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他谋权篡位喋血杀伐,是为了有朝一日和梁国某些人复仇的。”
林渐惊讶道:“有这种事,我竟不知道?”
“你那些个哥哥干的吧。他们一向干别的不会,欺负人倒是挺能。”白易潇道,“所以大表弟现在不动你,是他以为你只是梁国一个普通臣子林渐,还有点惜才之意。”
“他如果知道你是当年那位把他弄去梁国受尽屈辱的圣武皇帝[1]最喜爱的太子,如今梁帝的亲弟弟林鸿渐,他怕不止是要千刀万剐,还有十八般酷刑……”
林渐打断道:“别说了,我胆子小,还怕疼。”
白易潇:“……真没看出来。”
“我万一暴露了,你千万一刀杀了我。”林渐道,“也算我没白交你这个朋友。”
“那怎么能呢?我怎么能一刀杀了你呢?”白易潇拍了拍林渐的肩膀,笑道,“我自然是要在旁边围观你生不如死,幸灾乐祸拍手叫好的。”
林渐:“……我就知道你嘴里说永远不出好话。”
“与其想着怎么死得痛快,不如想想怎么活下去。”白易潇看着林渐,道,“这不是还没到那一步吗,你就想那些个。”
“你说的情形,我大致知晓了。”林渐道,“只要我不暴露身份,应该不会发生意外。不过,连一个宫女都如此仇恨我,可想而知朝中会有多少阻力。”
林渐垂眸沉思了片刻,问道:“北狄最近有什么动静?”
北狄是梁国北疆外的部落,自从栾云晔上位后北打得四处逃窜俯首称臣。
白易潇道:“北狄?你问这个做什么?他们能有什么动静。对了,今日正好是每年照例来朝觐的时候。”
林渐道:“那我得去看看。”
“你要去听大表弟的朝堂?”白易潇惊讶道,“大表弟可是吩咐我把你看住,不许你乱跑的。你说你闷了想去宫里散散步,我还能看在咱们青梅竹马的份上,去给你弄一件宫女的衣服,要是假扮大臣……我上哪里给你弄官服?再说虽然大表弟脸盲,但是大臣之间都互相认识。”
“宫女?也行。”林渐道,“那我就要,上朝时他身后那几个宫女的衣服。”
白易潇噎了一下,问道:“昨晚的情形你还没怕吗?”
“梁国朝中无人见过我,栾云晔国事繁忙,也不会留心我的模样。”林渐道,“况且,你见过哪国皇帝上朝的时候,回头看过身后的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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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商国皇宫含元殿
百重雕刻龙纹的汉白玉石阶之上,宫殿巍峨耸立,飞檐直入云霄。殿堂开阔,百官整齐得分列两侧,帝王端坐于大殿中央金碧辉煌的龙座之上,威仪赫赫令人不敢仰视,四名手持仪仗的宫女立于龙座之后。
尽管皇帝身后的宫女正好隐蔽于龙座之后的阴影之中,平日里不过是是充当一块黯淡无光的背景布,但今日一名宫女好似琼林玉树,美貌无双自带瑶光万丈,令人挪不开眼睛。
不少大臣的目光都悄悄地瞟向龙座之后的宫女。
好看,实在太好看。以至于不少大臣都心不在焉走了神。
林渐穿着一身橙红的齐胸宫女装,端正地立在龙座后一动不动,安安静静当一个背景板宫女,像个听课的好学生一般十分认真地探听着朝政,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在偷偷看自己。
今日的前面几项议程,基本都是大臣数落林渐曾经对商国犯下的罪行,表达对林渐的深仇大恨,其间也有大臣为林渐辩解几句,双方争论起来,林渐本人倒是面不改色事不关己般地淡定听完了。
最后一项议程,是关于商国北部的北狄派使者前来朝觐。
北狄本是商国北部大患,经常在商国边境烧杀抢掠,但自从栾云晔登基之后北狄几乎被夷为平地,这也是近来商国能够没有后顾之忧,与梁国开战的关键。
这就是自己今日此行探听最重要的目的,林渐特意打起十二分精神,目不转睛地盯着大殿上。
朝堂上觐见了两名穿着窄袖露肩毛皮衣裤的北狄使者,北狄使者说,这回是特意前来朝贺送礼,另外还要送上兵马钱粮支持商国把梁国吞并一统天下。
因为站在龙座后面,林渐看不见栾云晔的脸色,也没听到他的一句表态,不清楚栾云晔是个什么态度。
北狄使者向栾云晔表完了一大片忠心,对栾云晔道:“臣等在月氏边境得到一样绝世罕见的宝物,臣等认为,此等美极之物,只有陛下这般英明伟岸的君王才配享用,特意不远千里把它带来皇都敬献给陛下,以表臣等对陛下的忠心。”
栾云晔微微颔首。
高公公尖声尖气道:“呈北狄宝物上殿。”
什么美极的绝世宝物,这种话林渐从小就听得多了,那些大臣和外国使节送礼的时候都喜欢这么说,最后送的无非就是一堆金银珠宝,堆在皇宫宝库里积灰。
