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左的刀压了下去,血线一点点从裴浅的脖子上流出来,他又看着旁边的周太子:“裴浅做威胁可能没用,但这个大周太子倒是可以,若有他在帐中,任我们摆布,我们的胜算也会大一点。”
“我们怎么能靠这种手段求得大胜,岂不卑鄙?”李将军脸上虽有些动容,但看到裴浅脖子上的伤后,他眉毛皱着,“先太子放了那么多人,唯一反叛的也就是那么一个。你别忘了,丁老和营里那么多和你要好的兄弟,他们原本也是周军的人。”
“徐左,给他松绑吧,暂时放在营里以礼相待,他也做不出什么过分的事来。”丁右听着也在一旁语重心长地劝着他。
“你们怎么还不明白!”徐左气上了头,服从命令的想法也被他抛到了脑后,“我这是为了宋军着想,将军这种时候心软,不让我做了他,以后就是后悔也来不及,留下一个周太子,以免留了祸患在心头。”
徐左这样想,元季年倒不意外,他现在是周太子,徐左也是为了宋军安全着想。
他的性子,元季年也知道,早在他在宋营的时候,徐左做事就容易冲动,想一出是一出,元季年劝过多次都不见得有什么效果。
“徐左不要固执己见了,这是命令。”看着徐左手中杀过无数劲敌的刀架在裴浅白净的脖子上已经出了血,李将军的态度也强硬了起来。
丁右也急着劝他:“我们这几日连胜只是侥幸,大宋的气运,日后战事胜利与否都要看我们自己的努力,而不是去用其他人的命,杀掉一个裴浅,还有千千万万的裴浅在后面等着我们,徐左,别犯傻了。”
徐左握着刀的手在发颤,好像只要再抖一下,裴浅的命就会就此断掉:“攻下大周的机会就在这里,你们却要看着它溜走。”
元季年看不到裴浅的处境,但他听着几个人的对话都能知道,他们两个人的处境很不妙。
“还愣着做什么,松绑。”李将军再次命令,看着对徐左说没用,只能把眼光放到了周围其他人身上,话里已经失去了很多耐心。
“好。”回答的人是徐左。
李知茂和丁右知道他下定了决心,再劝说都没用了。
徐左手中的刀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落了下去,刀光闪在两人的脸上,照得他们肤色冷白。
元季年和裴浅的眼睫同时眨动。
感觉到身旁的裴浅也没有躲开的动作,元季年稍稍放了心,说明他暂且没事。
为避免一睁开眼又要惹起他们争论,元季年便也没有任何动作。
“住手。”李将军已经几步到了他跟前,正要拦住刀,看到了那落地的断绳后,说不出什么话了。
“将军您自己做主吧,今日是属下冒犯了。”徐左收了刀,大步踏出了营帐。
“帮我好好照顾他们两个,他们醒来之后若要出去,不要拦着。”李将军对着旁边的人吩咐了一声,目光却还留连在裴浅身上。
丁右无奈地吐出一口气,便把在这里的把守的其他人叫了出去:“你们过来,我有事要交代。”
“是。”看守的几人不疑有他,同着丁右一起出了帐。
“多谢丁老。”李知茂在他身后道。
等着脚步声走远后,李知茂在裴浅面前蹲了下来,手慢慢摸着那张梦中都碰不到的脸,深深叹息了一声。
“你要不是大周的裴公子该多好。”
裴浅眼睫如被惊动的蝶翼,又颤了颤。
他的手一直放在裴浅脸上,久久再没出声。
李知茂跟了他那么久,应该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元季年这么一想,好像能说服自己了,但他身子还是不动声色地朝着裴浅那边移了一点,紧挨着裴浅,确定他没有事后,浑身才不那么紧张了。
又过了好长一会,李知茂终于放下了手,转过了身。
听到他的脚步在朝着门口而去,元季年终于睁开了眼,久久注视着那道背影。
耳边有裴浅从喉间发出的若有若无的细微声音,元季年才回过头,看着他脖子上的血,伸出的手停在空中到底没碰上去,生怕随便一碰就弄疼了他:“还疼吗?”
第47章 脆弱
元季年收了手,看着他脖颈的伤,心里也多少有了点不忍。
就像看到冰天雪地里一枝冷傲的墨梅被人生生折断了。
“疼,好疼。”裴浅抬眼,转头望他,面上是受过伤才会有的虚弱,颈子上的血与雪白的皮肤反衬得有些晃眼。
裴浅的回答和他想象中的回答有些不一样。
他本以为裴浅会甩着手逞强着说“我才没事,管好你自己。”
但他没有。
元季年盯着他的脸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那我去要点药膏来。”
“不要。”裴浅拉着他的手,又把他拉回了原位。
“什么不要?你都这样了,还要任性……”元季年没忍住脾气,说话也凶了点,但后面的话在裴浅仰头看他时就断了。
裴浅的神情是元季年从未见过的柔弱,脸上的痛楚也不加掩饰,说话声也细细地,就好像终于摘掉了以往装出来的笑容面具,露了没有伪装过的一面。
虽然说这幅样子才是他初次见到裴浅时认为他该有的样子,但裴浅如今真这样了,元季年还有些难适应,总觉得有点怪异。
像是被他吓到了一样,裴浅低着头,说话的声音更小,好像受了气又不敢发作只好默默忍气吞声的小可怜。
他的手还揪在元季年袖子上:“我的后背好像爬了只虫子,殿下可否帮我看一下?”
