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关里的大小事情都定下来了,刘湛想着通天关里条件不好,当天就带了宋凤林回刘家养伤,通天关离刘家不远,琐碎的事情在家也能安排。
因伤员都集中在云中书院救治,这几日天苍村人来人往,家属都聚集在云中书院照顾亲人。
也有些伤势不重的陆续由家人接回家养伤。
这些受伤的士兵大多都是头两天战事最激烈的时候顶在前线的本县士兵,还有那些牺牲的士兵宋凤林已经安排下去给了抚恤。
两人到家那天,赵氏让刘管家备了热饭一家人吃了顿团圆饭。
许是刚经历过战事,隔壁云中书院每日都在重复上演生死离别,想到一路走来的不易,席间不复往日那般热闹喧哗。
饭后,刘湛独自一人爬到刘家屋后那片山坡上消食,只有在没人的时候刘湛眼里才露出一丝忧虑和疲态。
此战虽然赢了,但是岑州营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通天关的胜利对于刘湛来说只是惨胜。
经过统计,这一战牺牲武源县本地士兵一千多人,后来补充的兵源又牺牲近两千人,且牺牲人数每日都有增加,伤重的士兵和青壮更是不计其数。
刘湛负手而立极目远眺。
天边是层层叠嶂的群山云雾缭绕,近前几处山头是错落有致的梯田。
山上稻子已经开始泛黄再过不久就能收割了,只见西面那片梯田间有一身素白的送葬队伍走过唢呐吹奏的哀乐似远及近。
有军户连续两年一年没了一个儿子,虽然两个儿子拿了上百两的抚恤银子,但是家中只剩年迈的老父亲和年幼的孩子一家生活并不容易。
燕国狼子野心,北疆的战争不会停止,这次通天关一战只是战火烧到齐云山的开端。
现有的军户经历不起一次又一次的消耗,哪怕倾尽全力守住,没有人没有兵,最终刘湛苦心经营的一切都会败完。
刘湛深刻的认识到自己对武源县乃至岑州的经营还不够。
这两年他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打仗升官算计上,如今他已经是五品游击将军,在这岑州地界内已经是天一般的存在。
是时候要停下来了,刘湛心想。
“义父!”
“大哥!”
两个小屁孩一前一后的奔着刘湛跑来,刘明淙胖得敦实把刘攸宁衬得像根小麻杆。
刘湛笑了,一手一个将两个小屁孩举了起来。“又偷跑出来撒野了?”
刘攸宁尴尬的红了脸。
“大哥,写字太无聊了啊。”刘明淙则一脸皮实。
“不想写字就去练武,从文还是从武你得选一项。”刘湛带着两个小屁孩往刘家走。
“我一回来就听爹说了,说你一会不拘着便能上房揭瓦,我寻思着给你找个武先生,先跟着学点基本功法,还有攸宁你也学,这么瘦要是长不高了将来媳妇都抱不动。”
两个小屁孩哪敢反抗,这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刘湛上辈子虽然不是什么高材生,但也明白知识的重要。
他辛苦打下来的基业就指望刘明淙这小子能接力管好,要是养出一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岂不是白搭了。
夜里,万籁俱寂。
“你想把刘家和云中书院迁下山?”宋凤林披着单衣坐在书桌前看刘成来的信,听到刘湛的话诧异的抬头。
屋里亮着灯,光影交错。
刘湛单手撑在宋凤林身旁,凑近他看着他漂亮的丹凤眼说:“我想把现在的云中书院改成兵营驻兵,把刘家这片屋子改成衙门,以这里为据点跟燕军长期斡旋。”
这事刘湛已经想了一天,他并不是一时兴起。
“燕军的目的不只是苍霞平原,燕军久攻不下给阳关势必会寻找其他突破口,齐云山作为晋阳城和给阳关的后方,只要把齐云山攻破了,晋阳城和给阳关便不攻自破。”
“耶律龙吉在通天关跌了跟头,他迟早还会卷土重来,若是再战我们断然不能再这样被动,如此一来势必要在通天关附近驻军。”
宋凤林放下手中看了一半的信,他坐直了身认真道。“云中书院那一片房子拿来做营房绰绰有余,但是没有校场给士兵操练。”
他眼中思索。“若要开辟校场势必要把云中书院附近的田平了,天苍村的稻田大部分都在那一块,若真要平田几乎每户人家都有影响。”
刘湛事无大小都喜欢跟宋凤林商量,除了尊重更是因为宋凤林总能把他提出的设想变成可实行的方案,甚至提前预判会遇到的各种事情。
平田的问题刘湛也想过,除了赔钱他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
宋凤林此时思忖。“或许可以整村迁移。”
刘湛眼前一亮,表情认真的洗耳恭听。
“未来的战情谁也说不准,但是凡事都应做最坏的打算,若燕军大举进犯,天苍村最少要驻军上万,甚至两万,进可攻退可守。”
宋凤林提笔在白纸上简单的画了一个天苍村的简易地图。
“目前我们岑州地方守军加上你在北军营里的驻军满打满算人数可达两万,以两万人为标准建造校场,这校场的面积正好覆盖整个村子。”
然后宋凤林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圈里标注驻军兵营需要配置的各种建筑,兵营占地多大,校场多大,营房多大都一目了然。
若是按此推理,天苍村是迁定了。
没有犹豫多久,刘湛的大手按在这份简易构图上下定决心。“迁!”
