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突然就安静了下来,连太子蛟也是如此。
扰乱法场的罪不小,肯定要重罚,但怎么也比受昭雪之刑轻,那真的会死人,而且受了刑之后,如果没死,还得替人申冤,如果依旧不能翻案,还是难逃一死。
而其他人脸上也是古怪,陈子褏居然真的愿意为了一些不认识的平民受昭雪之刑?
昭雪三十六棍,就算是普通的大老粗,也基本活不成,更何况他一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官家大少。
茫然,为何?
这可不是闹得玩的,更不是什么纨绔子弟的游戏。
陈柏也是心沉,看了一眼齐政,他能不能活就看齐政的了。
太子蛟咦了一声,嘴角上扬了起来,昭雪之刑下,陈柏必死。
为了万无一失,太子蛟还“一脸关心”地走了下来,“堂堂廷尉之子,嚣张跋扈了些,虽已经犯下重罪,但念在你不怎么知事,倒也可以帮你说说情,轻罚一下,何必执着下去……”
路过陈柏旁边那守卫沉冤鼓的执行手的时候,低声说一句,“打死他,他没死你死。”
陈柏靠得近,听得一清二楚。
也对,太子蛟都那么设局害过他了,对他也丝毫不用避嫌这些。
陈柏的心一沉。
太子蛟心情愉悦的离开,似乎还有些可惜的摇了摇头,“如果你今日死在这里,我如何向陈廷尉说起此事,哎……可国法森严……”
呵,好一个伪君子,明明想他死,还装模做样一副为难的样子。
太子蛟才离开,陈柏旁边又响起一个声音,“让他活,他要是有任何闪失,你们一家也别想留。”
是齐政的声音。
如果没有太子蛟下来这一趟,陈柏笃定他是能活的。
这些执行手都是老手,定能知道这棍子打下来的轻重。
但现在……
陈柏都替执行手流了一把冷汗,因为无论他陈柏是死还是活,这执行手都死定了。
陈柏心道,还好他离执行手近,他得添油加醋一下。
看着汗如雨下的执行手,小声道,“不如我给你指一条活路。”
执行手现在心里的阴影面积一定很大很大。
陈柏说道,“让我活,我让皇子政收留你们一家,他太子蛟再手柄通天还能跑到其他皇子府邸抓人不成?太子蛟是什么身份,你这样的小人物他怎会将你放在心上一直不懈余力的帮你,你……可要想清楚了。”
“还不行刑。”太子蛟回到位置后,心情愉悦地道。
陈柏被带到了行刑处。
那棍子高高扬起,然后打下,看得人都心惊胆战。
而陈柏:“……”
好像被条子抽了一下差不多,高抬轻放,还让人看不出来,果然有一手。
这执行手估计也是个心里清楚的,无论如何都是死,现在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因为只有陈柏给了他一条活路,他没得选择。
别人眼中就不一样了,棍子扬得那么高,这三十六棍神仙都能打得只剩下半条命,而何况一凡人。
陈柏被打得叫得十分“凄惨”,以掩饰棍子打在身上的声音。
似乎整个现场都只剩下了陈柏的惨叫声。
太子蛟的心情有多愉悦估计只有他自己知道。
而围观的人,心情就复杂了。
陈子褏,那个在他们心中满是污名的人,真的在为这些从不认识的人受那三十六棍。
不是纨绔子弟的游戏,那扬得老高的棍子就在他们眼前。
为何?
“呜!”
突然有人哭了起来。
是那些刑场上的犯人。
他们之中的人,从陈子褏出事以后,事情传进大街小巷的时候,没少和人一起私下里骂上几声。
而现在……
他们奉承的人要杀他们。
而他们辱骂之人,却愿意为了他们受那皮开肉绽,夺人性命的酷刑。
他们曾经嬉皮笑脸的辱骂过他啊。
他们甚至是陌生得认都不认识的人啊。
沉冤鼓响,昭雪明,那个曾经被他们轻贱辱骂之人,正在为他们沉冤昭雪。
“呜!”
