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定,扶住姬昭的手臂,上上下下地看,看了许久,才叹口气:“到底还是瘦了!”又看一边的殷鸣,“你真是!出去也不好好照顾郎君!”
殷鸣挠挠头,姬昭笑:“哈哈,我明明就胖了!妈妈别说殷鸣哥啦!”
几人站在巷子口说了片刻的话,一同往回走,魏妈妈倒还记得何七娘,问了句,姬昭没说实话,害怕吓到她,只说何七娘回平江老家了,魏妈妈自是相信他的话,也没有再多问。
他们到金陵城后,殷橼回家,他和宗祯回宫。魏妈妈说,舅母在家里等他许久,知道宫里留他用晚膳,才回去,还说明后天去殷府吃饭,姬昭知道大家都很想念他。
除了家人之外,秦文与宗谚知道他今天回来了,也纷纷送来帖子,约他过几日相聚。
出门两个多月,尽管姬昭不爱管事,到底是他自己的家,一回来,有很多事等着他决策。
他洗了个澡,换身衣服,先听魏妈妈与管事说几件要紧事,都有了妥帖安排之后,他才算闲下来。一闲下来,姬昭又觉得有些不对,这两个多月,几乎每日都与宗祯朝夕相处,若还在凉国,或是在驿馆里,此时他们在做什么?
有时宗祯在跟陈克业商量事情,这个时候,他偶尔会在一旁听一听,大半听不懂也懒得听,不过他也喜欢待着听他们俩说话。
有时宗祯会早早泡了澡,散了头发,坐在榻上看书,这个时候,他一般也会坐在榻上看书。
燕京的榻与金陵的不同,那边的榻或者叫做炕,下面烧了火,很暖和,他常常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再睁眼的时候,他已经裹在被子里,或在同样熟睡的宗祯的怀中,或是仰头就能看到靠在床边继续在看书的宗祯。
也有小部分的时候,他忽然想吃宵夜,小全子就会给他做好多好多好吃的,宗祯常常盯着他,就怕他吃多了积食,夜里睡不好,说到小全子,小全子也回东宫了吧?
他往后吃不到小全子做的好吃的了。
姬昭这时候才意识到,他真的回到金陵城了啊。
姬昭看向窗外,忽然也觉得,这两个月好似一场梦呢,他竟然与宗祯那般相处过。
尘星进来,见他在发呆,书也不看了,轻声道:“郎君,天晚了,早点睡吧。”
姬昭收回视线,低头看膝盖上摆的书,他其实真的还挺累的,却莫名地一点困意也没有,他想了想,问道:“杜博可乐他们现在如何了?”
“殷鸣哥哥一回来就去看他们了,还在柴房里关着呢,魏妈妈这些日子也没少他们吃的,大鱼大肉的,呃……殷鸣哥哥说他们光吃不动,都长胖了呢。”
“…”姬昭反正也不想睡,索性道,“把他们五个人带来。”
不一会儿,殷鸣就带着他们五人来了,姬昭坐在榻上,眼睛下垂,眼皮微微耷落,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们,很有威势。
饮料四子脸上倒是有愧色,进来后行了礼就不说话了,只有杜博拱手道:“驸马,小的愧对于您的信任,但是小的是什么也不会说的!”
姬昭差点要翻白眼,见他们五人还真的吃胖了,没好气道:“谁要听你们说了,宗祯什么都告诉我了。”
听他直呼太子大名,他们五人都一愣,杜博最快正色:“即便如此,我们还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姬昭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桌面,杜博看在眼里,只觉得这个动作格外眼熟,太子殿下想事情时就爱如此。
姬昭敲了敲,淡淡道:“总之,我今天就给你们解禁了,你们往后老老实实在我府里待着吧,不用再监视我,这也是你们的殿下亲口说的。”
他们五人再一同发愣,面上还有不相信。
“爱信不信……”姬昭对殷鸣道,“你带他们下去吧,带他们好好吃一顿,明天开始给他们派活干,他们往后都是我的人,得听我的。”
“是……”
于是他们五人云里雾里地就又跟着殷鸣走了。
没想到这件事这么快就解决了,没意思,姬昭懒懒地翻着手里的书,一个字也看不下去,尘星道:“我去熏被子,夜深了,您还是早些睡吧?”
姬昭还是不想睡,他又玩了会儿兔子,身上疲惫愈发重,偏就是一点睡觉的想法也没有。
但不睡还能干什么呢?
他到底是躺到了床上,是他自己的家,是他最熟悉的床,被褥晒得暄软,帐子里也有淡淡香味,却怎么躺都不对。尘星担心他怕黑,床边也放了灯,从帐中往外看,房中微亮,倒也不吓人,为什么还是睡不着?
