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鲜血淌进雨水里,血流成河。
倏忽间,一滴血水飘落在宋施此刻似妖般美艳的白皙脸颊,正巧落进在那泪窝之中。一丝冰冷惊得宋施浑身轻颤,随后,那血水缓慢地滑下来,像极了一滴眼泪。
愣了愣,宋施抬起手碰了碰那滴转瞬即逝的湿润,他低垂下头,几缕黑丝落下来,挡住了他的眼睛,只露着一抹似有还无的笑意。
将这所有的景色全部收入眼底,章燃的心中受到了极大地撼动,只觉一阵悲痛。
看着宋施的背影,那其实算不上多结实,甚至可以说是单薄的背影,他忍不住的想,这个人,或许并不应该出生在凡尘之中。他是这般心狠手辣,活脱脱一个地狱的阎罗,可是他又是如此的干净纯粹,仿若天宫仙子……
可却偏偏,他落到了尘世,成了人。
章燃心里很清楚,像宋施这样的人,或许死亡才是最适合他的,因为他太聪明,看的太透彻,而这样的人,活着就是痛苦。
从前在鸭馆的时候,章燃觉得自己就是这样的人,这世间千万人,却无一个懂他,他就是活于世的孤魂野鬼。而现在,他觉得自己找到了同类,并且宋施,显然要比他还痛苦……想到这里,章燃不禁红了眼眶,对先前宋施与赫阳的亲昵也不那么在意了。
“驾!”
就当他刚刚这么想的时候,温祁终于赶了过来。
章燃无法形容眼前的一幕了,温祁就像是从天而降的天神,带着一腔的爱意来迎接他坠落人间的爱人。
他就这样,目不斜视,心无旁骛,一心只奔着宋施而来,这世间的一切,都抵不过他的心上人。
章燃,愣住了。
铺天盖地的嫉妒与愤怒险些让他失去了神志,他在心底里不停的问着为什么,为什么,到最后就只他还是一个人……
他看着温祁翻身下马,步伐甚至还发着晃,可他没有丝毫的停顿,急不可耐的就将宋施拥进了怀里。
章燃觉得自己着了魔,他竟然开始将眼前的这一幕美好到如画一般的场景安到自己的身上。
宋施是他章燃,温祁是那赫阳。
可是,无论他怎么臆想,到头来却发现,他们二人是无论如何也演绎不出完满的结局。臆想之中的赫阳,眼神依旧淡漠而疏远,他只是遥遥的望着自己,说道:“好好的活下去。”
拳头不自觉地握紧,章燃紧紧的皱起眉头,他已经无法忍耐了,他要去破坏掉这一切,他不想看见这一切了。凭什么,世人皆幸福,只有他一个人活该一世孤独呢?他不服!
就当他的脚刚刚想要迈出一级台阶的时候,他的面前,突然落下来一个人影,他所能看见的,就只有对方背上的那一朵金线菊花。
其实夏琼苍几乎是和温祁同时抵达的,由于不想打扰他二人相逢,所以他就独自躲到了殿檐上,却不曾想竟让他看到了有趣的一幕。
从刚刚开始,章燃的神情变化就全都在夏琼苍的眼中,争风吃醋的场面,风月场上他见的多了,可像这人这般的,却还是头一遭。
眼见着这人竟然昏了头想要走上前去扰那二人清净,夏琼苍没有办法,只得现了身,将他拦了下来。如今的温祁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唯唯诺诺的不受宠的长皇子了,为王的狠厉他已在宋施这里学的淋漓尽致。
转过身,在看到章燃的脸以后,夏琼苍愣了愣,心想:宋施身边何时多了这么一个美人?
夏琼苍对美人的态度一向是非常好的,所以他开口说道:“宋王身边的人,就更应该清楚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现在过去打扰他们,你是不想活了?”
章燃很少见到北越的人,他在思忖了片刻之后,这才猛地想起那金丝雏菊是哪一族的族纹——“四殇”之一,北越的夏氏一族。
见他不说话,夏琼苍只当他是被自己的突然出现吓到了,也就没有多想,而后很是自来熟的伸手捏着章燃的肩膀,让他调转方向,面朝宫门,随后,又很是自然地牵起了章燃的手,说道:“走~”
章燃看着自己被牵起的手,他知道夏氏一族的厉害,他不能惹得对方不愉快,所以,即使再心有不甘,他也只是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宋施与温祁,便乖乖地跟着夏琼苍离开了。
“你在看什么?”
