,逍遥子留暖暖在这里,肯定还有大人陪着她,要带人家小姑娘出去玩,总要知会一声吧?
暖暖却吓得连连摆手:“赶紧走赶紧走!叫忠叔知道,铁定走不成!快快快!”
姬昭哭笑不得,还是留下封信,就用石头压在暖暖爬的那棵树下。
逍遥子原本住在临近江陵府的一座山中,他们离开后,便往眉州赶去,这与从金陵去眉州是完全不一样的路线,有暖暖一路叽叽喳喳,日子好打发极了。
暖暖也写游记,并且姬昭还知道很多小秘密,例如逍遥子的很多游记,都是暖暖代笔。
“也不能怪逍遥子啦,她太懒了,人又有点笨,只能我来了!有些时候是我自己写,有些时候是她口述,我代笔!”
姬昭被她逗得直笑,他一路上不停给暖暖买东西,暖暖到底是逍遥子的女儿,姬昭也给她买精致漂亮的首饰,她挺喜欢的,却看一眼就随手扔到身后去了,是真的扔!
这完全是视金钱为粪土啊,一点不当回事。
倒是给她花十文钱买两个肉包子,把她高兴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还叫他“哥哥”呢。
听到她叫“哥哥”,姬昭心颤,想到宗祯。
也不知宗祯身体是否已经恢复,更不知他们与凉国谈判谈得如何,至今没有听到太子订婚的消息,是消息还尚未从金陵传来,还是……
“哥哥你在想什么?”暖暖伸出爪子在眼前晃了晃。
姬昭回过神,温声道:“没什么……”
暖暖吃着包子,递给他一个:“你不吃吗?”
“我不吃,你慢点吃。”
“你是不高兴吗?”
“…”
“你的眼睛,很难过。”暖暖指了指他的眼睛,她凑过来,“你是怎么了呀?”
“我,我和我喜欢的人,分开了。”姬昭也没想到,他竟然对一个小姑娘开口说这些。
“哎哟,就是这事啊。”暖暖又坐回去,毫不在意道,“不就是一个女子嘛!天涯何处无芳草!”
姬昭“噗”地笑,又道:“他是男子……”
“哎哟!”暖暖的眼睛瞪大,“你是断袖呀!”
“这你也懂?”
“我什么不懂呢?”暖暖凑过来,“那就更好办了,不就一个男人么,狗男人算什么呀?”
“都是谁教你这些?”
“我娘啊,我娘说了,男人都是狗东西,不值得托付。”
“…”姬昭颇有些一言难尽,只能说,不愧是逍遥子的女儿!
不过经过暖暖这么一打岔,他忘记那些烦恼,又跟着小姑娘东拉西扯起来,脸上再度浮现笑容。
金陵,姬昭的山庄内,宗祯靠在床头,紧皱眉头吹着碗中药。
陈克业站在床边汇报道:“我去看过刘蕤的尸体,殿下,他确实是被绞死的,不过他七窍流血,恐怕是死后,又被伪造出中毒的样子来。”
宗祯尝了口药,还是很烫,他只能再吹了吹。
陈克业再道:“宗谧被陛下软禁在他自己的屋里,我打算今夜再去探一探。”
宗祯仰头,将一碗药喝尽,抬眼看向陈克业:“旁的都不急,先去将刘蕴【庆旸公主】那个疯女人抓来,藏起来别叫人找到。”
“是!”
陈克业说完转身便走,保庆与程深紧跟着就进来,宗祯瞄他们一眼,他们俩不敢动,低垂着脑袋,蔫蔫地站在床边。
“都滚过来吧……”宗祯没好气。
他们俩这才敢走近一些。
宗祯是五天前晨时清醒的,当时他说话很不清楚,非常艰难地,他断断续续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命令大家去找姬昭。
病中,迷迷糊糊之间,他听得到姬昭说的话,却给不出任何回应,他是当真急得要死了。
什么选择不选择!
他与刘苍一向有来往,约定好暂时同盟,哪怕刘蕤真是宗谧给杀的,他都能有办法把这事情给栽赃出去,刘苍的兄弟可还有好几个!更何况还有刘蕴这个疯女人在,无论如何栽赃都有的是办法!
凉帝最好面子,子女自相残杀这样的事,恐怕藏着掩着还来不及!
又何至于要到两国开战打仗的地步?!
