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官员都缩在自己位子上,或有平日和太师交好的,此时也不敢出头,皇上看一眼蒋如松,沉声道:“工部侍郎蒋如松,贪赃枉法,草菅人命,实在可恶,即日起,革职交由大理寺查办!”
太师还要开口,皇上又道:“太师,看在慧贵妃和孟承的面上,朕没有治你管教不善的罪,你若再求情,朕定不饶恕!”
太师一肚子话说不出来,眼看着儿子被摘了乌纱帽,跌坐在大殿上,最后被大理寺的人带走。直到散朝后,众人都走了,他才缓缓回过神来,连忙招了一个小太监把孟承叫去太师府。
孟承在太师府听太师讲完朝堂上的经过,急得站起来,“难道祖父打算就这样算了吗,大理寺那里我能说得上一两句话,我去和他们沟通。”
“无用,既然他们敢在朝堂上弹劾如松,必定是证据确凿了,大理寺便是肯听殿下的,也不敢忤逆陛下,殿下去说,也只能让如松在里面过得好一些,最后只怕还是免不了他的罪。”太师深深叹气。
孟承道:“死了五个人而已,难道父皇真的会要舅舅的命?”
太师看一眼孟承,微微蹙眉,“死罪或许可免,但活罪难逃,若是有心之人撺掇那些工人闹起来,你舅舅怕是免不了要流放几年了。”
“舅舅也是,动什么不好,偏要去动建设行宫的款项。”
太师看着孟言,“我担忧的是,此事怕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孟承皱眉,“祖父的意思,是冲着我来的?”
“你一直颇得皇上宠爱,恐怕有人看不下去了。”太师沉凝道。
“二哥已被封为太子,她还想怎么样?”孟承气的拍桌。
太师劝道:“无论如此,此事先静观其变,陛下正在气头上,殿下切勿冲动去求情。”
“我知道,祖父你别太担心,只要能保住舅舅的性命,一切就好说。”
孟承安抚了太师好一会,又跑了一趟大理寺,各路走动了一番,确保蒋如松暂时不会受刑,这才回到宫中。
只是心里始终放不下来,蒋如松是他母妃唯一的弟弟,从前慧贵妃还在世时,便对这个弟弟疼爱有加,孟承不能不管,虽然太师劝说孟承不要轻举妄动,孟承到底还是没忍住。
这日,皇上在朝阳宫问三位皇子的书,三人都答得不错,孟承依旧答得最好,皇上并没有因为蒋如松迁怒孟承,还夸了他几句。
孟承看皇上心情好,一时心急,给蒋如松求了情。
原本还笑着的皇上脸色立刻沉下来,让孟言和孟翊先走了,独留下孟承,将他好一顿发落,“你身为朕的皇子,凡事不为大梁的子民考虑,一心只有你母家的几个亲戚,死去的那五个人在你眼中,还抵不过你舅舅一条命吗?”
“儿臣只是觉得此事有蹊跷,还请父皇彻查。”
皇上盯着他,“有何蹊跷?证据朕都是一一看过的,账本全是经了你舅舅的手,难道你认为朕老眼昏花,不辨是非了吗?”
“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孟承着急解释。
皇上大手一挥,“这几年蒋家仗着你得朕喜爱,在外胡作非为,还企图蒙蔽朕,朕不发落你你该庆幸,竟还如此不知好歹,你是认为办好了几件差事,学问在兄弟间独占鳌头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儿臣不敢。”孟承听着这些话,心已冷了一半,后悔起今天冲动的行为。
皇上不想再听他多说,呵斥道:“自己下去闭门思过,好好想想为君之道为臣之道!”