决定了整村迁移那就有迁移的方案。
宋凤林道:“良田房屋可按市价赔给村民,另在野松岭里圈一块同样大小的荒地给他们作为补偿,这些新开的地可全部登记为村民的私田,如此一来应该不会有怨言。”
这已经是十分优厚的待遇了,其实按照刘湛的权势迁与不迁都是一句话的事情,刘湛能主动让步给出补偿想必不会有没眼色的冒头闹事。
天苍村迁移进野松岭一事就此定下。
“还有一事。”刘湛食指点了点桌面,这是他犹豫的小动作。
“我想自请驻守齐云山,就是不知道周澶和睿王放不放人,尤其是睿王肯定不会允许我长期不在晋阳。”
如今燕军已经瞄上了齐云山,刘湛自然不能放任不管,齐云山上各县从来没有做过战事的准备,这里面要布置的事情太多了。
还有一点,刘湛在北军营里受周澶掣肘难以发展势力,还是在自己地盘更得心应手。
“离了北军营离了睿王,你的仕途势必会受影响,你确定舍得?”宋凤林仿佛刘湛肚子里的蛔虫,这话正中刘湛最纠结之处。
刘湛如今正受睿王宠信,今后哪怕没有战功只要无过错熬个几年也能凭借睿王的信任升官。
甚至睿王真能成为太子成为皇帝也少不了刘湛的好处,离开睿王身边等于离开了权力核心,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搞不好刘湛再也没有晋升机会。
刘湛向来杀伐果断此次却思考了整整一天才做了取舍,可想而知他的纠结。
宋凤林敢调侃他,也是知道刘湛在官场名利和大局面前肯定会选择后者,他知道刘湛并不是那种追逐官场名利的人。
“敢笑话我。”刘湛发泄似的低头咬住宋凤林圆润的耳珠子,不管宋凤林的躲闪把他整个耳朵都舔了个遍。
最后倒把自己弄得欲火焚身,若不是宋凤林有伤在身,刘湛才不管是不是在家里先上了再说。
“别闹,攸宁在……”
刘湛抬头看向炕床方向,玉雪可爱的小孩儿睡得憨实。
“便宜这小子了,睡了老子的位置。”刘湛哼了一声。
“在家里收敛一点。”宋凤林没好气的把他推开。
刘湛心想他才不介意家里人会不会发现,只是宋凤林想要瞒着他也只好顺着。
言归正题。
宋凤林又道:“驻守齐云山只能由周澶主动开口指派你,如此一来睿王也无可奈何,你也不用得罪睿王,只是这里面还需要操作一番。”
有办法就行刘湛高兴道:“不着急,此事可从长再议。”
此番刘湛出兵通天关名正言顺,又有战俘在手,捷报传回北军营就是大功一件,他趁机多留一些时日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
“若是决定了要迁移进野松岭,许多事情都要提前准备。”
刘湛连连点头。“都听你的。”
第二天刘湛便把迁移天苍村的事情跟刘学渊宋宜均他们说了,大家都十分赞同。
刘学逸更是恨不得马上迁下去。“那日燕兵上山通天关告急你祖母受惊还病了两天,这里到底是离燕地太近了,能迁下山去自然再好不过。”
刘家上下知道要迁下山去无不欢喜,就连老太太脸上的笑容都多了起来。
既然定下来了,宋凤林第二天便写了文书在天苍村发出布告,全村上下无有不从。
如此一来迁徙下山的事情便提上了日程,这里面琐碎的事情还多了,幸好还有刘学渊和宋宜均主持。
宋凤林早就对野松岭做好了规划,居民用地、兵工作坊、衙门、道路等等都有蓝图,如今只要选一处合适的地方重建云中书院和刘家即可。
一连几日刘湛和宋凤林都在讨论这个问题,拟定了云中书院和刘家的建筑样式格局大小之后,刘湛亲自带人跑了几趟野松岭确认具体方位。
待迁徙下山的事情全部定下来了,刘湛这才率领一千骑兵大摇大摆的押解俘虏回晋阳。
“让开让开!这是游击将军刘湛刘将军俘虏的燕人,马上要献给睿王受降,谁敢拦着耽误了大事!”
