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压制的犯人也被扯着头发一同跪下。
齐轻舟抬起下巴,淡淡道:“起。”
京卫将领不欲讨新皇不喜,指挥部下赶紧押行犯人。
谁料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的齐亦风忽然像只疯狗一般挣开侍卫冲到人前,破口大骂:“殷淮你个断了子孙根的东西!连男人都不算,也敢碰孤的皇位!”
照理说,夺了他皇位抢了他江山的是齐轻舟,可他现在最恨的人却是殷淮。
这段被关押待审的时日,殷淮这丧尽天良的奸人佞贼不但对他严刑拷打,处以极峻的宫刑,更令他恨之入骨的是,殷淮竟然命人虐待折辱他的母后,还压着他跪在一旁眼睁睁观视。
殷淮坐在太师椅上,两条长腿懒洋洋往前一摆,喝着茶,表情寡淡,等人玩儿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起身,笑了笑:“前太子倒也不必这样看本宫,你大概还不知道你这位好母后为了能让你顺利入主东宫都做过些什么。”
他居高临下,看奄奄一息的女人如同一只丧家之犬:“娘娘还好么?”
废后伸出原本纤尘不染如今痕迹斑驳的手扯住他的衣角鸣咽哀求。
殷淮无动于衷,踢开她的手,冷漠道:“娘娘莫来求本宫。”
“当年被下药设局被污蔑与侍卫有染、在冷宫被生生折磨而死的贵妃和被推下黑井后又被人指使太医生生挑断脚筋的七皇子也求过娘娘。”
地上的女人浑身一颤。
殷淮柔柔一笑,似冷冽刀尖:“娘娘当年的回答是什么,臣现在的回答就是什么。”
他嫌脏似的撇了撇衣袖:“本宫这个人,心胸狭隘得很。”
“记仇是本宫平生一大乐事,恨不得猴年马月的鸡毛蒜皮都算得清清楚楚。”
“以己之道还之彼身未免无趣了些,还是添孳加息十倍奉还比较痛快。”
殷淮度步走出这座血光冲天的人间炼狱的大门的时候,不知是对着废后还是前太子说:“若非淮王登基在即,本宫得顾忌着积点善德,废后娘娘要尝的苦头可远不止这些。”
也不知殷淮下了什么谕令,齐亦风脆弱的神经濒临崩溃,此时见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不管不顾指着殷淮鼻子嘶声竭力咒骂:“你这个狼子野心的狗东西,你敢把你做的事说出来么?”
“不阴不阳的阉人也敢爬龙床,简直是滑天下之稽!”
“呵!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别人嫌不嫌你脏!”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字字泣血、声嘶力竭,仿佛是浸过毒液的的明枪暗箭直直朝着对方的命门射去。
在场一众侍卫宫仆无不心惊胆寒,神色巨变,垂首不敢目视。
唯独被包围在中央的殷淮神色未变半分,昂首静立,像一座临危不蹦的玉山。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身边的人就似一道霹雳闪电蹿了出去。
齐轻舟大步迈到疯疯癫癫的齐亦风面前,狠狠一个耳光扇得他半边脸血淋淋一片,嘴巴歪到一边,倒地抽搐。
那耳光又猛又亮,青天白日下一声响,连枝头上的鸟都不叫了。
齐轻舟仿佛被气狠了,胸口起伏,手抖着,双唇也微微地颤,一双清明漆亮的眼睛进射出殷淮从未见过的阴沉与暴戾。
那一刻,齐轻舟仿佛又从沉稳成熟的淮王变回了曾经那个冲动莽撞却又无所畏惧的少年七皇子。
少年高亢尖锐的声音冷得仿佛在腊月寒天的冰水里淬过:“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提他的名姓!”
他用足十成十的力,一脚踩上齐亦风的喉咙,仿佛要碾平他那张残破的脸。
齐轻舟下颌绷得极紧,额角露出青筋,咬牙切齿对侍卫将领道:“把他的耳朵、舌头和眼睛,一刀一刀给本王割下来!”