宗祯现在想到那天姬昭趴在他身上哭,还是忍不住咳嗽出声,咳出血来。
他不能去怪父皇与妹妹,他们俩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他只能怪自己。
那天,他还吩咐陈克业给逍遥子写信,他不知姬昭会去哪里,给逍遥子写信也是多条途径,这几天他说话渐渐利索多,能在床上坐一坐,也能自己喝药。
伤口在后背与腰腹,都绑着绷带,刚能清楚说话的时候,他朝保庆程深他们发了一通火,就这么让姬昭偷偷跑了,当时扯到伤口,血流不止,这些天他也不敢多动。
他得快些好起来,才能去找姬昭。
如这般,过了半个多月,姬昭已经开始往眉州走。
金陵城中却是一片混乱,因为庆旸公主也不见了,眼看凉国使团就要到,仁宗愁得嘴上都长了几个泡。
宗祯一日三餐地喝着药,陈克业从地道内带出个哑巴来,这是刘苍给他传话了。
宗祯也想知道,这一回刘苍要把这事栽赃给谁,正听小哑巴用唇语说着。
保庆在外求见,陈克业出去,很快回来,告诉宗祯:“说是逍遥子找了过来,想要见您!”
宗祯惊讶,赶紧叫陈克业先带小哑巴下去,再叫带逍遥子过来。
宗祯艰难地下床,套了件长衫,终于见到传说中的逍遥子,令宗祯吃惊的是,对方身量格外纤细……纤细得有些过分,纤细得甚至不像男子……对方还带着幕离。
宗祯怔了怔,说道:“先生请坐……”
“咳!”对方好似有些尴尬。
宗祯更惊,这声音,分明是女子啊!
静谧片刻,对方索性扯了幕离,迎上宗祯的惊诧神色,尴尬道:“既然我都来了,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也遮不住了,是,我是逍遥子……”
宗祯看着她的脸,岂止大惊啊!
这,这张脸几乎与姬昭一模一样,这不是姬昭这辈子的母亲,殷家唯一的姑娘殷莺么!
殷莺显然依旧十分尴尬,她故作正色:“我收到你的信,便急急赶来,出了这样大的事,事关昭,昭昭,我不能不露面。”
宗祯也回过神,对方到底是姬昭的母亲,他请她坐,还给她倒茶,问道:“您是有什么线索?”
“呃,我没什么线索,但是我愿意去一趟凉国。”
“为何?”宗祯这般问道,却又想到从前觉得诧异的很多地方,例如凉帝刘干看着姬昭发呆,给姬昭送画,还有关于德妃的疑团。
毕竟是面对小辈,殷莺说得有些吞吞吐吐:“我与凉国皇帝,早年认识,我能说服他不打仗。”
“您可能具体说一说?”宗祯非常有礼貌地说,“我了解得多一些,也好能帮助您。”
“咳咳……”殷莺喝口茶,给宗祯大概说了遍。
宗祯叹为观止,他这位岳母,了不起啊!
那天,刘蕤说的话,还真有几分说对了。
宗祯问:“那刘蕤,是昭昭的弟弟?”
殷莺立即鄙夷道:“他也配!他是我的一名侍女生的,我发现刘干骗我,早就想走,无奈怀了孩子,我是想着生下孩子留给他便走的,我在外行走,并不利于孩子的成长。偏偏我那侍女想害我,要用火烧了我,我岂能任她如意?当初我离开金陵,家父怕我危险,是派人暗中保护我的,此事只有我一人知道。我自是带着孩子顺利逃脱。”
事情这就非常明朗了,显然那德妃也是利用殷莺在骗刘干。
宗祯便道:“您大可不必如此,这样您太辛苦,我有办法把这件事办了,绝不会起战事,无需您出面。”
殷莺却道:“我不觉麻烦,我只觉这母子三人令我恶心,我没想到他们竟将算盘打到我儿子头上!敢做出这样的事,就得付出代价!你办你的,我也办我的事,他们三人都必须得死!让我去见刘干!”
宗祯想了想,又道:“去凉国路途劳累,您看这样可成,明后日,凉国使团便能到,据闻凉帝刘干的心腹,那位韩大人也会来,他与凉帝从来形影不离,他可曾见过您?”
“见过我的人不多,他还真算一个。”
宗祯松口气:“那就好办了……”
殷莺出现在那位韩大人面前的那刻,他就惊呆了。
他们陛下始终认为她还没有死,魂牵梦萦这么多年,五皇子再厉害,哪怕十个五皇子加起来也不如一个这位啊!
尤其殷莺直接将当年真相说出口,刘蕤根本就不是她的孩子,德妃想杀她,母子三人欺骗刘干多年,五皇子刘蕤之死顿时也就不是多大的事,凉帝这么多年对刘蕤过分的宠爱,说到底也不过是因为她而已,否则那么多皇子,也没见凉帝个个宠爱。
凉国使团留在金陵,那位韩大人派人回去报信。
谁也没有想到,后来,刘干竟然亲自来到金陵,仁宗都忙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怎么该打的仗没打,反而邻国皇帝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