林渐淡淡地往门外看去,只见一只漆黑的铁笼被八个宫人合力抬上大殿中央,不禁微微睁大了眼睛。
笼中坐着一只通体雪白大虎,如同冰雕雪砌。白虎四肢粗壮,四爪锋利如铁,满身肌肉的线条流畅,带着血与力度的美。一双冰蓝的眼睛,写满塞北风月的苍凉,冰冷得浸入骨髓。
朝堂上响起一阵唏嘘,群臣面面相觑,有人被吓得往后退了一小步,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北狄使者对栾云晔行礼道:“陛下富有天下,不缺金银财宝,但是这只通体雪白的白虎实在是罕见的绝世宝物,所以我们特意将白虎驯养献给陛下。这只白虎还很想对陛下作揖以表忠心,请臣现在就要打开笼门,请大家一同观看神奇景象。”
莫说商国群臣,就连林渐也从没见过这样通体纯白的大虎,很难想象已经被驯养,还能给人作揖。
“陛下,老臣以为这北狄实在是荒唐!”一名胡须花白的老臣出列,皱着眉道,“如此猛兽怎能放出来在朝堂上行走,万一失去控制危及圣驾,岂不是…… “
“陆丞相此言差矣。”一名中年官员道,“陛下英明神武所向披靡,岂会害怕一只小小的老虎?您这是在怀疑陛下的英明?”
“何尚书,再经过驯养也是一只猛虎。”陆丞相道,“陛下,有道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陛下万金之躯何等尊贵,不能有半点差池,还是小心为上。”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何尚书不以为然,道,“陛下何等英明神武,就算是一只猛虎,见到陛下也得屈膝下跪。陆丞相就不要过分担忧了。”
陆丞相皱着眉,抬头对栾云晔道:“陛下,这……”
栾云晔道:“开。”
见陛下不听忠告,陆丞相急得眉头紧锁,紧张地盯着关着白虎的铁笼。
林渐虽然看不见栾云晔的表情,却觉得栾云晔倒不像是好奇也不是上当。栾云晔的声音听起来沉着冷静而且成竹在胸,更像是在看北狄耍什么把戏。
北狄使者打开铁笼,白虎从容不迫地从笼中走出。
兽中之王,利爪带风,四脚刚一落地,吓得两旁群臣都暗暗往后退了两步,胆小的吓得脸都青了。
白虎眼不四顾,目无尘嚣,一出笼子,便抬头盯着端坐龙椅上的帝王。
陆丞相站在一旁冷汗直流,又不敢贸然上前。
“吼——”白虎大吼一声,如平地惊雷,整座大殿为之震颤。
有胆小的文官吓得浑身发抖,直接退后躲到了大殿的柱子后面。
白虎猛一蹲身,扑向龙座。
“陛下当心!”
“护驾!护驾!”
惊吓声与呼叫声响成一片,朝堂上霎时乱作一团,侍卫带着刀冲进殿內,离得近的大臣和太监宫女抱头鼠窜,笏版官帽和跌倒的人一片狼藉。
白虎离得太近,事发太过突然,栾云晔平时又不许侍卫靠近身边,侍卫冲殿外冲到殿內,眼睁睁看着白虎已经与皇帝咫尺之遥,根本来不及护驾。
栾云晔岿然不动,如同俯瞰苍生卖弄伎俩的神明,冰冷的眼神睥睨扑向自己的白虎。
忽然,如同千万道霞光映日,一片橙红色衣裙轻纱在空中如云霞乘风翩然,映红君王的眼前。
一名宫女身形若鸿雁翻飞,衣袂飘摇,飞落于帝王身前。
面对扑向面前的猛虎,宫女凛然不惧,孤身一人如瑶树玉立,将栾云晔挡在身后,不退半分。
白虎张开几乎能将人吞下的血盆大口扑来,林渐的衣袖中藏着昨日从秋桐手中夺来的匕.首,借着白虎扑向自己的力,将手中的短刃往前一刺。
鲜红的血顺着白皙的小臂,一瞬如溪流汩汩流下。手臂被獠牙咬破的一瞬,匕.首正好自上往下从将白虎的下颌刺穿。但因为匕.首太短,刀尖离咽喉却差一毫。
“吼——”林渐手中的匕.首太短,未能取白虎性命,受伤的白虎咆哮一声,暴怒发狂,张开利爪扑向林渐的心口。
林渐趁白虎张口咆哮的一瞬抽出手来,目光瞥见落在不远处的笏板,足尖一踮正要勾起接在手中当兵器抵挡。
突然,一道寒冽的精光从眼前划过,林渐只觉腰间一紧,被向后一扣,撞进一个坚实的怀里。
“轰——”一道凌厉的剑气从面门划过,带着可怖的雷霆之怒,白虎嘶吼一声,庞然的身躯轰然砸落在地。
帝王一剑,血染阶墀。
才冲到阶前的侍卫连忙将重伤的白虎围住。
殿中响起九五至尊掌握生杀大权的冰冷声音:“关回笼里,请北狄使者一同进去。”
群臣看着地上被刺中要害却没死的白虎,都暗暗流了一背冷汗。陛下的手段一向都是如此,杀人不杀死,却留下三分生机让人痛苦挣扎慢慢死去,连对猛兽都是如此。这时若是把活人扔给这重伤的猛兽,后果是何等惨不忍睹想都不敢想。
“暴君!”两名北狄使者一边被侍卫押入笼中,一边叫骂不绝,“你践踏我国土毁我国家!今日杀不了你!真是苍天无眼!”
