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融说:“陛下,您说笑了。”
越晟脚步微顿,回过头来看了苏融一眼,目光幽深:“确实是说笑,你哪里比得上苏相。”
苏融:“……”
越晟:“孤觉得身上的衣服很适合你,以后都这样穿吧。”
苏融终于忍不住了,他虽然向来待人温和,但实则心高气傲,也不是没脾气的人,从在寝殿里被逼着穿上衣服时就不高兴了,越晟再这样一说,苏融就开了口,神色微冷:
“陛下,衣袍边沿以鲶银丝绣暗色莲纹,是苏丞相惯穿的衣着风格,这些衣服太贵重了,雪阑可不敢与丞相穿得一模一样。”
越晟不为所动:“孤令你穿,你便穿。”
苏融语气不解:“为什么?”
越晟淡淡道:“因为孤想看。”
苏融轻轻抿了一下唇,突然快步走到越晟身前,挡住了他往前的路。
越晟停下脚步,没什么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人,月色下,苏融的脸庞瞧起来有些微红——那是被越晟气的。
“陛下,”苏融慢慢地,一字一顿道,“想让我当苏相的替身?”
越晟凝视着他:“有何不可?”
“……”苏融盯着他的眼睛:“我要是不呢?”
越晟说:“方雪阑,你没资格拒绝孤。”
苏融觉得实在是好气又好笑,越晟想找个人当自己的替身,这是苏融万万没想到的事情,他原以为越晟把方雪阑放在身边,是有什么特别的缘由。
但真当越晟说出口的时候,苏融又感觉自心底深处冒出了一丝酸涩的怒火。
那火灼得他心尖发疼,不由得开口问:“陛下,苏相是怎么死的?”
苏融自己当年是怎么死的?越晟凭什么以这样一副爱师情深的模样,来威胁一个毫不相干的人,逼迫他去做不情愿做的事情?
越晟……他当曾经的苏融是什么,又当如今的自己是什么?
听见苏融的问话后,越晟许久都没有出声。
其他的随从被越晟命令远远跟在后面,此时望见两个人站在原地对立僵持,都感到迷惑且惊慌。
越晟说:“太傅死在孤的怀里。”
他的嗓音仍然极稳,不见一丝情绪波动,只略微显得低沉了一点。
苏融看着他墨黑的眼眸,问:“是你杀了他吗?”
越晟的脸上突然划过细微的愕然,似是没料到苏融会这么问,他顿了一下,道:“孤……不知道。”
苏融轻笑了一声:“我明白了。”
越晟看着他似讥讽似失望的神色,有那么一瞬间想要说什么,但很快又住了口,他的目光变得遥远又惘然,过了好半晌才道:“……回去吧。”
苏融没有再和他说话,干脆地转身离去,越晟没有与他一同回去,这里离宝华殿已经很近了,应该不会迷路。
他望着苏融的背影,久久地伫立在原地,藏在衣袖里的五指被攥得发酸生涩,越晟垂下眼睫。
不能冲动。
尽管有了猜测,但那太过荒唐无稽,就连越晟自己也觉得不太可能。
他不敢冲动,更不敢冒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地试探。
如果不是呢?越晟一遍遍地想。如果自己猜错了呢?
方雪阑曾经和傅水乾的牵连太过密切,苏融当年死得不清不楚,每一个与他有过联系,与他结过怨的人都不能洗清干系,傅水乾犹是。
假如方雪阑便是傅水乾派来试探自己,来迷惑自己……
越晟的眼睛里渐渐蕴起杀意,不远处宝华殿内的灯火在他眼里蔓延生长,隐有燎原之势。
作者有话要说: 越崽:在追妻火葬场的边缘来回试探.jpg
第14章 恶劣
虽然那晚和越晟闹得不太愉快,但苏融还是没把几箱衣服丢掉。
理由很简单,他没别的衣服穿了,而且这些衣服其实很符合他的审美,贵而不奢,低调简洁,终于不再是花里胡哨的红衣服了。
入睡前苏融还在思考,越晟对当年的自己,究竟是怎样一种感情呢?
