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云琅一阵气结, 面红耳赤要坐起来,“真上阵同话本能一样?!”
这种事与打仗不同,云少将军向来纸上谈兵,如何知道不过亲个嘴、喂个药, 竟就能刺激至此。
云琅身上仍绵软, 折腾半晌没能挣动, 气息奄奄:“好生凶险。”
萧朔看着他, 没将更凶险的汤池进展报给云少将军知道, 握了他手腕放回去, 将人捞起来:“今日小朝会, 虽有意料之外, 但与你我所推情形大体不差。”
云琅隐约记得自己要问件有关小朝会的事,奈何脑中仍一团浆糊, 只得暂且作罢:“皇上气冒烟了没有?”
萧朔哑然:“虽不曾生烟, 只怕也已冒火了。”
蔡老太傅来王府时, 曾同云琅提过,说朝堂并非铁板一块。
萧朔这几日不便去拜访,派了人往返传递消息, 再看朝中情形,果然与局外所见不同。尤其这几日所见,只怕朝局不止不是铁板,还左支右绌得厉害。
“如今看来,当初襄王便有意窃国。扶持皇子,是为了暗中清除异己、掌控朝堂。”
萧朔拿过软枕,替云琅垫在背后:“却棋差一招,叫他寻着空子,抢先坐上了皇位。”
“也不算他寻的空子,襄阳府毕竟离得远,京城这边若准备万全,那边终归反应不及。当年……”
云琅顿了下,没立刻说下去,静了片刻:“当年——”
“当年先帝忍着锥心之痛,咬碎牙和血吞,选了社稷稳定。”
萧朔缓声接道:“此事不必忌讳,我只是不喜被蒙在鼓里,既想明白了其中缘由,便不会介怀。”
云琅缓过神,笑了笑,一本正经地朝萧小王爷抱拳:“君子之风。”
萧朔看他一眼,难得的并未接话。
云琅拱了半天手,有些莫名:“哪里不对?”
“你日后夸我,选别处下嘴。”萧朔坐了一阵,握着云琅的手,塞回薄裘之下,“免得——”
萧朔肩背绷了绷,神色镇静,不着痕迹敛去耳后热意:“免得……我日后对你不君子时,不好解释。”
云琅微愕,咂摸一阵,忽然明白过味来,愕然瞪圆了眼睛。
萧朔蹙了下眉,错开视线。
他本不准备说这些,总觉多少轻薄孟浪。偏偏老主簿极力撺掇,只说云小侯爷定然爱听这个,甚至不惜赌咒发誓,不听便倒赔十二两银子。
萧朔被云琅瞪着,几乎已有些不自在,静了一阵:“戏言罢了,你若不喜——”
云琅一把攥住他,目光灼灼:“再说一句。”
萧朔:“……”
云琅原本还半困不困,看着萧朔端肃冷清地坐在榻前,一字一句说这种隐晦撩人的情话,只觉立时精神了五六成:“快,如何不君子的?同我细说说……”
萧朔看着半分不长记性的云少将军,默然一阵,将软枕挪了,自己替过去:“休要胡闹。”
云琅兴致勃勃:“怎么是我闹?明明你先——”
“如今朝事繁忙,我只得空看了三本,学的不多。”
萧朔按住来了精神的云少将军,横了横心,低声道:“要叫你老实,还是只会给你喂药。”
云琅:“……”
萧朔作势起身:“药炉——”
“你方才说朝堂。”云琅一屁股坐在萧小王爷腿上,强自镇定,一口气道,“并非铁板一块。因为当今皇上是襄王扶持起来的,要在襄王眼皮底下运作,设法掌控朝堂,并不容易……”
萧朔被结结实实坐回榻上,揽稳了云琅,仔细放回去:“是。”
云琅靠在他手臂上,缓了缓眼前金星:“大抵……如何分成?”
“各半。”萧朔道,“但如今看来,我们这位皇上能掌控的朝臣,彼此间只怕也不尽融洽。未与敌抗,先自行打成一团,一团散沙罢了。”
“若不是一团散沙,也没有我们的机会。”
云琅琢磨半晌,呼了口气:“接下来的事,你又作何打算?”
