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晟内心其实没有表现得那么方寸大乱,虽然心跳仍是快,但他特意对苏融这样做,只是因为……
他的太傅,最是心软。不稍微示弱,又如何得寸进尺,逐步接近他?
*
诺敏当夜受到的刺杀,第二天一早,果然被推到了西夏头上。
苏融承认是他自己约的诺敏,至于刺客自然和大殷无关,突厥使者人心惶惶,一会儿怀疑这个,一会儿又怀疑那个,反倒是诺敏非常信任苏融。
“方哥哥昨晚救了我,”诺敏拉着苏融的袖子,对旁边跟着的突厥使臣道,“他肯定和这件事没有关系,你们不要再猜了。”
苏融有点愧疚,但突厥这两年异动频繁,在位的老突厥王更是野心勃勃,如果大殷再没有行动,估计就只能坐等挨打了。
“想去哪里玩,”苏融摸摸诺敏的脑袋,愧疚使得他的态度愈发柔软,“方哥哥带你去。”
诺敏兴高采烈地抓住他的手:“过两天我就要回去了,你多和我一起玩,不然又要好几年才能见到你。”
苏融被诺敏带着整天不见人影的后果,就是越晟周身的气压更加阴沉。
小汤子小心翼翼地帮他研墨,一边问:“陛下,可要召方公子回来?”
越晟捏紧手里的朱笔,冷冰冰道:“不用。”
反正过两天,诺敏就该回突厥了。
如果不是苏融劝了他,越晟是肯定要对诺敏动手的,敢成天霸占着他的人,三番五次地挑衅自己……越晟眼神阴郁,目光里都是杀气,吓得伺候在旁的宫人们瑟瑟发抖。
“陛下,西夏楚璟求见。”外头有宫人传话。
楚璟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越晟脸色黑沉沉地坐在上头。
“陛下今日看起来,心情似乎不是很好。”楚璟摇着扇子,笑道。
越晟不耐烦与这种说话弯弯绕绕的人周旋,淡漠道:“突厥五王子在我大殷的地盘上被行刺,孤的心情如何好得起来?”
楚璟:“五王子并未受伤,陛下也可安心了。”
越晟:“孤自会还他一个公道。”
对上越晟面无表情的脸庞,就算是善于揣摩人心的楚璟也难以看透他的想法,不由得试探着问:“西夏这次叨扰陛下许久,也是时候要回去了……”
这是见势不妙,准备回了西夏再做打算,毕竟在大殷皇宫里,处处都是危机。
越晟墨黑色的眼眸平静地对上他的视线,开口:“如今刺客还未抓到,国师这时候回西夏恐有不妥。”
楚璟强自笑了笑:“陛下这是怀疑我们?西夏素来与邻为善,何时有过这样的举动……”
越晟神情未变:“一切等刑部探查。”
楚璟见他软硬不吃,只好另寻出路,他想了想,提起先前自己送的礼物:“陛下可还记得我送的水月镜?”
想起那面做工精巧,却绘着苏融淫靡情态的镜子,越晟神色一冷,杀心骤起。
楚璟说:“那面镜子本是匠工的试验之作,不清楚陛下可否喜欢?”
他在试探自己。越晟非常清楚。
楚璟许是曾经察觉到了什么,对当年越晟和苏融的关系有所猜测,只不过,他既然有心试探,便要承受带来的后果。
越晟毫无笑意地勾起唇角:“孤……很喜欢。”
楚璟笑道:“陛下对苏丞相,可谓情深至极,日月可鉴。”
只是亵渎之欲更甚,敬爱之心难有。
楚璟摇着扇子,有些不以为然。
曾经还以为越晟对苏融有多么情深义重的感情,如今瞧来,也不过如此。
看来西夏若是想从逝去的苏丞相身上设局,怕是不成了。
*
诺敏带领使臣启程回突厥的这天,苏融特意去送了送他。
诺敏高坐于马上,突然俯身,给苏融的脖子上系了个什么东西。
“这是我们突厥的天祷符,”他说,神情隐隐带着忧思,“本来是想把这个礼物送给……你们苏丞相的。”
苏融低下头,看见那枚缠绕着红线的铜金色符石,是一匹扬蹄马的模样,做工粗旷却神韵具现,看得出来很贵重。
“我要回去了,方哥哥。”诺敏直起身来,对着他说:“不知道明年父汗愿不愿意放我出来,不然我们明年还能再见。”
苏融随手给他理了理衣袍下摆,语气很轻:“明年见。”
诺敏笑眯眯地“嗯”了一声,忽然瞥了一眼不远处站着的越晟,压低了声音说:“你跟着你们暴躁的陛下,一定要小心。”
“要是在大殷待得不愉快了,就来突厥找我。”诺敏说:“等我当上大汗,肯定能收留你。”
苏融也忍不住笑了一下:“大汗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诺敏不太服气:“父汗喜欢我,我又不笨,怎么就当不了大汗?”