说是尊敬不太恰当,苏融以前对待越晟,像是老师更像是朋友。
不过唯一明确的一点是,在还小的时候,越晟曾经有一段时间确实很依赖自己。
但人总是会变的,当越晟逐渐长得比苏融还要高一点,逐渐能够自己处理复杂的事务,逐渐掌控了整个天下最为诱人的权柄的时候,这种依赖的感情,也许就会随着时间消失殆尽。
苏融甚至不太能清晰感受到,长大后的越晟对自己是什么样的感情。
他已经慢慢地习惯了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过度的熟悉和信任让他丧失了敏锐的洞察力。
可能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对到来的危险全然不知吧。苏融心想。
原本苏融以为在宫里会清闲一段时间,结果没两天,他忽然从宫人们的口中听说殷朝周边的两队别国来使已经快要到京城。
其中一个是素有“草原枭鹰”之称的突厥,另一个是毗邻大殷左侧,近年来国力愈加强盛的西夏。
今年的朝拜未免来得过早了一点,越晟开始变得忙碌了起来,也没功夫理会苏融。
直到两国来使进京这天,越晟才传了话让苏融去他身边,还派人送来一套新近定制的服饰。
这套衣服以暗银色为底,上身至腰间贴上了极轻的白色软甲,穿上去颇为英姿飒爽。
苏融坐在镜前,蹙眉轻轻推开宫女想要往他脸上涂的东西,淡淡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宫女有些窘迫:“公子,这是京城时下流行的珠粉,敷于面上可使肤色白净……”
苏融默然,难怪最近总看见一些小太监的脸涂得惨白,大晚上走出去能吓死鬼。也罢,是他不懂潮流。
“不用了,”苏融说,“帮我把头发扎高点就行。”
宫女的神情看起来很惋惜,她还想给这位方公子试试宫里新进的胭脂呢,方公子这样好看明艳的相貌,稍加修饰,肯定更加耀眼夺目。
苏融赶到前殿的时候,越晟正准备登上摘星楼,见苏融过来,越晟看了他一眼。
来人的墨发被靛蓝绸带高高束起,一袭银白软甲勾勒出柔韧的腰身,冲淡了他身上以往的艳气,反倒显出两分神采飞扬的英气来。
越晟收回目光,但很快又转头对苏融道:“今日不错。”
苏融:“?”
旁边的众臣:“?”
越晟面无表情地说完这一句,忽然又伸出手,指尖落到苏融耳边,苏融下意识往后避,越晟说:“别动。”
苏融不动了,他感到越晟微凉的指腹在他耳垂尖上轻轻蹭了一下,而后很快离开。
越晟的嗓音仍是冷冷淡淡:“沾了胭脂。”
苏融:“……”
他抿了抿唇,却没有开口。
苏融可还没忘记上次分别时,越晟拿自己当“替身”的恶劣行径。
见苏融神色疏离,越晟先是有点疑惑,而后才想起什么,他停顿了一下,挥手让旁边的侍卫推开,对苏融道:“你在生孤的气?”
苏融:“是。”
越晟凝视着他看了一会儿,说:“孤得罪你的事情也不只是这一样了。”
苏融:“……?”
“如果孤错了,”越晟俊美的脸庞上仍是没什么波澜,只道,“孤会向你道歉。”
苏融听得云里雾里,感情越晟这崽子还觉得自己挺有道理?那他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自己的问题?
苏融蹙眉,正要再说话,却见越晟后面匆匆赶来一个人,对他道:“陛下,西夏、突厥两国来使将要进京了。”
众人登上摘星楼,最高处可见半个京城,也正对着宫门前的白石大道,很快他国来使将会从这条路上进入宫中。
苏融往周围扫了一圈,意外地发现傅水乾也在这里,而且脸色似乎不太好看,以及旁边人看他的眼神有点奇怪。
苏融本来不明白,但傅水乾朝他看了一眼之后,苏融突然就懂了。
——方雪阑进宫待在越晟身边,估计闹得沸沸扬扬,按苏融重生后所见的话本那编排本事,现在各处也不知道将越晟和自己传成了什么模样。
而方雪阑向来以狂热追求傅水乾闻名,这一出之后,不仅是苏融和越晟,就连傅水乾也变得微妙地尴尬起来。
“来了来了!”
有人的低声议论打断了苏融的思绪,他往下望去,就见遥遥一队赤红色的队伍纵马而来,在京城大道上,竟也分毫不减速度,一路扬起滚滚尘烟,吓得旁边的百姓跌跌撞撞往后退。
有臣子立即不满道:“这突厥毛子也太嚣张了,我大殷天子脚下,也能容许他们如此胡作非为?”