萧朔静了片刻,握住云琅手腕,叫他稍躺下来,舒展胸肩:“
先帝已然尽力,能做的却仍有限。原本襄王与皇上明争暗斗,互相倾轧,算是平衡之势。”
“偏偏我们插了进来。”云琅道,“三方势力,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谁都要做渔人,也都当另外两方是鹬蚌。”
萧朔抚了抚他颈后:“我打算去喝皇上的姜茶,先与你报备一声。”
云琅心头一悬,倏而撑身坐起来。
“洪公公会替我看着,若有异常,立时暗中替换。”
萧朔道:“他既要驱使我,我便设法叫他驱使得更放心些罢了,不必担心。”
云琅皱了眉,看着萧朔平静神色,抿了抿嘴:“此事不易,你——”
“我会尽力。”萧朔道,“如今形式不同,说些软话,叫他安抚几句,还是受得住的。”
萧朔垂眸:“若要我边哭边感激他,我便回来同你商量,一把火烧了汴梁城。”
云琅:“……”
萧小王爷今非昔比。
不止会笑,还会开玩笑了。
云琅憋了半晌,终归没忍住乐,大包大揽:“只管找我,放火点炮这种事,我可太熟了……”
萧朔牵了下嘴角,扶着云琅展平躺回榻上,摸摸他的额头:“闭眼。”
云琅原本还担心萧朔心境,此时见他已破除昔日心魔,悬着心放得突然,神思跟着恍惚一瞬,正觉晕得慌,索性依言阖了眼。
烛火一晃,静静灭成一室宁静,暖融体温覆下来,将他安稳裹住。
恼人的晕眩被温韧胸肩熨帖着,淡了不少。
“今日,你苦心借外祖父之事开解我。”萧朔道,“为的什么,我总还清楚。”
云琅被他戳穿,老大不自在:“清楚就清楚,用不着提这个。”
“我再入宫,与皇上周旋,心中会记着外祖父。”
萧朔道:“有长辈关切慈爱至此,他再诛心,也难令我动摇。”
云琅:“……”
萧朔低声:“怎么?”
云琅闭着眼睛,忍不住回头想了想萧小王爷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被虔国公照后背拍了两巴掌,居然就已关切慈爱至此了。
若是他再设法撺掇撺掇,哄虔国公替萧朔做主,寻个机会,给两人主持个过明路的礼数……
萧朔不明就里,见云琅不语,以为他仍担忧,抬手抚了抚云琅额顶:“放心。”
“我如何放心?”
云琅压下念头,咳了两声,随口扯道:“你总躺这么靠边上,一不小心,又要滚下去……”
萧朔有心揭穿昨夜格外敦实的那一脚,听着云琅话尾倦意,姑且不同他掰扯:“我只躺一躺,你睡着了便走。”
“已这般忙了?”云琅被梁太医关着治伤,除了喝药就是行针,闻言蹙了蹙眉,睁开眼睛,“有我能帮的么?北疆——”
萧朔抬手,覆住他双眼:“北疆传信回来,初有成效,戎狄各部落已以淘金沙为生计,为划分河沙区域,甚至已有过几次部族冲突。”
云琅细想了想:“洒金沙的时候,有意此多彼少些,人不患寡患不均。”
萧朔轻声道:“好。”
“我们此前商量的,殿前司的军威要立起来。”
云琅摸索着了萧小王爷的袖子,握了握:“戎狄使节回去时,记得给个下马威。”
萧朔:“好。”
云琅仍觉畏寒,向他臂间偎了偎:“侍卫司……”
萧朔静等了一阵,没能听见下文,挪开手:“什么?”
云琅低低咕哝一句,咳了几声,将脸埋进萧朔肩头衣料里,不再操心唠叨了。
萧朔收拢手臂,看了看终于支撑不住睡熟的云琅,手掌贴在他后心处,护着缓缓推拿按揉。
……
侍卫司。
伤了云琅当胸一剑,又将功劳尽数吞净,摇身一变成了平叛主力,一路追杀不死不休。
在御史台狱,以私刑提审云琅,两夜一日、手段用尽。
桩桩件件,逐个清算。
热意由掌心熨透衣物,落在后心,散及空荡荡的经脉百穴,重新将筋骨焐得暖热。
云琅睡着,舒服得叹了口气,含混嘟囔了一声。
萧朔知他夜里睡熟了便好哄,将人揽实,贴近轻声道:“怎么了?”
