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茗狼狈的从床上爬起来,咬牙切齿的瞪着赵嫣,“你倒是打啊,打死我就算了,反正你赵长宁没血没泪,不在乎什么血脉亲情。”
赵嫣刚刚那一鞭已经用了全力,这时候力气跟不上了,身子便有些虚软,怔怔瞧着赵茗,强撑着站直了身子,冷声道,“回去。”
赵茗梗着脖子道,“我没有你这样的兄长。”
赵嫣瞧了眼赵茗,额头一抽一抽的疼,忽而冷笑,“若是不回去,我现在就烧了这鬼地方。”
赵茗跳了起来,“你敢!”
赵嫣凉凉道,“我赵长宁没血没泪,有何不敢?”
他常年混迹朝堂,素日里便是皱着眉头,身边的便大气不敢出一声,头次在赵茗跟前动了真格,拿官场的一套压人,一双凤眼冰冷的瞧着赵茗,像瞧着一件死物。
竟是真吓住了赵茗。赵茗似乎是真害怕这兄长疯起来一把火烧了醉红楼,一时间不敢再多说一句,咬牙切齿的,又毫无办法。
荣颍搂着几个女倌从隔壁出来的时候,便见赵嫣走在前面,脚步有些虚,脊背笔直,仿佛没有什么能压弯那高傲的背脊似的。这里出来鬼混的很少有人认出来赵嫣,只那一身的皮相引的周围的一些嫖客频频看过来,却看到了林妈妈抖如筛糠的模样,个个都是人精,便都不敢多言,少几个认出来的,更是恨不得剜了双眼,权且当做没瞧见。
赵茗和斗败了的公鸡一样跟在后面,衣衫不整,一脸丧气。
荣颍想到了一些关于赵嫣同先帝的传闻,颇有意味的笑了,想必是真的。
若他是先帝一一
荣家动不了赵嫣,动动赵嫣的命根子,也够让赵嫣疼上一阵了。
血债血偿?
荣颍伸手扯了扯自己拢好的衣襟,歪着头饮了一口酒,空气中还能闻到若有若无的清淡香气,混杂着酒味,像是暧昧而缓慢流淌着的,沁入骨髓的春药。
荣颍搂着身边的女人,手落在了女人滑腻的脖颈上,牙齿轻轻开合,女人痛呼出声。
只有荣颍自己知道那一刻他脑海中那段白皙的脖颈,是什么人的。
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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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茗被关进了后院,赵嫣在前厅都能听到他弟弟吵吵嚷嚷的声声音。
赵嫣轻轻咳嗽了两声,手里的丝帕已经带了红。他冷冰冰的看着帕子上的颜色,就像是在看着别人的血泪。
沉沉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隐匿在黑暗中秦王府的方向。
秦王府这日来了一位访客。
软轿停在一边,送的拜贴无名无姓,马车下来的人穿着白色氅衣。秦王府的人报了管家,管家报了秦王,得了许可,才放了人进来。
第六章
如今是冬日,外头草木凋零,秦王府却草木荫庇。
已不知跟着走了多久,赵嫣鼻尖嗅到了一阵似有似无的香气,这香气愈走愈浓烈,潺潺流水之音入耳,眼前团团一片薄雾,原是进了一处温泉。
引路之人是秦王府的管家,躬身道,“秦王便在此处,贵客您请自便。”
引路人退下后,赵嫣这才细细打量起来。原来秦王府还有这样一处洞天,温泉引自山涧,雾气蒸腾,灼灼热气扑面而来,恍若仙人之境。
赵嫣惧冷,来时的路上一双手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这时候行至池畔,不觉便半蹲下了身子,将手伸进了池水里暖了暖,登时一股暖意便从四肢百脉渗透开来,连素日惨白的脸色都被熏的润了些,甚至没有注意到带着的兜帽落在了一边,额头上的发丝散落了一缕,被池水浸湿。
“赵大人,本王府邸的温泉可还满意?”
秦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赵嫣回头看去,见这秦王身上披了一件微湿的外袍,腰带松松垮垮的系着,站姿笔直,脚踩着木屐,齐整的发丝披散至背后,有几缕垂落胸前,战场上杀伐过的人,一举一动都像带着刀锋,不像京城里的富贵闲人,举手投足都是柔软和奢华。
即使是如今这样闲庭散步的样子,看起来仍然像收入宝鞘中的利剑。
赵嫣猛地一站,竟然有些晕沉,他摇了摇头,站直了身子,同秦王相视,不卑不亢,开门见山,“殿下手里握着七寸,赵嫣安能不来。”
楚钦忽然朗声笑起,“原来你赵大人的七寸如此好拿?”
