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丰唇畔显出一丝笑意,“乖。”
他摸了摸亓官的头发,道:“云龙被张松阳囚锁多年,与他有着血海深仇,待它脱困,首要之事必定是杀其泄愤。倘若张松阳死于他人之手,云龙一腔郁怒无法宣泄,势必会将仇恨和怒火悉数转向人族,疯狂更甚。所以,死于云龙之手,才是张松阳最好的归宿。”
亓官握住他的手指,点头:“师父,我知道了。”
另一厢,张松阳并不知道陆丰师徒的这一番对话,更不知道,在他们眼里,他此时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他的身形很快便移至无念谷内,穿过重重禁制,出现在禁锢云龙的石洞中,迎面就赶上了一阵龙吟长啸。
见云龙仍旧好好地待在阵中,并没有脱困而出,他不由得松了口气,再一感受那扑面而至愈来愈盛的龙威,饶是他素来城府深沉,这时面上也不由得露出一抹喜色——皇天不负苦心人,妖皇竟然真的叫他养出来了!
妖族气运大盛,妖皇临世已是必然,若照常理,妖皇能为堪比大乘修士,绝不可能会叫他斩除。但有此上古凶阵为助,哪怕他只是分神修为,也能轻轻松松将这斩除妖皇的济世功德谋夺入手,届时,别说是勘破大乘境,就是仗之以渡劫飞升也大有可能。
张松阳难抑心头激动,绕着凶阵转了一圈,片刻后,又微一皱眉:还差一点。
虽然这云龙的气势愈加强横,但距离妖皇总还差一点儿。不过,只要能确定养出来的确实是妖皇,稍许等待一时也不算什么——他挥动拂尘,又照旧掐诀念咒,将阵法催动起来。
云龙在初见张松阳身影的刹那,龙躯猛地挣扎了起来,冲着他发出愤怒至极的嗥叫,但随着张松阳施展手段催动阵法,令这上古凶阵隆隆的运转起来,它反而定住了身形,只将龙颈微昂,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张松阳,一股无形的威压播散开来。
阵中凶戾气息湃涌,云龙一身泛着紫黑色泽的鳞片愈显妖异,在某一时刻,它闭上了眼睛,积蓄着周身越来越澎湃的力量。
无念谷上方的云海,云蛟已经率先赶到,它半分也未迟疑,在空中长啸一声,只将长尾一摆,一头扎了下来,猛地冲着那重重禁制撞去!
嘭!
云蛟之能为相当于元婴修士,这一撞之下,如同撞上了实物一般,坚固的禁制簌簌地发着抖,却分毫无损。它长长地吟啸一声,转身腾跃至半空,而后一低头又撞了下来。这一回,它周身妖力涌动,随着它的吐息在身前形成了一道薄而锋锐的劲气,如刀片一般,先于它的身躯,狠狠地切进禁制中!
咔嚓!
禁制应声被破。
然而这只是第一道禁制,第二道横亘在面前的禁制要更坚固、更强大。这时候,另外的云虺也相继赶到。它们一到此地,纷纷昂首长嘶,随后也像云蛟一样,携着凶猛的气势冲着禁制撞来。
一头、两头、三头……无数头!
亲手设下的禁制传来动静,张松阳自然能察觉,不过在察觉修为最高的也只不过是云蛟而已后,他便将分出去的一点神念又收了回来——外层的禁制不过遮掩之用,至于里头另外布下的重重禁制,区区云蛟也想破掉?
呵,痴心妄想!
嘭!嘭!
一头头云虺前赴后继,鼓涌起全身的妖力,拼尽全力向着那重重禁制撞去,哪怕被撞得筋断骨折也毫不犹豫,反倒是一开始赶到的云蛟被它们很有默契地挤了出来。
渐渐地,一头头云虺倒在禁制前,失去了生息,唯有一腔热血喷出来,溅射在那由人族分神大能亲手布下、坚固无比的禁制上——这些云虺是在血祭!
“嗥昂——”在半空游动的云蛟虽然早有预料,但见此惨景,仍旧忍不住昂首发出悲怆的嘶鸣。
第131章 妖皇
嘭!
又一头云虺撞上禁制后滚落,巨大的身躯重重地砸下来,迅速失去生机,那双冰冷的竖瞳却犹自睁大,倒映着喷洒在禁制上的虺血,和周围同族的尸身。山谷里,云虺的尸体越来越多,高高地堆成了小山,虺血涂了满地。
“嗥——!”云蛟嘶声长鸣,巨大的身躯腾空而起,在空中盘旋飞舞,它两爪下生出两团云气,渐渐地,还有更多的云气凭空生出来,在它身周集结成了厚重的云团,将整座山谷笼罩了起来。
云团越来越厚、越来越厚,最终把云蛟飞舞的身躯都遮掩起来,而后,一声激越悲怆的嘶鸣声陡然撕开云层,一股雄浑的妖力湃涌而出,云团下翅断骨折、却仍然残存气息的云虺们一同昂首长啸,深藏在血脉中的力量随之被激引着震荡起来,汇聚起同源的气息,连带那已经死去的云虺体内的血脉之力亦受此激引,涂了满山满地的虺血被这力量牵引着、升腾着,倒灌进了云团之中,霎时间将整个天空染成一团血色!