说完又豁然转身,狠着脸对一院子垂头低眉的奴才朗声命令:“今天的事传出去一句,你们所有人跟他一样。”
说完不再看任何人一眼,大步走回来拽起殷淮的手腕离开。
他走得很快,仿佛受了极大地刺激般,脊背绷得又紧又直,似一杆狂风暴雨中苦苦挺立的竹。
手上的力气也大,好几次殷淮想开口叫他,却还是放任地跟着他走。
直至走到一条僻静无人的宫道,齐轻舟才停下没有方向的脚步,一把将殷淮压在宫墙上。
那种痛苦复杂的眼神叫殷淮没能马上就看懂,可心却在一瞬间彻彻底底软塌下去。
齐轻舟忽而倾身,疯狂吻向他,吻他的鼻尖,吻他眼睛,吻他耳朵,舌头伸进去搅动,像卷起一场巨浪的风暴。
殷准的耳朵被齐亦风的污言秽语玷污过就脏了,他要帮他舔干净。
明明在大庭广众那样辱骂的人不是自己,他却比当事人难受、痛苦一千倍一万倍。
齐轻舟心碎地亲着殷淮被咬得泛红的耳朵,执拗到几近疯魔地说:“不是,不是。”
“你不是。”
泛白的手指揪着殷淮的手腕,反复道:“你不脏。”
“不下贱。”
“你是本王的明珠,是凤凰,是本王舍了命都要好好捧着的人。”
“那群蝼蚁鼠辈连给你提鞋都不配。”
“他凭什么那么说你,”齐轻舟气得心脏都疼了,眼泪被克制着,哑声质问:“凭什么!凭什么啊……”他好委屈。
殷淮被他的反应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
更不堪入耳、更折辱人的他也不是没听过,这些年也早就习惯了,他也不在乎这些。
只是没有想到,这个世上能有人心疼他心疼到这个程度。
齐轻舟比他自己都更爱他、更在乎他。
在他感到疼之前先为他疼了,他不能哭的,他也都帮他哭了。
齐轻舟是他缺失的神经,是他麻木的情感,他的肋骨,他的筋脉,他所有失散已不可回追的情绪感知。
要命。
殷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尾染上一层薄薄醉红,猛然将趴在自己身上的人翻了个身,狠狠压上去,俯身低头叼住齐轻舟还在一张一合的唇。
舌头缠卷,喘气的间歇,嘴唇也要紧紧贴着,齐轻舟听见吻他的人喘着粗气说:“殿下别伤心,只要殿下爱臣,臣听这些心里并无感觉。”这话没有骗人,他是真的没有被伤到,那些话像水淋鸭背一样流过去了,沾不湿羽毛,留不下痕迹。
齐轻舟没回答爱不爱他,只是伸手摸了一把他下面,静静抬起一双眼,盯着他道:“我给你咬出来好不好?”
他很坚定地说:“就在这里。”
反正没有人。
有人更好,看到了不怕传不出去。
殷淮眸心一颤,下颌绷紧,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一言不发一把将人横抱起来,一步一步走回焰莲宫。
齐轻舟立刻温顺地将双臂环上他的脖子,脑袋靠在他的胸膛,毫不介意以这样有些弱势娇气和暧昧的姿势在宫中示人。
殷淮沉默抱着新皇的身影穿过长长宫道,风一吹,身后落一地繁花。
作者有话说:
美人是真的很珠锱必较、睚眦必报啦!微博放了个小彩蛋!啵啵
第92章 归宿(正文完)
袭位大典,秦乐升座,丝竹齐响,内阁元老率百官三跪九叩。
齐轻舟头戴十二疏旌珠玉头冠,琉璃珠帘后是越发光彩夺目的面庞,曾经春杏花雨般的少年气息出落成劲竹青松的沉稳坚韧。
殷淮伴在身侧,陪着他一步一步登上那个俯瞰众生的位置,众生万物皆是天地初开的清明光朗。
一时间齐轻舟生出错觉,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他被封王赐号的春天,也是掌印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步登上了很高的地方。
齐轻舟将手指插入殷淮的指缝,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声音说:“我好开心。”
殷淮嘴角掀了掀:“恭贺陛下。”
齐轻舟侧头,说:“不是因为这个。”
殷淮抬眸。
“从今往后,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拥有掌印了。”可以给掌印他想给的、最好的一切。
到了今日,齐轻舟仍是在殷淮面前自称“我”,往后亦也不会变。
他看了一眼前头的阶梯,还有好多级,看不清、数不尽。
那个位置好高好空,可是只要掌印不松开手,他便什么都不怕。不怕流言万钧,不怕朝臣逼谏,不怕古训清规。
殷淮又笑了,没再多说什么,就这么静静陪着他走向那最高的位置。
齐轻舟已经成为羽翼丰满的白鹭,殷淮就是那股青风。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朱红宫墙,戚皇勾檐,茵鹂齐鸣,玉阶的最后一步,搀扶着新皇的司礼监掌印停了下来。
齐轻舟的手顺势滑下,遮在明黄色宽袖里,轻轻勾了勾殷淮的掌心,殷淮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低笑一声。
至尊之巅,只有他们二人并肩,齐轻舟一个人走完最后一步。
殷淮敛了神色,缓缓转过身,号领百官,沉声道:“吾皇万岁。”
百官齐声:“吾皇万岁。”
新皇上任后第一条诏旨便是封官建赏,东厂提督司礼监掌印殷淮于南壤之役骁勇善战保家卫国,又以一己之力平定内乱,肃清朝政。
封异姓王。
帝师殷淮悉心辅佐从龙有功,且姝色玉颜天人姿容与朕情投意合。
封贵妃。
那日在书房,齐轻舟问:“掌印当我的贵妃好不好?”反正他的后宫也只会有一人。
殷淮放下手中奏折,半撑着额,挑眉:“噢?”