眼泪不停的流,撕心裂肺的痛哭。
从来没有觉得,眼泪是如此的苦。
对着陈柏的位置,那棍棒每落下一次,就磕一次头。
棍棒的声音,痛哭声音,磕头的声音,以及陈柏的惨叫声。
现场的人就这么诡异地看着这一幕,似乎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陈柏却笑了。
沉冤昭雪,今日何尝不是为他自己,让所有人看看,他们昔日轻贱辱骂之人,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现场一片安静。
那,就是被他们所有人看不起的陈子褏。
第28章 走在成为好人的路上
昭雪三十六棍, 没有人认为像陈柏这样锦衣玉食的公子哥能承受得下来,因为陈柏都没声了,惨叫都没了, 估计应该是没气了。
太子蛟脸上的笑容特别的舒畅。
等三十六棍打完,太子蛟挥了挥手,准备让人将这“尸体”拖下去。
连齐政都拿了一件衣服将陈柏遮住, 不遮不行, 伤太轻。
正有人准备上前,突然, 那个一动不动的身体抬起了头, “现在可以还他们一个清白了么?”
嘶!
竟然没有死!
太子蛟脸上的笑容消失,一脸的阴晦,这都不死?
还没见过如此命大的。
冷着脸,说道, “何出此言,就算你能过得了这昭雪三十六棍, 依然改变不了他们是妖魔的事实。”
不能翻案, 陈子褏依旧会死, 有他在,这案子就翻不了。
齐政让人送来一个架子,将陈柏抬在了架子上, 直接抬到了台前。
“他们被斩首, 不就是因为脸上丑陋的红斑, 在我看来, 不过是生病了而已。”陈柏说道。
生病?
不少人不由得一愣, 这如同恶鬼面具一样的红斑, 不是妖魔缠身吗?
太子蛟眼睛都眯了起来, “什么时候,廷尉府的大公子还会医术?强词夺理也得有个限度,我大乾法度森严,岂容你胡搅蛮缠。”
陈柏也愣了一下,上京公子柏,可是在上京人眼中长大的,若贸然说这毒斑红肿症是自己看出来的,多半无人会信。
太子蛟继续道,“你说这是病,有何依据?还是仅仅是你一个连医术都不懂的人的胡乱猜测?”
胡乱猜测,直接就下了定论。
但却也有些道理,曾经风光一时的公子柏他们清楚啊,哪会什么医术,现在却想用生病来翻案。
太子蛟冷笑出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上京又出了一个狂妄无边的山君。”
陈柏却笑了,“太子说得对,这病还真是山君诊出来的,山君的医术相信上京的人应该有所耳闻吧,做不得假。”
众人一愣。
太子蛟:“既然是山君诊断,那么来敲这沉冤的当是山君才是,和你有甚关系?”
他讨厌的人居然走一块去了。
一旁副监斩也道,“且让山君前来说明医理药理,有何凭证。”
陈柏心道,他和山君怎么可能同时出现,答道,“山君见我天赋异禀,收我当了个学生而已,至于山君,上山采治这病的药去了。”
算是回答了太子和副监斩的问题。
齐政都忍不住看了一眼陈柏,那妖怪收陈子褏当学生?
这倒是能解释为何那妖怪和陈子褏一直纠缠在了一起。
突然,太子蛟开口了,“也就是说,第一,山君无法到场,第二,这病现在也还没有现成的药可以治。”
“怎么听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没有任何可以取信的地方。”
“如果仅此而已,你今天怕是阻不了行刑。”
阻不了行刑,也就翻不了案,陈子褏就得跟着一起死。
陈柏皱了一下眉,“山君”的确无法到场,现成的药也的确没有,现在全靠他一张嘴,太子蛟如果坚持不信……
正想着,这时齐政突然说了一句,“我看着,太子怎么这么急着要杀这些人?”
所有人都是一震,现场可不就是这样,担架上的陈子褏一心想救人,而太子一心想杀人,半点机会都不给。
齐政继续道,“山君没有到场,等他到便是,没有现成的药,等药熬制出来便是,怎的在太子眼中这三十多条人的命不是命?不值得等待这一时三刻?”
这时又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居然是来看热闹的素丹,“他们也曾是大乾子民吧,哪怕有一线生机,生为太子不应该竭尽全力为自己的子民争取活的机会么?”