赵嫣忽然道,“可惜先皇后早逝,没有看到如今陛下登基的模样。陛下虽非先皇后所出……”
楚钦的脸色忽然变了。
赵嫣冷笑。
先皇后生前无所出,从后宫不受宠的骊妃处抱来了还在襁褓中的楚钰,视为亲生,而骊妃,先帝临去前给了还在西北大营的秦王楚钦一道密旨,先帝去后,楚钦从西北回来,亲自执行了先帝的旨意赐死了可怜的女人。
"陛下如今尚不知他并非先皇后所出,若是日后知道了真相,必然要追究自己生母的下落,殿下准备如何给陛下交代,他的生母生前被人夺了孩子,打入了冷宫,死后被殿下抛尸乱葬岗中,为野狗啃食?”
楚钦这时候才细细打量起眼前的赵嫣来,到底是西北回来的将军,一张俊朗的脸上除了一开始露出几分惊诧再无别的神色。
“赵大人在威胁本王?”
赵嫣笑了,“不是威胁,是求殿下,放我一马。”
赵嫣从进来开始便觉得有几分不适,他本便身子不好,时常晕沉。
楚钦挑眉,朝着赵嫣走了两步,蒸腾的水汽间,秦王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忽而间靠的极近,呼吸间微微的热意灼上脸颊,“不知道,大人是如何知道这般皇家秘辛?”
秦王便又笑了,"莫不是,在先帝的床上?"
赵嫣手指轻轻颤了下,眼神冰冷下来,“殿下请自重!”
秦王向前一步,赵嫣便被他逼至退无可退,“自重?赵大人,您这是把自己当成了被人轻薄的女子么?”
他语带调笑和侮辱之意,故意将赵嫣同女子相提并论。
赵嫣脸上带着薄怒,却听到秦王道,“本王最恨别人威胁,这生意要做成,本王是不是得在赵大人身上好好出口气?”
赵嫣冷笑,“日后同朝为官,秦王且给彼此留几分薄面。”
他转身想走,身体却酥软了下来。
温泉处的香气越来越浓,赵嫣觉得自己的手脚软成了一团,他扶着墙想站直身子,却没有半分力气,落在了秦王温热的怀中,秦王微湿的发梢垂落在赵嫣的脖颈处,一滴水落进了赵嫣的领口,顺着白皙的肤色坠了下去。
赵嫣不可置信的盯着秦王,眼底泛一片血雾,手指却软绵绵的垂了下来,那双本清明的眼睛里的愤恨和不甘到后来,终于渐渐的被一层滚烫的欲望覆盖了。
秦王明显感觉到怀中的人在轻轻的低喘。
秦王唇角微微一折,将赵嫣圈了起来,目光寸寸下移,像是在丈量掌心的玩物。
“大人来的路上可闻到了不少香气?此香名为醉梦,宫中教训不听话的贵人的老手段了。”
那香气似乎让赵嫣坠入了重重迷梦。
秦王的轮廓有一瞬间同另外一个早已死去的人重叠,赵嫣浑浑噩噩,恍然已经分不清今夕何夕。
秦王支着下巴瞧着在他怀中的赵嫣。
赵嫣生的实在是好。
纤细的脖颈微微泛着红,脸颊在雾气中熏染的有了几分人气,因为醉梦的缘故,素日里冰冷的身子滚烫的不像话,睫毛轻轻颤抖,难受而不安的在秦王的怀中动了动,紧紧咬着唇,腿轻轻并拢,蜷缩起来。
全身被某种难以言说的渴望潮水般包裹,五指紧抓着身下的毯子,褶皱成一团。
秦王将人往怀里揽了揽,伸进了赵嫣的领口,寸寸撕开,便裸露出了一片白玉般的肤色,因着醉梦的缘故染上了层薄薄的粉,仿佛轻轻一碰便能烙下只属于他的痕迹。
吻痕如同落梅般在怀中发烫的身体一道道绽开。
“赵大人,您可真放dang。”
秦王附在赵嫣耳边,含笑狎呢道。
怀中的人已经软成了一滩春水,让人想弄哭他,弄坏他。
总是高高在上,冷冷清清的样子,却出奇有一张脆弱的脸,一副不堪一折的腰肢,更容易勾起人心底深处的恶欲。
发烫的手指还在推拒着,只是中了醉梦,那点微不足道的力气就像只小猫在轻轻的挠。
还往外挣扎,妄图脱离他的掌控,秦王便像猫捉老鼠一般,等怀里的人逃脱了桎梏,再拉着着那纤细的脚腕将人扯回来,手指伸进了嫣红的唇,轻轻搅动。
近乎断了神志的人只是凭借着本能挣扎,却没有力气,低低哀鸣,散乱着黑色的发鬓,脸颊被晕红,抗拒着身上汹涌的潮水,终于那双迷朦半阖的眼泛起了大雾,变得湿润。
秦王眼瞳暗沉一片分辨不清楚表情,只呼吸,紧促了些。
薄热的温泉和暖蔼的雾气便似乎要成为一场荒诞情事的遮羞布。
秦王噙住怀中人殷红的唇瓣,气息交缠,手指顺着细长的腰滑落。
远远看去,像交颈的鸳鸯。
就在这时候,赵嫣那双原本半阖着的眼瞳,有几分清明冲破了层层艳气,本柔软的身体忽然像是蛇被扎住了七寸,开始挣扎起来,然而那清明只保持了一瞬间,下一刻便又把他拉扯着再度坠入了混沌之中,眼瞳渐渐开始恍惚。
秦王好不容易制住了他的手脚,却听到怀中人忽然嘶声喊,“陛下,陛下!您放过我!”