那团血色越来越浓,越来越深,直到最后,地上的虺血被吸收殆尽,天地间陡然为之一静!
轰隆隆!
瞬息过后,雷霆骤然炸响,带着血色的电光在云层中蹿动跳跃,一道赤色雷电携着恐怖的威势劈在那坚固的禁制上!
石洞之内,正在催动阵法的张松阳突然怒哼一声:“不知死活!”
他这边阵法未停,另一边又分出一缕神念,化作一道虚影,瞬间穿过地穴和重重禁制。迎着那一道道直劈下来的赤色雷霆,他不避不让,抬手直接抓握而去,那恐怖的雷霆在他手里竟如自天上垂下来的藤索一般,一绞一扭,即被断去。
“嗥昂!”
云蛟昂首长啸,穿行在云团之中的身形愈来愈快,周身妖力全无保留地倾泻而出,于是雷声轰鸣,赤色雷霆再起,十数道雷光轰然劈落,直指那一道虚蒙蒙的人影。
“哼,雕虫小技!”张松阳的神念自是不屑一顾,照样将那十数道赤雷凭空捏碎,且探手往那云团之中搅去。
只是——
神念之手刚刚触及云团,张松阳心头警兆突生,闪电般抽回神念,但是已经迟了。
猩红妖异的血色如跗骨之蛆般缠了上来,那刚刚被捏碎的赤雷之中也残留了些许附在虚影之上,此时两股赤色汇集到了一处,霎时间又更加地蔓延开来——这是云虺一族用血肉为祭、神魂做引供出来的血孽,张松阳若是真身在此,自有数种办法可以应对,但他急于催动阵法令妖皇现世,又轻看云虺一族,只分了一丝神念化身出来,偏生血孽最易沾染神魂灵识,他一时托大,居然就中了招。
“孽畜该死!”
张松阳蓦然怒喝,待在石洞里的真身一闪,瞬间出现在洞外,抬手劈出一道雷霆将沾染了血孽的神念毁去。只他心有魔障,神念更易躁动,此时少去一丝神念,霎时间勾引出心底的魔念,双目瞬时便漫上了一层血色,一股暴虐的气势陡然铺开!
他将拂尘一甩,就见塵尾迎风而张,瞬时间暴涨百丈有余,每一丝都如无常的勾魂索一般,勾住藏在云团中的每一头云虺,一息不到就将它们的生机夺去,剩下的俱都向着云蛟抓去。
“嗥!”
云蛟修为最高,又主持血孽之阵,一时之间并未被塵尾夺去性命,只在塵丝加体之时,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嘶嚎。
也就在此时,石洞中,一双如炬龙目霍然睁开!
被困在上古凶阵之中的云龙昂首,对着虚空发出一道畅快到极致、又愤怒到极致的咆哮:“吼昂——!”
随着这一声,一股沛然莫御的威势骤然从凶阵中央荡开,只一刹那,八枚凶狞的锁扣一寸寸从逆鳞之中退拔出来,那八道巨大的锁链亦寸寸崩断!巨大的洞窟也在这一声中猛烈晃动起来,一块块巨石因这声威的震荡从山壁上松动、脱落,轰隆隆地砸下来。
而在这巨石“雨”中,一道巨大修长的身影骤然伸展开了身躯。它长尾一摆,重重拍击下来,那构筑凶阵的阵基便被一举毁去,而后它将身躯一振,只一瞬间,就只见得一条黑色龙尾没入地穴,再下一瞬,正好迎上察知情况有变、匆匆赶来的张松阳。
来得正好!
云龙目光凶芒一闪,张嘴喷出一道毁天灭地的黑炎,它要叫此人神消魂散,连转世重修都是妄想!
说时迟、那时快,张松阳也不愧是分神大能,反应亦极为迅速,硬是凭借镇派掌门所掌的掌门心印之力,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瞬息间挪移至金顶府上。
然而他虽逃得一命,心底却是冰冷一片。
完了。
妖皇出世即有相当于大乘修士的能为,倘若未曾脱困,他尚且有把握能借助凶阵之力一举将其斩杀,但此时这孽畜已经脱阵而出,不必查看便知,他仗之为凭恃的凶阵定然已经被它毁去。
没了那一座先人留下来的大阵,他凭什么能斩杀妖皇,又要如何才能将那济世功德谋夺到手?