打头的士兵趾高气扬的吆喝驱赶沿途百姓,不住的夸刘湛在这一战中如何神勇,闹得是去到哪都被一群百姓围观。
这还是睿王督战以来第一次俘虏这么多燕兵。
活着的俘虏跟战后数人头还是有本质区别,活着的俘虏能押送进京举行受降仪式,宣帝领百官以俘虏祭天告慰先灵。
宣帝好面子能让宣帝杀俘祭天这可是大功一件。
刘湛一行人才进入晋阳地界消息就已经传到了周澶耳里。
周澶当场气得脸色铁青,刘湛明知道他才是北军营最高统帅,要献俘也应该由他献俘,刘湛竟要越过他去把俘虏交给睿王!
虽然睿王最终也不能越过周澶,但这未免太落周澶面子。
周澶气得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越想越愤怒越想越觉得不能让刘湛这小子好过,他传来府里养的几个谋士商量对策。
沛公离依旧在大将军府里当谋士,因他前些日子亲近刘湛最近在大将军府里受尽了脸色。
本以为刘湛这是不打算替他谋划了,就在昨夜他收到了宋凤林的密信。
宋凤林要他做的事情很简单,却让沛公离百思不得其解。
这些新面孔的谋士汇聚在周澶书房,因之前赶走过一批,这一批是从中原新招来的谋士,只有沛公离一人算是周澶身边的老人。
许是听说过周澶打罚谋士,这次新招来的谋士显得小心翼翼,加上刘湛已经是游击将军又是睿王跟前的红人,他们这些无官身的人哪里敢得罪。
于是都尽捡一些谁也不得罪的场面话来说,周澶听罢就更加不耐烦了。
这时沛公离上前一步。“大将军,在下有一计。”
周澶冷凝了一眼沛公离,心里不相信他但是诸多谋士都没能给出有用的建议,此时听听也无妨,周澶点了点头示意他说。
“我们北军营的主力一直驻守晋阳城和给阳关之间形成防线与燕军斡旋,如今燕军攻打齐云山北面,大将军于情于理都该派兵驻守北面防线。”
沛公离按照宋凤林信中的话原封不动的说:“何不趁此良机将刘湛分出北军留守山上,一来远离睿王断了他不该有的心思,二来小惩大诫警示他不该得罪不能得罪的人。”
周澶先是一愣,想明白沛公离话里的深意之后立即哈哈大笑!
同时那些也明白过来的谋士对沛公离纷纷侧目,心道此计阴损之极。
驻守齐云山那荒山野岭之地远离睿王远离前线,刘湛的仕途便算到此为止了,只要周澶再打压一二,刘湛这辈子都别想出头。
“公离的心还是在本将军这里啊。”周澶拍了拍沛公离的肩膀,一扫连日阴郁心情廓然开朗。
“本将军麾下正好缺一参事,便让你去历练一二吧。”
沛公离大喜过望连忙叩谢周澶。
一个得罪透了睿王和刘湛的人,这样的人除了向着自己的主子别无选择,这样的人才可靠。
周澶的用人准则一向是有把柄在手的人才能用,这类人才听话。
宋凤林一石二鸟之计着实厉害,他虽没见过周澶却把周澶的心思都猜透了。
“传大将军军令!特命刘湛分出北军自立驻守齐云山,全权节制北面防线,号齐云将军有便宜处事之权,令齐云将军即刻返回。”
传令的副将趾高气扬的把文书递给刘湛,见刘湛震惊又不敢置信的模样,心里嗤笑面上不显。
他高傲道。“齐云将军,请现在就把燕兵俘虏交给属下,属下自会押送进城交给大将军处置。”
一般只有三品以上的将军才会授予名号,像颜氏被夺了的定国将军就是三品将军。
周澶这是授予刘湛三品将军的权力却不给他品阶,打一巴掌再塞一甜枣,而这甜枣还硌牙,明升暗降实为羞辱。
考验演技的时候到了,刘湛气急败坏的冲上去一拳将副将揍趴下。“本将军是睿王的人,要安排也应该由睿王亲自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