齐轻舟解释道:“我母妃也是贵妃。”
“……”
齐轻舟忙解释:“当皇后有何好的?自古贵妃才是最得圣宠的那一个。”
殷淮失笑:“都听陛下的,陛下喜欢便好。”他对这些不大在意。
齐轻舟非缠着他要个答案:“那掌印喜不喜欢?”
“……,臣甚喜欢,谢主隆恩。”
封妃诏旨一下,八方大震,内阁元老和宗亲顿时坐不住,忿忿诤言劝谏。
齐轻舟稳稳坐在皇位上,眯起眼幽幽道:“怎么?朕走马上任第一天的第一道旨意就不管用了?”
“……”
开始史官动不动就谏言上书,这不合规矩那不合礼仪,后来见多了齐轻舟的离经叛道也无话可说
齐轻舟从御书房回到焰莲宫,一把揪开殷贵妃腿上那只肥硕的雪狐,自己躺了上去,殷淮俯身吻他,手指按在他的太阳穴上轻轻揉按。
他在朝臣那儿受了气,回来便拱在殷淮怀里撒娇,殷淮纵着他,这个人明明是睥睨天下的九五之尊,是百官文武的明君,是黎民苍生的国主,却在自己怀里那么柔顺那么乖。
齐轻舟玩着殷淮的手指,闭着眼嘴里嘟囔:“掌印,我只有你了,你不要与我离心。”
殷淮抱住他:“离不了,臣着一颗心恨不得掏出来送给陛下,还怕陛下不要。”
“要的,要的。”
两人又手脚交缠着亲到一块。
殷淮解了冰蛊,气色健康了许多,就连气质都不像从前那般阴森沉郁,变得更为灼灼明艳令人移不开眼,也令齐轻舟更下不了床。
历位新皇登基重新修缮宫殿是大齐祖制,齐轻舟在这方面没有一丝动静,反倒是大建汤池,进白汉玉、引玉岩浆泉,花木景观,金雕玉砌,铺陈奢靡,大大小小、方圆菱形数十种规格,应有尽有。
自然又引起朝声一片,殷淮从后面抱住正认真设计图纸的年轻帝王:“殿下不用如此心急。”
齐轻舟转身亲了亲他嘴角,又转回来低头看下边人送上来的图纸:“疗养要一鼓作气持之以恒,不可断得太久。”他害怕前功尽弃功亏一篑,“再说,这皇帝可是他们求我来当的,自然要让那群老头知道我的底线。”
他的底线就是掌印。
齐轻舟往后一挪,坐上殷淮的大腿:“可是有谁说了什么难听话?掌印不必在意,我明天就让他们一个两个都闭嘴。”
殷淮搂住人不让他摔下去,一笑:“不是,是臣看陛下太辛苦。”
齐轻舟说:“不辛苦,我封王赐字的时候掌印也是事必亲躬,礼尚往来罢了。”
“再说,这是彩礼,这些汤池都是留给掌印专用的。”
“噢??殷淮一手搂着他,一手撑着脑袋歪了歪头,姿态慵懒:“那臣邀殿下共浴殿下可答应。”
齐轻舟将脸埋进他的肩窝里“准旨。”
封妃册典仪式也隆重铺陈,比起登基仪式有过之而无不及,殿下朝臣痛心疾首。
到了后头,齐轻舟自己悄悄拉着殷淮走了。
春日的芍药开得好,白色扶桑、橘红石榴打了骨朵儿,青草池塘与金鱼,有鸟雀立于海棠枝头,硕大花团与剑叶被春日丰沛浓稠的雨水浸湿,姿容舒展开阔。
姿容绝艳的新晋贵妃牵着俊秀挺拔的年轻帝皇走在铺满春光的长长宫道上:“殿下,抬头。”
碧翠柳梢上立了一只白鸟,毛羽丰翼漂亮,漆目红嘴,神姿俊俏。
“像殿下。”殷淮说。
齐轻舟眨了眨眼:“哪儿像?”
殷淮嘴边噙了点浅笑,在融融春光里显得温柔:“臣以前一个人走这条路去司礼监当差,时常看见殿下在树上跳来跳去。”
眉目如画的少年一身月牙白裳,轻盈灵活。
他自树荫下经过,远远瞥一眼,心里充满羡慕。
“好自由。”殷淮感叹。记忆中那个少年好似轻轻一跃便能飞得很高很高,高过树冠,高过城墙,高到能飞出这个肮脏室息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