他说着话,忽然停顿了一下,又说:“如果是因为那晚刺杀的事情……”
苏融:“嗯?”
诺敏看了苏融一会儿,低声道:“方哥哥,我不想和你们做敌人,如果一定要有一个刺客的话,只会和那个假惺惺的国师有关系。”
“你对我很好,所以我觉得我们可以当朋友。”他说。
苏融目送诺敏远去,在原地站了好半晌,收拢了所有思绪准备回去,结果转过身就差点撞上了越晟。
“……”苏融瞅了瞅他黑成锅底的脸色:“怎么了?”
越晟扣住他的手腕,嗓音冷冷:“聊得挺高兴的,脸都凑一处去了。”
苏融想了想,他压根没注意到这些细节,无奈道:“人都走了,还醋呢?”
越晟:“孤没有吃醋。”
口是心非的小崽子,苏融想。
越晟对“方雪阑”强烈的占有欲让苏融始料未及,这段时间,越晟无论去哪儿都要带着自己,并且开始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简直像个大醋缸,就连苏融和太监小汤子多说两句话,都能让他不满起来。
苏融总觉得这小臭崽心态有点问题,但又不知道从哪里下手解决。
越晟好似在意自己到了一种近乎偏执的地步,成天患得患失,又像是压抑了什么深沉难言的心思,常常令苏融感到困惑不解。
以至于苏融虽然别扭,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就怕这狼崽子发疯。
苏融一再忍让,越晟就更加不动声色地得寸进尺。
等到了晚上,苏融进偏殿一看,发现自己的床榻上光秃秃的,连个枕头都没留下。
苏融:?
小汤子正好奉越晟的命令进来,瞧见苏融在发呆,弯腰道:“方公子,陛下请您过去主殿呢。”
苏融回到主殿,就见越晟已经换下了外袍,正准备歇息。苏融的枕头好端端放在他身后的床上,暗示意味非常明显。
苏融:“……”
又来了是吗!
上次拒绝了越晟同榻而眠的邀请,没想到他竟然还想着这码事,苏融始料未及,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你前几天说喜欢孤。”越晟紧紧盯着他的脸,低声说:“孤很高兴。”
“……”苏融回想了一下,想起那是自己为了哄越晟听话,随口说的。
越晟看着他的神情,突然皱眉:“你没有在骗孤吧?”
苏融怔了怔,矢口否认:“自然没有。”
“孤也心悦于你,”越晟的眼神柔和下来,在烛火下显得没那么冷冰冰了,停顿了一下,他又道,“孤想抱着你睡觉。”
苏融:“这个……”
“你体虚性寒,宫人说夜里时常见你辗转难眠,”越晟伸出手,轻轻抚了抚苏融落在肩侧的墨发,语气难得温柔,“孤与你一起,就不会觉得冷了。”
苏融总觉得他在酝酿什么阴谋:“……没事,我喝点助眠的药汤就行。”
越晟沉默了片刻,叹了一口气:“你不信任孤。”
“你不必担忧,”越晟道,“孤……不会对你做什么,又不是禽兽。”
越晟不提这话还好,一提起来,苏融就蓦然想起上次越晟想把自己拐到他床上,宫人们在行云阁主殿里放的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器物……
形状精巧的铜质勉子铃、玉质莹润的悬玉环、还有那什么长长的……
苏融:……救命。
他警惕地扫了一圈殿内,发现周围并没有上次那种东西,不由得放下了一颗心。
越晟还在认真地注视着他,苏融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越晟也许是真的只担心自己的身体状况,并未想其他。
毕竟上次苏融一句玩笑般的“喜欢”,就能惹得这小狼崽面红耳赤逃之夭夭,说明内里还纯情得很。
“好吧,”苏融松了口,无奈道,“不过我夜里入眠得晚,可能会吵着陛下。”
越晟拉住他的手,唇角缓慢地勾起了一丝笑意,眸色深深:“无事,孤不怪罪你。”
第31章 同榻
和越晟躺在同一张床榻上的经历,今夜其实并非第一次。
在越晟即位太子前不久,苏融进宫与他待在一块,处理政务或是闲聊烹茶,时常一晃神就到了晚上。
而越晟那时候显得心性未定,还很依赖苏融,不愿意放他回府。
“你府上又没有苏夫人,”越晟说,“回去做甚?还是你要去见你那莺儿燕儿雀儿什么的?”