注意到宋施的分神,温祁也看向刚刚章燃与夏琼苍的方向,开口柔声的问道。
宋施是知道夏琼苍的为人的,说来也巧,宋施觉得夏琼苍和赫阳之间有些地方很像,比如说,他们两个人都不喜欢谈情,不过,他们却是两个极端。赫阳杜绝与人来往,夏琼苍却是流连花中。
宋施摇了摇头,他伸出双臂勾住温祁的脖子,低声说道:“只是觉得,命运有时候,真的挺弄人的。”
说着,宋施笑了笑,继续说道:“温祁,我一向不喜欢穿红色,我一向不喜欢手上沾血,可是今日,我一一破了例。所以,你要明白我的心,以后,可要倍加珍惜我啊~”
紧紧地搂住宋施,温祁重重的点头。
“我发誓,有朝一日若负了你,我温祁必不得好死!”
第六卷 花开花落
第214章 霜降
“大人,几天了,您还是吃些东西吧。”
推开半掩着的门扉,一个侍女拎着一食盒走了进来。她一脸担忧的看着此刻正坐在石凳之上,在院中枯坐的宋施。
宋施愣了愣,他回过头,看了一眼那食盒,随后又看了看这个面生得很的侍女,最后只是微微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见他又拒绝了,侍女立即慌张地跪在了地上。
以首叩地,侍女哀求道:“大人,这是王上特地差人送过来的,可是大人却从未动过,王上已然动怒了啊……”
说着,侍女又重重的磕了好几个响头。
“……”
悲哀的看着她,宋施眉眼微垂,长长的叹了口气。
终究,还是点了头。
眼见着侍女打开食盒盖子,看着她将里面的饭菜一碟一碟的摆出来,每一样,都是他曾经最喜欢的。
以前,宋施一定会觉得非常的开怀,他一生所求,不过就是寻一个能相知相爱之人,他付出了所有,也曾以为如愿以偿,可最终……
所以,眼下再看着这些饭菜,宋施只觉得内心一片荒凉,开怀是一丁点儿都没有,反倒还觉得有些可笑。
“我府上的人我都记得,你看着脸生,是新来的吧。”
终归还是食不知味,宋施放下筷子,说了和她之间的第一句话。
侍女忙不迭的点头,连声应道:“是的,是王上担心大人一人独处,便让丞相大人挑了我,来跟前侍奉大人。”
“呵,王上和章燃大人倒还真是君臣一心。”
一听到章燃,宋施却是轻轻的笑了出来,话中带话的说了这么一句。那侍女自然是不敢随意揣测,只得闭上嘴,没有说话。
这是北越国中的一件极隐晦的秘事。
说是王上之所以突然冷落了原本崇信的重臣——国师宋施,就是因为当今的章燃丞相。
是章燃丞相揭发了国师宋施意欲谋反之事。
再加上这国师宋施先前就是靠着篡权夺位成了宋王,如今故技重施,是相当令人信服的。更加重要的是,宋施竟一句反驳之语都没有。
不过,这件事终归没有证据,所以到底也只能是猜测。
其中是非真假,却是局外人绝不知道的。
宋施只是简单的吃了几口,随后,便擦了擦嘴,站了起来,走到了开的正盛的木槿花前。
看着那朵朵盛粉,宋施微微眯起眼睛,开口道:“今天是霜降,秋天,就快过去了。”
“是的,大人。”
一边收着碟子,侍女一边回道:“庆阳一过霜降,天气就一天比一天冷了,大人以后还是不要在院中坐着了,免得着凉。”
听她这么说,宋施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乖巧的点点头,说道:“听你的。”
宋施,不仅号称“七国妖才”,智绝天下,那张脸,也是无比的俊美,似是画中仙。眼下,这一抹笑意,登时就让这侍女红了脸颊。
将侍女的反应收入眼底,宋施眼神一暗,脸上的笑意却依旧不减丝毫,他开口说道:“今日将食盒送出去后,你就不必再回来了。”
未等侍女开口说些什么,宋施接着说道:“你以后的路还长,留在我身边,也不会有出路,你要学会为自己打算,明白吗?”