姬昭在床上摊煎饼,摊来摊去,摊不熟。
他高声喊尘星,尘星很快就进来了,在帐子外问道:“郎君您还没睡着?”
“嗯,我睡不着……”姬昭想了想,“那几盏兔子灯……”
就是过生辰时宗祯送的那几盏,尘星立即道:“都带回来了,您放心吧。”
“嗯,你把它们拿来吧,还是挂在外面的两个帐钩上。”
“好嘞……”尘星转身就去拿,给他挂好,又帮他把帐子理了理,就出去了。
姬昭躺在床上看帐子上兔子灯的倒影,越看越清醒,更睡不着了。
长久睡不着,难免有些烦躁,他索性坐起身,在他起身时,他下意识地用左手撑着床板,做这个动作时,他才渐渐回神。他低头往床铺看去,右半边是空的,他竟然让出了半个床。
以往这里睡的是谁,半张床又是让给谁,不言而喻。
姬昭傻坐片刻,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睡不着了。
第107章 工具人
“尘星!”姬昭再度高声叫人。
尘星火速进来,这次他直接拉开帐子,担忧看姬昭:“郎君您怎么了,怎么还不睡?是身子不舒服?要不要叫白大夫来看看?”
姬昭摇头,他抱住被子,满眼期待:“现在宫门关了没?”
尘星愣了愣,点头道:“您看这都什么时候了,三更天已过,宫门早关了啊。”
姬昭沮丧地吐出口气:“那我不能进宫去找他了吗……我睡不着,我想去找他。”
“自是不能啊……”尘星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谁,想了想,又委婉地说,“即便宫门没关,这么晚,您也不好进宫找殿下的呀……”
“为什么呀……”姬昭有些委屈。
“那是东宫啊,无故不能留人宿在宫中的,殿下也不能无故宿在宫外。”
姬昭本来燃起的希望,迅速就被浇灭了。
他直直往后倒去,硬邦邦道:“我知道了……”
尘星满脸不舍,却也没办法,心中还有些怪异,太子殿下就这么好助眠吗?离了太子殿下,往常那么容易睡觉的他们郎君,这就睡不着了?他弯腰,帮姬昭重新整理好被子,劝道:“您闭上眼睛,心里数数,很快就睡着了。”
姬昭睁着眼不说话。
“你若是想太子殿下——”
姬昭打断他的话:“谁想他了……”
“是是是,总之您若是有要紧事跟太子殿下说,明早我早点叫您起床,您再进宫,如何?”
姬昭的眼睛一亮:“好!”
尘星哭笑不得:“那您快睡……”
“你要记得,一定要早点叫我!”
“您放心吧!”
尘星再次帮他拉好帐子,兴许是好歹有了些许期待,尽管睡得不好,姬昭数着星星,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只是隔一会儿就要醒,醒了就要问是什么时辰,到了寅时初,他就精神抖擞地从床上爬起来,坚决不肯再睡。
他还振振有词:“我虽不知道宫门到底几时开,朝官们寅时末进宫上朝,那个时候肯定是开了的!我们寅时末就从家里出发!”
“…”尘星也没办法,他也不愿意吃早膳,好歹劝他喝了点蜜水,姬昭自己去挑衣服,精心挑选一身,还在腰上挂了当初从还是徽商身份的宗祯身上抢来的玉佩,好不容易捱到寅时末,他们就往宫里去了。
此时已是十一月,早上的天亮得晚,外面还是乌漆墨黑的呢,空中星子点点。
赶到宫门口,守门的侍卫见到是驸马的马车,也傻眼了,这才什么时辰啊,驸马竟然就来了!不过驸马不是旁的人,陛下曾经亲口下过命令,驸马可以不经通传就进宫门,守在门口的两个小太监直接就带着他进去了。
小太监也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去,到了东宫的范围,便将姬昭交给东宫的太监。
东宫的太监恭敬地带着姬昭往内走,姬昭心情好,先赏了小金锞。
小太监们欣喜不已,凑趣道:“驸马,您这么早来,只怕殿下还没醒呢,您可要等会儿了。”
姬昭笑眯眯,毫不在意:“我等等就是……”他又看看两个小太监,“我从前没见过你们嘛……”
三人说着话,倒也走得快,走到东宫门口时,东方的天空泛起了几丝白。
东宫门口接待的太监,一看他过来,立即行礼:“见过驸马!”
“快起来吧……”姬昭直接往里走,就当自己家似的,“你们殿下呢,起了吗?昨夜什么时候睡的啊?”