刹那间,张松阳心灰意冷。
先是谋夺陆丰的小洞天失败,而今他谋划了数百年之久的斩杀妖皇一事,也眼见着将成为泡影……莫非真是天道要绝他飞升之路?!
放在膝上的双手紧紧握了起来,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张松阳双目圆睁,脖颈上青筋暴起,一股暴虐的气势骤然横扫——
不、他不甘心!
许是呼应他心底的不甘和愤怒,猛然间,轰隆隆——
一道雷霆在天地间炸响,千里劫云汇聚在无念谷上空,一道道恐怖的劫雷接踵劈下。仿佛是因为此时渡劫的是妖皇,又或者是因为云龙那一身湃涌的凶戾气息,这一回的劫雷,比陆丰渡大乘雷劫时还要恐怖,威势只增不减!
一时间,世间所有的妖王,和元婴以上的修士,都转头朝着这个方向望来。
有人喃喃:“妖皇……”
终于出世了。
第132章 大乘
便在此时,一直凝目望着无念谷方向的陆丰忽然握了握亓官的手掌,“等我。”
话音一落,他将双目一闭,神念脱开傀儡之身,与真身相合。
这一刹那,无念谷上空正在沐浴雷劫的云龙忽然察觉到什么,霍然转头望来。而后,它将龙尾一摆,悍然拍碎一道雷光,又探出粗壮的龙爪绞扭抓碎雷柱,接着抬头冲着漫天劈下来的恐怖劫雷,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吼啸。
随着这一声,霸道的龙威倏尔向四周荡开,数百里方圆内,威势所及之处,凡生灵之属莫不觳觫战栗!
金顶府上,闻得这一声吼啸的张松阳身形微僵,眼底流露出一丝微不可见的惊惧。
他囚锁妖龙多年,自然知道妖龙对他的彻骨仇恨,只不过,从前有凶阵之威作为凭恃,他并没有把那仿佛仿佛淬了毒的目光放在眼里,此时凭恃一去,他才蓦然惊觉,与能为堪比大乘修士的妖皇结下血海深仇,委实算得愚蠢。
然事已至此,后悔也是无用,何况从来富贵险中求,大道途中艰难坎坷何其之多,要想登顶飞升,非行险不可。为今之计,是要如何把这头发疯的妖龙撵走。张松阳极快地在心中计量,稍许功夫后,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
“掌门师兄!”
妖皇出世,且就在宗内渡劫,流华宗各峰峰主万没想到竟然会降下这等灾劫,一时顾不得许多,展开雄浑灵力,一把裹住各自峰头的弟子齐来金顶府,这才匆匆来面见张松阳商议如何应敌。率先赶来的乔拾音性急,不待站稳便迫不及待地开口:“师兄,妖皇究竟为何会在本门出现?”
张松阳经她一问,面上倒还端得住,将手轻轻一抬,不由分说:“乔师妹稍待,等诸位师弟师妹都来了再说。”
待各峰峰主及元婴长老赶来,他环视一圈,沉声道:“妖皇在本门现世,实在出乎意料,然此时不是追究此事的时机,当务之急,是要如何在妖皇淫威之下保全我派弟子。”他稍稍一顿,又道,“妖皇出世,元婴以上修士都有感应,曲澜别院、观羊山、南斗宗与我派素来交好,况事关玄门存亡,定不会袖手旁观。我已广发灵讯,请各派大能相助,但妖皇之能为莫测高深,若无大乘修为,恐怕难以将其制住。”
“大乘……”乔拾音叹了口气,“倘若陆师弟渡劫成功……”余下半句话她没有说出口,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她想说的是什么,一时面色都更沉重了起来。
“陆师弟……”张松阳沉吟一时,语出惊人:“说来有几分离奇,但……陆师弟,说不定还在人间。”
此言一出,顿时满堂俱寂,下一刻,众人面上都禁不住现出了些许喜色,林成洲更是迫不及待地问了出来:“掌门师兄此话当真?!”
张松阳点头,缓声道:“当日陆师弟渡劫之后,神魂消失无踪,只留下一具遗蜕。前些时日,陆师弟遗蜕忽然不翼而飞。倘若不是他还在人世,这世间谁能从金顶府将其盗走?”
这话确然有理。
在场众人神情稍松,乔拾音迟疑了一下,“可是,陆师弟若尚在人世,如今又身在何处?”
张松阳没有说话,只抬起目光,遥遥望向殿外,过了一会儿,才颇有深意地道:“不管身在何处,陆师弟若在人世,定不会坐视宗门遭劫。”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就在此时,殿内众人忽然心生感应,一愣之下,纷纷扭头往殿外望去,这是——
“师弟果然成就大乘了!”
林成洲又惊又喜,顾不得多想,当先向殿外疾冲而去。其余诸人也按捺不住,紧随其后。张松阳独自一人被留在殿内,脸上的神情忍不住扭曲了一瞬,很快便被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