孟承再不敢多言,垂着头退了出来。
斜阳从朝阳宫的大窗户照进来,在御书桌上投下明暗的光影,背光处,放着一封不显眼的密函,上面写着:太师广交朝臣,似有结党嫌疑。
这封密函送到皇上手中已有月余,皇上一直按着未提,如今蒋如松出了事,他正好借此下手,无论蒋如松贪污的证据有几分真,蒋家的势力确实该打压一下了。
孟承垂头丧气回到长定宫,长定宫漆黑一片,孟言风回阁的门已经关了,想必早已歇下。桃枝迎出来,为孟承掌灯,看着眼前的一盏孤灯,孟承暗自握紧了拳。
而此时的孟言却并没有在风回阁里,他坐在重华宫的茶桌前,端一杯茶细细品着,分明不是什么好茶叶,他却喝出了雨前龙井的滋味。
“皇后真没有耐心,三弟才十四岁,她就开始动手打压了。”
虞清兀自喝着茶,道:“以三殿下的资质,如今打压,已经算晚了,慧贵妃若还活着,恐怕从此就没有其他兄弟的立足之地。”
“蒋家来头很大吗?怎么感觉太师如今的势力大不如前。”孟言问。
虞清晃一晃茶盏,缓缓道:“太师历经两朝,在皇上登基时也有很大的助力,前两年可谓风光无限,如今皇上羽翼丰满,怎会还容他们如此壮大。”
虞清说的这些话,让孟言想起了孟承和他提过的虞家军,看眼前的情形,虞家当初在他父皇的夺嫡之路上也功不可没,然而却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孟言想问问虞清,可是想起上回他故意叫了母后时,虞清震怒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些往事,大概是虞清不能触碰的逆鳞。
于是他问:“那皇后打压了三弟,下一个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虞清道:“殿下一没有背景,二在朝堂无人,三资质平庸,皇后暂时不会动你,殿下尽可放心。”
听他这样说,孟言不高兴了,他趴在桌上看着虞清,面露不悦,“我在你心中就这么没用?都不值得被人看在眼里?”
他眉头轻皱着,说话时眼神直直盯着虞清,满是赌气之姿,虞清看他一眼,不动声色,“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殿下懂得收敛锋芒,确实是目前的上上之策,只有鹬蚌相争,才能渔翁得利。”
“我可没有收敛锋芒,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我资质平平,原本就没什么锋芒,我很笨的。”孟言换了个姿势,撑着下巴看虞清。
虞清不理会他的自贬,如今他已将孟言的性子摸透了一些,也知道他并不是初见时那样草包,但他并不恼,身处皇宫,谨慎是好的,而且这样的孟言,让他更多了一份胜算。
“既然皇后暂时不会动殿下,殿下何不先下手为强,打她个措手不及?我想,三殿下此时一定很需要您的帮助。”
孟言眼神陡然一亮,直起身道:“你有什么想法,细说来听听。”
虞清道:“各朝各代,没有哪个官员的手是干净的,既然要抓贪官污吏,为何不借此机会多抓几个,皇上登基已有四年,国库一直不见充盈,岂不知是这些蛀虫在作祟?”
孟言听得出神,放下茶盏,道:“你的意思是一锅端了?”
“那倒也不必,你只管将这个说法透露给三殿下,三殿下如此聪慧的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一锅端做不到,户部油水这样大的部门,自然是首当其冲的。”虞清说罢顿了顿,看向孟言。
孟言顺着他的话说道:“我隐约听闻,户部可是一向跟皇后走得近。”
“程广奉做了这些年户部尚书,家底肯定很殷实,用来充盈国库再好不过。”
孟言咧嘴一笑,眯着眼睛看虞清,“皇后只顾着打压蒋家,哪儿知道这里还关着一只黄雀。”
虞清瞥他一眼,没有反驳,站起身欲逐客,孟言看出他的意思,自己起身打算离开,走之前折回身问道:“你还想吃什么?我下次来的时候给你带来。”
虞清皱眉,“皇上的万寿节快到了,宫里要加强守卫,这些日子若没有重要的事,殿下不要过来了。”
孟言笑道:“那不成,你是除了我的心腹外第一个知道我有夺嫡心思的人,如今在你面前我倒也不用藏拙,要是隔几天不和你聊天说话,我还真有点不习惯了。”
虞清有些意外,“苏娘娘也不知道?”
孟言摇头,“我母妃谨小慎微惯了,在越州的时候,除了思念我父皇,便是叮嘱我安安分分过日子,要是知道我有这个心思,怕是担心死了。”
“既然如此,殿下为何不顺遂苏贵人的心意,要将自己置入险境之中?”
孟言扬唇而笑,掷地有声,“既然上天让我生在了皇家,我便要为自己争一番天地出来,世人都说我生来不详,我偏不信。”
虞清微愣之后,淡淡笑了,面有欣慰之色,他拱手弯腰,第一次给孟言行了君臣之礼,“虞清祝殿下得偿所愿。”
第12章 户部
蒋如松最终还是被判了流放三年,犯了如此大事,这个惩罚算是轻了,好歹保住了一条命。
太师称病好几日没上朝,孟承也闷闷不乐了好些日子。
他生辰这天,孟言信守承诺,邀他去迎客轩喝酒,孟承笑着应了。
孟言点了一桌子菜,还亲自给孟承斟满酒,看着孟承不忍劝道:“你也不必如此难过,能保住性命就是好的,等蒋大人回来,还有来日。”
孟承难过的不止这一件事,最近皇上不知为何,不似以前那样宠爱他了,有时还会借故训斥他几句。孟承从前一直在皇上面前很得脸,如今这样,难免心有不安。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多谢大哥劝解,我只是想起了我的母妃。”
“就算父皇对蒋大人失望,也不会影响慧娘娘在父皇心中的地位的,你又一直出色,等过些日子,父皇怒气消了,肯定还是最疼爱你。”
孟言为孟承夹着菜,看他一眼,继续说道:“说到底,还是蒋大人的贪念害了他,其实说起来,朝堂那么多人,我就不信,其他人的手都是干净的。”
孟承闻言抬起头,眼中似有思量,“大哥的意思是?”