众人:“……”
这话说得,怎么感觉别人家的太子都爱民如子,自己家的太子却急切地要杀人……
如果这话是其他说出来,免不了要被人诟病,但说这话的他刚好是赵太子素丹。
素丹说完,还一本正经地加了一句,“或许是国情不同?反正身为赵国太子,当一心为自己的子民着想,像这样出现疑点的案子,恨不得自己去敲那沉冤鼓。”
众人:“……”
别说太子蛟去敲那沉冤鼓为自己的子民争取一线生机了,他还……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不是滋味,这里可是大乾上京,居然被他国太子在道德上谴责了,虽然别人的话听着还有些道理。
陈柏都恨不得给这两人点个赞,这样的助攻多来点。
看太子蛟如何自处。
太子蛟脸色有些难看,他知道现在所有人都在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身为大乾太子,当维持朝廷的决定,维持大乾律法,赵太子如何我不知,但对我大乾来说,没有真凭实据,岂能容人胡言乱语两句,就推翻原来的判文。”
陈柏也不急,话虽如此,但太子蛟要是今天坚持继续执行斩首,他也的确没错,但却会寒了人心。
陈柏只说了一句,“几日之后就会有治这病的药。”
太子蛟:“……”
众人:“……”
太子蛟手都握紧了。
但他若是执意要斩,也不过是在维持朝廷的决定而已。
陈子褏恶心了他这么久,都快成心病了。
今日,陈子褏必死。
“仅是无凭无据的揣测,做不得数,行刑继续执行,斩。”
声音一落,周围都安静了,当真是无情,由太子蛟亲手绝了这些人活的机会,又看看赵太子素丹,想想他刚才的话,两个太子当场,无形中就会让人进行对比……
赵国果然是受圣人教诲的文教之国,仁义当先,也难怪能凭一人之力挑战整个大乾文教。
陈柏:“……”
太子蛟倒是看得透彻,可以用维持朝廷法度来掩饰人性。
不过……
陈柏不想引起恐慌的,但现在不得不这样了。
陈柏抬头,“斩不得。”
太子蛟真的怒了,“放肆……”
话还没说完,陈柏就道,“今日你视他们为妖魔,要斩了他们,但如果以后再出现同样的情况,你还要继续斩下去吗?”
太子蛟几乎想都没有想,“妖魔作祟,为何不能继续斩下去?以后出现一个我必斩一个,绝不手下留情。”
陈柏直接道,“就怕你做不到。”
一群人也愣住了,为何?
陈柏叹了一口气,“我好歹也是山君的学生,虽然无法给你们讲清楚病因病理,但也听山君说起,这病虽然不致命,但具有很强的传染性。”
“或许今日在场的人,明日就会变成别人口中的妖魔,成为太子蛟斩杀的对象。”
“你们……都有可能。”
嘶!
一股凉意从心底升起。
太子蛟可是说过,要一一斩下去,绝不放过。
他们虽然不知道陈柏说的是不是真的,但要是有个万一,他们不就变成了今天法场上这些人。
明明就是病,却被当作妖魔斩了,冤是不冤。
人性就是这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一但和自己有关,想法又不同了。
“危言耸听。”太子蛟说道,“从一开始到现在,没有一句能当真的话。”
也不用陈柏说什么,现场已经有百姓惊恐地道, “要是……要是陈子褏说的是真的怎么办?”
“真一个个杀掉啊。”
惊恐声不断扩散,太子蛟说什么都没有人听了。
陈柏就知道会这样,有时候病不可怕,可怕的是这躁动的人心,这也是他一开始不敢将这病会传染的事情说出来的原因。
现场……乱了。
看看法场上那猩红丑陋的面孔更是恐惧,恐惧地是他们很有可能变成他们一样,恐惧地是一但他们变成这样,就会被太子蛟斩杀,明明只是生病了,却这样被斩了,冤是不冤?
陈柏看了一眼太子蛟,提高了声音,“法理无情,但人有情,若不给他们一线生机,和牲畜何异,和恣意冤杀他们何异?”
素丹也叹了一口气,“你们大乾人真奇怪,不想着自己的子民生,反而一心想他们死,圣人可不是这么教导的。”
齐政冷着脸,“皇兄到底是为着我大乾朝廷好还是在一意孤行?”
这就有些诛心了。
其实陈柏有时候也想不通,为何齐政有那胆量和太子蛟对着干,他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居然还能安然无恙,也是挺神奇。
声音参杂在百姓的惊恐慌乱之中。
太子蛟的手掌都握紧了,民意已起,陈子褏居然敢取死,这事怕是要直达天听传到大王和三公那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