竟字字如杜鹃泣血,听者不忍耳闻。
大颗大颗的眼泪一滴一滴的无声的扑进了了尘灰,秦王的衣袖被细软的五指轻轻扯着,又似乎因为畏惧而不敢用力。
秦王发现他怀中赵嫣渐渐变得僵硬的身子猛然一颤,生生呕出了血。
秦王觉得,眼前的赵嫣同平日的赵嫣孑然不同,他在他怀里瑟缩着哭泣,就像一个将被夺走了一切的孩子。
而那个时候,赵嫣确实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十几岁的赵嫣新科及第,捧着一腔真心和热忱,本以为可以做翱翔天空的鹰,却被人一脚踩成了角落里阴暗而晦涩的种子。
天地并非不仁,只是对赵家长宁格外苛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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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嫣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他梦见了八岁的赵长宁。
八岁的赵长宁还是赵家矜贵养着的小少爷。
赵家的下人有时候会带些民间的小玩意来哄赵嫣,赵嫣最喜欢的是一只从山间捉来的小鹰,小鹰被关进笼中,不吃不喝,饿的气息奄奄。
赵夫人搂着赵长宁道,“长宁啊,小鹰长着翅膀,是要翱翔天空的。”
于是赵长宁放了那只小鹰,赵夫人还时不时的带他去山里看它,小鹰认人,见了赵长宁便在他头顶上方盘旋。
于是八岁的赵长宁对赵夫人说,“孩儿日后也要做翱翔天空的鹰。”
到了十岁的时候,赵长宁的父亲被从京城贬往幽州,后病死他乡。
他到现在都记得父亲死的时候拉着他的衣袖,把幼弟交到了他的手中,让他日后教他知礼节,正衣冠,做君子,替他遮风挡雨,护他一生平安。
那时候赵茗还太小,睁着一双懵懵懂懂的眼睛咬着哥哥的衣带。
从那之后,赵长宁再也没有时间去山涧看他的小鹰了。
失去庇佑的赵长宁一夜之间长大,跟着母亲和弟弟寄居当时还是地方巡抚的外祖父家考取功名。本以为视财如命的崔家舅舅是不同意的,却没想到也时常嘴硬心软的模样,偷偷给赵家的两个孩子请了当地最好的夫子。
崔家免了他们母子三人颠沛流离之苦,赵茗的衣食住行一应和崔家的小少爷崔嘉别无二致,两个不大的孩子时常跟在赵长宁身后转,像两只叽叽喳喳的小鸟。如今想来,崔家的那段日子倒是赵嫣早年最平静的一段时日。
建安十五年春,赵长宁高中的那天,外祖父去世了。
本就缠绵病榻,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到听闻他高中的消息,这最后一口气便泄了。赵长宁金榜题名的时候,崔家上下挂起了白幡。
那时候的赵长宁虽然曾经寄人篱下,曾经生离死别,一双眼睛却始终有着那个年纪的少年特有的单纯和执拗,远不是后来阴翳的模样。
他忠心耿耿的跪在金銮殿下,他立誓效忠的君王高高在上的俯瞰他,钦点了他做状元,传旨的太监告诉他,要他感念君恩。
大楚有京官外放历练的传统,所有的新科士子同往年一般都外放了,只有赵长宁一人留在了京城的翰林院,当时的翰林院学士林汾做了他的老师。
天子年逾四十,正是壮年,赵长宁视他如君如父,尊敬畏惧兼而有之。那时候的楚钰刚封了太子,还是一个不会走路的孩子。
建安十五年,冬。
西北遭了一场天灾,粮食颗粒无收,饿殍遍野。
西北一封折子快马过来,请求朝廷放粮。
那时候的赵长宁已经时常被宣进宫中陪王伴驾,帝王待他颇为温和,满京城都知道这位十六岁的状元郎得了圣宠,便是御前的公公都不敢薄冷他。
赵长宁连夜写了一封折子,上书十六条赈灾之法,第二日朝廷上呈上去,皇帝沉默了半晌,将这折子按下不表,满朝文武竟是无一人多言,直到散了朝,当时的翰林院大学士林汾才悄声提点他这个有几分直肠子的学生。
“西北是秦王的封地。”
赵长宁并非愚钝之人,经老师提点便明白了。十几岁便在西北立下战功的秦王,又有显赫的母族,帝王虽然待秦王亲厚,却不是毫无猜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