小太监赶紧追上去:“回驸马的话,殿下昨夜几时睡的,小的们不在寝殿侍候,不知道。不过殿下今早很早就醒了,此时人不在宫里——”
“啊?那他去哪里了?”姬昭停下脚步,不太高兴地回头问。
小太监立马道:“殿下去靶场了!”
姬昭只想了一小会儿,转身就走:“那我也去……”
姬昭几乎一夜没睡,太子殿下还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甚至太子殿下更惨。他比姬昭早了一个时辰躺到床上,整整失眠一夜,一直睁着眼看床顶。
说来也巧,差不多是姬昭起床的时候,宗祯也起了,简单洗漱,稍微用了些东西,他就往靶场上去了,姬昭往靶场走的时候,他站在那儿,那箭射得“嗖嗖”的。
靶场空旷,寒风霸道,迎面而来,吹得脸疼,也吹得树叶猎猎响,保庆、程深等陪同的太监、侍卫全都缩着脖子跟在后头,不是冻的——或者,也可以说是冻的,不过不是被这寒风冻,而是被他们殿下身上那层寒气冻的。
姬昭第一次来靶场,或者说,这座皇宫里,除了延福殿与东宫的正殿,以及上回看焰火的地方,他其实哪里都没去过。跟着小太监来靶场的一路上,他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按理来说,皇宫内并不好设靶场这种需要许多土地的场所。
然而当今圣上一个妃嫔也没有,宫里太空荡了,索性就圈了块地,把那些破败的宫殿给推了建靶场,否则每年光是维修,都要花不少银子。
离靶场越近,四周越空旷,姬昭只觉得越来越冷,他把身上的披风裹得更紧些。
静静风声中,他忽然听到破空声,他精神一振,往前疾走,抢在小太监的前面,走了一段路,他看到了几株高树之后隐隐约约的宗祯!
这么冷的天,宗祯连披风都没披,一身劲装,腰背挺直,“嗖嗖”放箭。
此时天又白了些,姬昭能将他看得很清楚了,姬昭不由停下脚步,顿在原地,站在十来步远的地方,看宗祯射箭。
看来看去,他就一个念头,太子殿下好好看啊!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扶住身边的高树,探出两只眼睛打量宗祯,看得心中啧啧称赞,这就是传说中的猿背蜂腰吧?养眼得很!他的眼光放肆地打量着不远处的那个人,直到宗祯觉得不对,似乎有人在暗中打量自己,他火速转身。
姬昭做贼心虚,吓得立马躲回树后,不敢再看了。
侍卫们反应过来,大喝:“是谁!”
宗祯则最干脆,直接转身,用箭瞄准那棵树,那群侍卫们已经往这里跑来,吓得直哆嗦的小太监终于回过神,跪下大喊:“殿下,小的带驸马过来!”
“…”宗祯放下弓箭,侍卫们也停在原地。
姬昭躲不过去了,又探出两只眼睛,恰好与宗祯对视,他“嘿嘿”笑了声,便扒着树不愿上前。
宗祯皱了皱眉,到底是将弓箭递给程深,他则是往姬昭走来。
姬昭还躲在树后面,他直接绕到树后,多少有些冷漠地问:“你来做什么?这才什么时辰。”
姬昭看到他的脸,心中已不自觉欣喜,没察觉到他的语气不对,甚至有些贪婪地抬头看着他,语气不由便委屈起来:“我昨晚睡不着,你睡得好吗?”
不问还好,一问,宗祯便觉得头皮发麻,他怎么能够承认他也没睡着,不仅没睡着,他还满脑子都是姬昭这个人,甚至不知不觉就让出床内的位置,手总还不知不觉地想要揽人入怀,太可怕,也太怪异了。
因而宗祯冷硬道:“我睡得很好……”
“…”姬昭不满,撇嘴道,“你也太没良心了,我可是一夜没睡啊!天还没亮,我就进宫来找你了——”
话还没说完,宗祯又道:“睡不着找大夫,找我有什么用。”
姬昭微讶,他这才发觉,宗祯的态度好像不太对?
宗祯见到姬昭的脸色,心中有些后悔,可他又不能后悔,他索性转身往东宫去,淡淡道:“走吧……”
“…”姬昭觉得哪里都不太对,不过他此时没有想太多,他跟上宗祯,再度开始委屈,“我昨晚可难受了,你知道睡不着有多难受么!我还把兔子灯挂在床上,即便这样,还是睡不着,我后来就数星星,我还……”
姬昭一直在嘀咕,宗祯更烦躁了。
他烦躁的不是姬昭,他烦躁的是自己,因为姬昭这番唠叨,他能感受到从心底不自觉升起的欢愉心情,这个发现令他烦躁透了,他脚下走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