“暴君你不得好死!啊!”
“暴君!我诅咒你活不过明年就七窍流血死无全尸死于非命!啊——!!!”
重伤的猛虎也终究是嗜血凶兽,暴怒之下,利爪将笼中的人撕成碎片,血肉横飞惨不忍睹,惨叫之声令人不忍听闻。
有的大臣用手蒙住眼睛,有的大臣干脆捂住双耳。
这等恐怖血腥的场景,正常人见了难免惊心动魄,一夜噩梦。
唯有立于丹墀之上的暴君面不改色,血腥与生死落入暗夜一般的墨色的眼眸,只余下冷漠与轻蔑。
直到惨叫痛骂声渐渐变成死寂,白虎也趴在笼里彻底没了声息,群臣这才一个个从惊吓和畏惧中回过神来,一齐跪地拜伏:“陛下英明。”
林渐一直被按在怀里,想从栾云晔怀里挣脱出来,但身体状况本来不好,又没雨花散维持体力,刚才一时用力过猛,此刻靠在栾云晔怀中脱了力,身体一动,竟然站不住,又倒进了栾云晔怀里。
“铿——”
栾云晔一把扔下带血的长剑,俯身将人横抱起来。
大臣们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偷偷往上看去,只见一向不近女色的君王,怀抱着方才猛虎当前面不改色,此刻却看起来身形清瘦宫女。眼底不见巍峨朝堂与跪拜的群臣,目中唯有一人。
宫女被抱在怀里看不清脸,唯见被鲜血染红的宫装衣袖中,垂下一只白皙的手,鲜红的血液顺着白皙如雪的修长指尖滑落。
帝王低沉冷冽的声音带着沙哑:“传太医。”
第7章 亲自喂药 换个方式喂你?
栾云晔抱着人疾步走回寝殿,人半路就在怀里晕了过去,像一只猫似的把头靠在栾云晔肩上。
走进寝殿,栾云晔小心翼翼将人放到床上,如同怀中的是一块绝世美玉,唯恐碰碎了。
栾云晔一手搂着他的肩,一手摘下他发间的金钗绢花,松了发髻。
长发散开,蓬松柔软,如乌云泼洒在白皙的颈后、肩上。
把人放在床上平躺好,栾云晔的指尖不自觉在柔软的长发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亲自给人盖上一层锦被。
张太医早已在寝殿候旨,走上前查看林渐的伤势。
栾云晔站在一旁,眼中望着床上的人,不动声色地将手指送到鼻尖,轻嗅指尖余香。
张太医清理了林渐手上的血迹,看了看伤口,又给人把了脉,道:“陛下,手上的只是皮外伤,沾的血大多不是他自己的。只要他不乱动,伤口用不了几日就会自己好……”
栾云晔微微蹙眉,盯着林渐手上的伤口。
感觉到陛下不够放心,张太医连忙从药箱里取出伤药和绷带,道:“陛下如果实在不放心,那老臣给他用点药,包扎一下……不过,他这脉象……”
“嗯?”栾云晔将伤药和绷带从张太医手中取过来,自己在床边半蹲下,亲自捧起林渐的右手,仔细地往伤口撒上药,声音冰冷而沉静,“想清楚再说话。”
张太医暗吃一惊,看了一眼半蹲在床前给人上药的君主,又看看林渐苍白的脸色。
略微思索了片刻,张太医把刚才想说的话咽了下去,重新开口。说话的气息略微有些不稳,道:“这‘姑娘’脉象不同寻常女子,臣行医多年也是第一次碰见。但从脉象上看,他应是有些不足之症,伤及根本,需要服药调养。之所以晕过去,也是因为体质太弱,站得过久劳累所致。”
栾云晔正低着头,捧着林渐的手,仔仔细细用绷带包扎。张太医回话时,栾云晔头也没有抬一下,语气十分平静:“你去备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