苏融对他无端的生气感到很茫然:“她们只是平日里服侍我的婢女……”
“不行!”越晟的脸色愈发黑沉:“我上次去你府上,就看见她们待在你的房间里,普通的婢女能进你的卧房?”
苏融回忆了一下:“……那日我吩咐她们替我打扫干净屋子,况且我又不是黄花闺女,卧房里有什么不能进的?”
越晟神情郁郁:“把她们都换了,换成小厮。”
苏融:“……换成小厮又怎样?”
越晟愤怒道:“小厮也不行!你留在宫里,我要时时看着你。”
苏融抬手扶额,啼笑皆非:“你真是……”
越晟将苏融留在宫里,不仅吃饭时要黏着他,就连就寝时也不放苏融走。
“我还有问题没问完,”越晟摆明了找借口,坦然道,“太傅在我身侧,才能替我解疑答惑。”
苏融简直拿他没有办法,越晟晚上睡觉时还喜欢扒拉人,常常苏融半夜醒来,就看见这崽子一手箍着自己的腰,把他的脑袋蹭到自己肩上,呼吸间温热的鼻息扑得苏融耳廓发烫。
“……”
“在想什么?”旁边的越晟突然翻了个身,开口问道。
苏融从沉浸的回忆中清醒过来,想起越晟如今已经不是处处依赖他的小皇子了,睡觉的时候应该也不会再扒拉自己了吧?
“在想陛下这床是什么时候换的。”苏融随口说了一句。
前些日子苏融看的时候,越晟那张床从枕头到被褥都是冷冰冰的暗灰色,一丝褶皱都没有,现在身下的床褥却柔软舒适,似乎还熏了浅淡的香。
越晟:“这样更舒服。”
苏融困意上涌,昏昏欲睡,也就没注意到越晟嗓音里还带了一丁点其他的情绪,低低应了一声:“嗯。”
半个时辰后,越晟轻轻翻过身,注视着熟睡的苏融。
那人的眉眼与当初全无半点相似,越晟凝视着他,却好似能望见内里的灵魂。
越晟安静地用目光描摹着苏融的模样,从他秀丽的长眉到细微颤动的睫毛,从眼尾处淡红色的小痣到精致挺拔的鼻子,越晟看着看着,忽然叹了一口气。
好喜欢他。
不管是什么样子,只要是看着苏融,他就难以抑制内心涌动的渴求。
三年的痛苦和孤独在这一刻化为乌有,其下躁动的是肖想多年的欲.望,越晟忍不住靠近了苏融一点,又再靠近了一点。
近到能清晰地瞧见苏融根根卷翘的睫毛,越晟沉默了片刻,突然有点想这样不管不顾地吻下去。
但最后他仍只是停留在了离苏融不到一寸的距离处,隔着似有若无的气息,轻轻蹭了一下,又退了回来。
——还不到时候。
越晟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翻涌而起的强烈欲.望。
他想凶狠地亲吻这个人,想宣泄压抑了多年的情感,甚至想一点一点把苏融拆吃入腹,想占有他的每一寸肌肤。
但这样太过急迫,也许会吓到苏融,适得其反。
他已经等了那么多年,不缺这一时半刻。
越晟很有耐心,他相信以自己的克制力,能忍耐着等到最适合的时机。
在那之后,才能彻彻底底地将禁锢在心底的猛兽释放而出,完整而不留余地地,真真正正拥有那个人。
*
苏融睡到半夜,忽然迷迷糊糊地醒了。
越晟似乎在殿内的熏香里加了助眠的成分,苏融觉得脑袋晕乎乎的,像是浸在水里,反应极其迟钝。
他睁开眼睛,行云阁内只燃了盏长明灯,夜色暗沉,连带着床帐里也朦胧不清。
苏融蹙眉,他抓住身上盖的被子,迷糊着翻了个身,胳膊突然撞上什么东西,苏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迟钝地“嗯?”了一句。
他想起自己身边还睡着越晟。
昏暗中,越晟的身体僵了一瞬,开口道:“……怎么醒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低沉而带着隐忍。
苏融还没完全清醒,语调不自觉拖长,软绵绵的:“不知道……你着凉了吗,怎么嗓子好像很难受?”
越晟一动也没动,片刻后才出声:“没有,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