“如今国泰民安,国库却并不充盈,看看那些朝臣倒是个个脑满肠肥,恐怕家里的宝贝比国库还多些,我看就属户部的程大人最滋润,上回我还瞧见他随手便赏了勤政殿小太监一把金叶子呢。”
孟言吃着菜,状似不经意地说着这些话,孟承果真聪明,一点就通,他眼中凌厉闪过,举杯笑道:“多谢大哥提醒,既然要处置贪官污吏,就该一视同仁。”
孟言笑着和他碰了个杯,“我不过随口说说,你能想通就好,今日是你的生辰,本就该高高兴兴的。”
“大哥说的是。”孟承又饮下一杯。
之后兄弟俩喝酒吃菜,说着京中趣事,不再讨论之前的事,孟承心里对孟言的看法有了些许改变,孟言这些话说的随意,却是有心在引导他,看来他这个大哥并不像平日看到的那样不学无术,恐怕也怀着和他一样的心思。
只是如今太子一派风光无限,他们兄弟二人若能联手合作也不失一种办法。
孟承很聪明,他并未自己直接跟皇上提议,而是让太师找了几个平日看似和他们不怎么走动的御史在朝堂上进言。
御史一向善于言辞,三言两语便由行宫贪污案引发出了当今朝堂的腐败,挑了几个例子像模像样地说了,皇上便下旨,由御史台全权负责调查朝堂官员是否持身廉洁。
此旨意一下,各个大小官员慌了神,托关系的托关系,走门路的走门路,即便御史台有些官员可以被收买,但御史中丞何忠最是刻板不过,一个年迈的老头子,身上有先皇亲赐的恩典,顽固不化。
之前蒋如松一案,皇后便是料定了他是这样的性子,才安排人私下将此事捅到他眼前的。
何忠做事速度虽慢,却一丝不苟,一月的时间查出了好些贪官污吏,所贪金额大小不一,以户部尚书程广奉数额最大,何府中查出黄金三百余两,白银五百两,古玩字画不计其数。
皇上雷霆大怒,在早朝上指着程广奉骂道:“好你个程广奉,做了十几年的户部尚书,没看见你给朕节约多少银子,原来是都进了你自己的腰包了,此前蒋如松犯事,你弹劾的最积极,想不到竟是一丘之貉!”
程广奉抖如筛糠,额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他俯在地上,颤抖道:“微臣知罪,还请陛下恕罪!”
“还敢让朕恕罪!朕再宽恕你,国库都要被你搬空了!”
“陛下恕罪啊!”程广奉不知道该如何辩驳,只能哭喊着这一句话,希望皇上能念在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他一次。
然而这是皇上登基后第一次彻查官员风气,如果轻易饶了他,不仅助长了贪污腐败,还会让太师不满,毕竟蒋如松刚刚获罪流放。
果然,太师站出来道:“陛下,前几年羌族屡犯我边境,我们原本应当出兵镇压,可因为国库空虚,便只能选择了和谈,还险些赔进去好几座城池,若不是……”太师突然意识到自己多话,忙止了话头,转而道,“如此大辱,殊不知竟是因为打仗的钱都进了程大人的府中,程大人将户部管的真是密不透风。”
皇上神情有一瞬的恍惚,想起这些事也很是心烦,他眉心深皱,靠坐回龙椅上,厌恶看着程广奉,道:“户部尚书程广奉,枉顾朝纲,贪赃枉法,中饱私囊,即日起革去官职,发配边地充军,所有财物尽数充到国库,其家人无论长幼皆驱逐出京,儿孙永不可参加科考,入仕为官!”
程广奉最后一口气没撑住,瘫坐在了大殿中间,平日与他交好的官员手中也不干净,此时自身难保,没有一人敢为他说话。
皇上重罚了程广奉,对于其他人,则选择了从轻处理,罚了他们一年的俸禄,并说只要他们将所贪钱财尽数充公,皇上便不再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