说着,宋施便再不看她,独自一个人回了卧房。侍女见他注意已定,便只得收好食盒,无言的退了下去。
回身关好房门,宋施有些疲惫的坐到了书案之前,想想刚刚自己说的话,他有些无奈的笑了,“为自己打算,说起旁人,你倒清醒的很。”
话音刚落,他的身旁便凭空燃起了一团火,再然后,火灵子出现了。
火灵剑原本是他师父垂鸿客周夔的佩剑,不过,当年周夔离开宋国之时,就将火灵剑以及一套秘法一并交给了他。
宋施依旧记得,当日,周夔看着意气风发的自己,只说了一句话,“愿你一世都可随心而活,不会有用到这套秘法的一天。”
而现在想想,似乎在那个时候,对方就已经预判到了他今日的下场。
随心而活?呵,真是好大的笑话。
人活在世,终归不会随心,终归,会败给变数。
回过神,宋施开始研墨,铺开纸张,他提笔便书了一封密信。从开头的“君兄”来看,这封信,是他要给君默的。
洋洋洒洒了数语之后,宋施将信折好,随后开口对一直无声的站在宋施身边的火灵子说道:“如今,我已是孤家寡人,可信之人也只有你了。火灵子,可否帮我一个忙?”
听他这么说,火灵子先是看了看宋施写的那封信,而后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见他答应了,宋施如释重负得长出了一口气。
“这封信,务必替我送到缥缈峰,亲手交给君默。”
看着递到自己眼前信,火灵子抬起右手,同时熄去了右手上的火焰,他将信收好,而后就化成火焰消失了。
见他走了,宋施扭头看了看外面,夜色降临,寒霜以至。满目,皆是令人心惊的萧索。
宋施愣了愣,随即起身,走进了卧房。
宋施是个崇尚节俭之人,他的房间摆件简单质朴,无半点奢华之气。
唯一一点算得上奢侈的,应该就是他面前的这一身昔日的宋王王袍。站在王袍面前,宋施依稀又记起了经年前,他穿着这身衣服,站在宋王宫的正殿之前,彼时,他的身旁,是来接他的温祁。
那一天,应该是他人生中最为幸福的一天了。
就像花开到了极盛,剩下的,就只有衰败。
他将王袍取下来披在身上,那一瞬间,好似死去的时光开始复苏,他又回到了多年前,他最为意气风发的时刻。
那时,他还是宋王。
可终归还是不一样了,最明显的就是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再也没有一点星光,标志着他的心,也早已死去。
抬手覆上镜中自己的脸,宋施轻声呢喃道:“执着过了头,就是执迷不悟了。宋子放,到了你该放手的时候了。”
第215章 认命
“这套秘法曾是我想用在自己身上的,我为它取名为——落红,意为:无情物。”
盘腿坐于床上,宋施轻闭双眼,他的脑海里开始浮现周夔的音容相貌,随后,他的周围隐隐浮出缕缕红线,而每一缕红线上,都缠着一张符篆。
“落红一共八十一道符篆,每一道符篆都与你的命线相连,符篆上的红线,就是你动用秘法要付出的寿命。”
那个时候,看着盛开如红莲状的落红秘法,宋施只觉得很是美丽。
他根本就不会想到,自己真的会有用上这套秘法的一天。
就为了,从他曾经不顾一切深爱着的人身边逃跑。
“人生有限,终此一生也不过仅能开启两次,而最后一次开启,就意味着大限已至,纵使神明在世,也是无力回天。”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
睁开眼睛,看着依旧完全启动的八十一道符篆,看着缕缕抽取自己生命的红线,宋施眉头一紧,突如其来的浑身剧痛令他无法忍耐,竟生生的栽到了地上。
而在他落地的瞬间,符篆瞬间与红线融合,浮于半空之中成了白色绷带,片刻之后,像是有了灵性一般将宋施的身体层层裹住。
随后,剧痛就一点一点的褪去了。
“咳咳……”
筋疲力竭的倚靠着床边,宋施大汗淋漓,他重重的喘着气,止不住的咳嗽着。到了最后,竟是咳了一口血出来。
看着手掌中的这抹猩红,宋施愣了愣,随后便是心满意足的笑了,他知道,他成功了。
天亮,却依旧阴沉。
冷风不停地吹着,让人寒到了心底。
“王上,罪臣宋施意图谋反,屠戮无辜,还屡次违逆上意,实乃十恶不赦,应当处死,以立王威!”
早朝刚开始,一个有些年纪的大臣便率先走了出来。
此人声如洪钟,一脸的刚正不阿。
王座之上,温祁垂眼看着他,却并没有说话。
“是啊,为了北越的千秋计,王上应尽早做打算才是啊!”
然后,便又是一阵复议声。
将这一切收入眼底,温祁突然冷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