云琅攥着他的袖子,一点一点往怀里团。
萧朔不愿叫云琅再折腾,本就躺得贴着榻沿,一动便要掉出去。此时被云少将军胡乱拽着,戾意散尽了,无奈低声道:“莫乱动。”
云少将军从不听这个,乱动着将人拽住,睡得香沉,胡乱往上亲了一口。
萧朔:“……”
云琅学以致用,瞎蹭两下,咔嚓一口咬下来。
萧朔:“……”
床幔半垂,榻间朦胧。
萧朔放轻动作起身,将尚在咂着嘴仔细回味的云少将军放回榻上,掩了薄裘,又将床尾的一床被铺开盖实。
“王爷。”老主簿轻敲了下内室的门,悄声禀报,“开封尹托人带了条子,御史台有信,蔡太傅说有要紧事,明日令您去一趟。”
萧朔低声道:“知道了。”
老主簿有些犹豫:“小侯爷睡安稳了么?若是没有,倒也不急,您再躺一会儿也不迟……”
这几日云琅调理旧伤,没有内劲护体,麻沸散和安神药也不要钱一样往下砸。按梁太医的推断,本该比往日精神差得多,一日少说也要睡上七、八个时辰。
可云琅纵然已尽力配合,就只安卧榻上好好睡觉这一条,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他惯了警醒,越是体弱体虚、无内力傍身,心头越丝毫不肯放松。日夜煎熬下来,早成了本能。”
萧朔道:“药石不可医,不必勉强,我多回来几次便是。”
老主簿也多少猜测得到,一阵黯然,低声道:“是。”
“他已睡安稳了。”萧朔道,“如今看来,身子也已有所好转,力气很足。”
老主簿听到最后一句,忽然悬了心:“您同小侯爷在榻上打架了吗?!”
“……”萧朔:“不曾。”
老主簿揣测:“您又被踹下床了?明日我们叫人将内室的卧榻改宽敞些……”
萧朔只跌落榻下一次,很不喜他这般说法,蹙了蹙眉:“没有。”
老主簿一阵茫然:“不曾打架,又没跌下来,您如何知道小侯爷力气很足……”
萧朔不愿多说,取过支折梅香点着放好,抬手推开内室屋门。
带着鼻尖被云小侯爷气力十足、在梦中一口咬出来的通红牙印,神色冷清,翻阅搜罗来的朝中消息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少写点,再试一次调作息,我可以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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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六十八章
老主簿挂心着两位小主人, 特意端了清心解忧的煎香茶送来。停在书房门口,对着王爷鼻尖的牙印错愕半晌,飞快退出去, 将茶往廊下尽数泼了干净。
转眼年关已至, 接下来的几天,京中显而易见多了人走动。
汴梁街头,大小勾栏五十余处,百八十酒楼,处处热闹非凡。
新酒启封, 屠苏酒香从街头溢到巷尾。每到此时,大醉街头者不少,加上口角斗殴、趁乱打劫的,禁军日夜巡守京城, 忙得焦头烂额。
萧朔执殿前司, 受命巡逻, 又要入宫面君, 尽力寻回府的机会, 竟再没得空。
王府书房内, 玄铁卫引来了提着年画的开封尹。
“大理寺的事, 竟就这么了结了。”
开封尹搁了手中纸页, 敛衣落座:“这几日连小朝会也歇了,皇上不问, 朝中不查……若不是几位大人还在府中禁闭, 这场火倒像是从未烧过一般。”
卫准执掌开封, 奉命查这一桩纵火的案子,这些天日日来琰王府,已将路走的熟透。
今日照例来琰王府问案, 卫准进了琰王府书房,坐在桌前,同老主簿道了谢,接过了一碗热腾腾的盐煎面。
云琅靠在暖榻上,看着曾经冷淡刻薄的开封尹,心情复杂:“案都结了,卫大人是拿什么借口来府上蹭吃蹭喝的?”
“皇上受侍卫司蛊惑,那日当着百官苛责了琰王,担忧琰王心有芥蒂。令下官以问案为由,设法体恤。”
卫准:“杨阁老未能将琰王引去集贤阁,为弄清那日情形,另寻他法,令下官前来试探。”
云琅揣着暖炉,面对黑白两道从容游走的开封尹,一时竟横生敬意:“如此忙碌——”
“……况且。”
卫准道:“下官几日前拜访琰王,见琰王鼻间印痕,很是艳羡。”
云琅:“……”
阁老日日垂训,卫准这几日都在设法不去集贤阁,眼看着琰王用“脸上受了些小伤、不便露面”的说法回了杨显佑,也很想学上一学。
榻上无人,卫准静坐三日,没想出妥帖的办法:“下官请教琰王,琰王又不肯明告。”
云琅:“……”
卫准诚心请教,理正衣冠:“故而,来贵府同云将军取经……”
“……”云琅耳廓通红,咬牙打断:“再给卫大人加碟酥琼叶。”
老主簿笑呵呵应下,吩咐后厨烤馒头片去了。
卫准说清了来意,朝云琅一拱手,又坐回桌前,端了那一碗盐煎面,接了下人送来的竹箸。
食不言寝不语,开封尹有了筷子,再不提府外情形,只管埋头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