其他人纷纷附和,越晟的神色却没什么波动,只淡漠地看着那队伍一路飞奔至宫门口。
苏融轻轻挑了一下眉,心道不会这么巧吧。
紧接着他看见那率队之人一个急勒马,稳稳当当地停在原处,抬头往上面看过来,大喊道:“殷朝皇帝,你怎么连门都不给我们开啊?”
一听见这熟悉的声音,苏融就感觉头隐隐开始疼了起来。
这个气势嚣张的少年是突厥五王子,深受其父宠爱,是下一任可汗的有力竞争者,但性子骄纵,行事出格,苏融曾经接待过他两次,被折腾得够呛。
而之所以说熟悉……是因为三年前那个年夜,这五王子也恰好待在京城里。苏
融毒发身亡,睁开眼睛便是三年后,以他的感觉来算,确实是刚见过这人不久。
突厥五王子诺敏还在下面叫喊,众臣忿忿,但见越晟没什么表示,又不敢轻举妄动,只问他:“陛下,是否需要派人回复突厥王子?”
越晟的目光转过来,忽然对苏融道:“你来。”
“……”苏融怔了一下:“什么?”
越晟没有说话,只注视着他看。
苏融恍惚觉得越晟的目光极其认真,像是要从自己脸上看出什么来着。
沉默片刻,苏融还是上前,一手撑在阑干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了五王子诺敏片刻,扬声道:“王子请稍候,陛下正派人速去开门。”
顿了顿,他又道:“都是你们跑得太快了,我们开门的人还没到底下呢。”
诺敏的汉话不是特别好,听了好一会儿才听懂苏融什么意思,注意力成功被转移,气愤道:“你闭嘴!我们跑得快是因为我们的马好……”
苏融:“那请王子先等着吧。”
话音刚落,苏融余光又瞥见一抹淡蓝色的影子,转眼一看,原来是跟在后头的西夏队伍终于慢吞吞走了过来。
苏融看着西夏队伍最前面那似笑非笑摇扇子的蓝衣青年,顿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几个人凑在一起,再加上越晟和傅水乾,简直和三年前的除夕夜一模一样。
苏融轻轻捏了一下手指,叹了口气,心道这回总不能再死第二次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犯罪嫌疑人都齐活了,可以开盘下注押凶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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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玩意
午时,突厥和西夏的队伍已经尽数入宫,在接风洗尘之后,越晟准备了宫宴接待他们。
西夏来使的领队是他们的国师楚璟,苏融对他的印象极其不好,甚至觉得比傅水乾还要讨人厌一点。
楚璟此人是个笑面虎,最喜伪装成风流倜傥模样,一把青扇四季不离身,没事就喜欢拿出来摇一摇,人虽然长得不错,但做派非常虚伪。
楚璟入座的时候看了苏融一眼,笑着对越晟道:“陛下身边何时多了个这样好看的侍卫?”
突厥五王子诺敏截了他的话,冷哼一声:“你眼光真俗,见谁都好看。”
苏融:“……”
越晟坐在上位,一袭黑金冕服,越发衬得脸色冷峻,不近人情。
殿内热热闹闹,歌舞丝竹不绝,越晟独自一人在高高的御座上,看起来很是孤独。
右位首席按惯例空出了一个,诺敏喝了口酒,突然问:“陛下,你们的苏丞相呢?”
苏融闻言动作微凝,他原以为诺敏清楚苏相已死,却不想诺敏在宴上问出这种话来。
难道三年间,突厥从未派人来过大殷,也未探听过这边的消息?
当然更有可能是装的,纯粹为了给越晟添堵。
毕竟三国之间的关系可算不上友好。
诺敏的话一出来,周围似乎诡异地安静了一瞬。
这位胆大包天的小王子抓着自己的小发辫甩了甩,神情无辜:“怎么了啊?都这样看我?”
楚璟啪地展开折扇,轻轻摇了摇,叹口气道:“苏相已经仙逝,小王子莫要再问。”
诺敏满脸不解:“仙逝是什么意思?”
楚璟刚要回答,突然听见御座上不轻不重地一声响动,是越晟将手里的白玉杯放在了桌案上,用力之大,震得里头淡绿的茶液都荡了出来。
越晟盯着诺敏的脸,语气平静得听不出异样:“他死了。”
诺敏先是迷惑,而后大惊失色:“苏融死了?!”
楚璟咳了一声,稍微坐直了一点身体,没有再试图提醒诺敏别作死。
苏融见四下寂静,尝试着出声打圆场:“往事已过,五王子不要再问了。我看王子身旁放着个东西,是不是要送给咱们陛下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