“……好。”低头看到裴浅微收的下颌线,元季年心里的气一下莫名其妙地就没处发了,话音也下意识地轻了点。
方才他还想顺带以疑问的语气问他“难道你还会怕虫子”,只是瞧见了那脸上的柔弱模样,对上那一双潋滟的翦水秋眸后,元季年强迫自己住了嘴。
这个时候也就没必要奚落他了。
裴浅正对着他,主动向他靠近了些,身子也向他怀里倾了倾,脑袋靠在他的肩上。
软软的发丝还带着清香围绕在他鼻尖。
元季年便伸手在他背上摸着有没有虫子,只是摸着摸着,元季年忽然发现,他现在这个姿势似乎有点逾礼。
就好像是他在抱着裴浅安慰他一样。
虽然说他们已经睡过了,也没有什么事比他睡过裴浅还要更过分的了。
可元季年还是觉得有些不对,但他心里更多的不是对自己的自责,而是对裴浅用意的怀疑。
在没摸到什么虫子之后,元季年更确信自己的猜测。
“你故意让我抱你?”
裴浅趴在他的肩头,低笑的声音也钻进了元季年的耳中:“只是让你知道我没事罢了。”
—
丁右站在河畔的一座桥前,李知茂已经过来了。
他瞧着李知茂脸上的气消了不少,便大胆在他身后道:“徐左脾气一直这样,做事偏激了些,但总归是为了大宋着想,是我没教好他,将军息怒。”
“我知道,他在我身边也曾一起为先太子做过事,他的脾性我还能不知道。”
“我只是在想,今日不杀他们,是不是一个好决定,宋军如今剩的这些兄弟,再经不起一场恶战了。还有周边乡镇里的无辜百姓,也饱受了不少折磨,死的死伤的伤,若朝里援兵一直不到,如今粮草也所剩无几,我们最后难道要死在这里吗?”
“其实徐左说的也不是不无道理。”丁右摸着山羊胡,隔着条河,看着远处行色匆匆莽撞的徐左。
李将军捡起一块石块扔到了水里,看着水里一圈一圈的涟漪,水面上都似乎映着裴浅的面容:“你也觉得要以他们来威胁大周,好换得大宋一时安宁吗?”
……
“奇怪,只是被打晕了而已,怎么还没醒来?”说话的人是个带着盔甲的小兵,他端着饭菜进来,揭开营帐后,看到里面的两个人还没醒,不觉有些奇怪。
“这有什么奇怪的?可能只会又睡着了。”旁边的人把他推了进去,自己也端了一碗饭菜进去。“赶紧把饭菜放了就赶快走,将军叫我们还有事要做。”
“好吧。”第一个小兵弯腰把手中的饭菜放到了裴浅面前。
裴浅眼眸骤然睁开,眸子里一片凛冽寒光乍现,他弯着唇角浅浅一笑。
那小兵放下了碗,刚要直起身子,后脑被人重重一击,他还没反应过来,意识就渐渐模糊了。
“你怎么……”在元季年面前的那个小兵听到旁边的动静,刚要拔出手中的剑抬头看情况,又一掌劈了下来,他翻了个白眼就晕了过去。
“让你打晕一个人还这么磨蹭。”裴浅站了起来,拨去了身上的断绳,他说着蹲下身子,脱着小兵身上的衣物。
“你要扮作他们的模样混出去?”元季年看着裴浅扒衣服的动作那么熟练又快速,眉毛挑了挑,倒是有点惊讶。
好不容易能回到了宋营,这就要走。
不过元季年倒是很放心,想走应该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裴浅换上了从小兵身上扒下来的盔甲,元季年看着他白净细腻,显眼瞩目的相貌,张了张嘴,没说什么。
裴浅又去扒着另一个人的盔甲,扔给了他,看他没有想穿的意思,裴浅不耐烦地叹了一声,折回去把盔甲套到了他身上。
“快走,别拖后腿。”
裴浅看他迟迟不动,没脾气地只能一把拽着他的胳膊出了营帐。
营帐外没有一个人把守,想必方才为他们端菜的就是在外面把守的人,这防卫也太过疏松了。
元季年跟着他一路走着,在营里绕了大半圈,过了有半柱香的功夫,元季年发现他们又回到了原来的营帐。
出口愣是没找到。
几个小兵与他们擦肩而过,其中一个路过时多看了几眼,等走远了才问着同伴:“那个小兵是哪个营里的?看着还挺面生,我们营里还有这么娇嫩的小公子吗?”
另一个同伴拍着脑袋想着:“他……我好像见过,你有没有发现他和那个谁长得有几分相似。”
“和那个谁……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想到了。”他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忽地有一个人提起:“是大周那个倨傲,整日高高在上,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的裴浅?”
“哦,是他!”其他人纷纷想了起来。
“他旁边的人,眉目深邃,眼尾还有个小痣,和敌国那个狗太子还挺像。”
“我听说他们今日才被徐都督抓回来。”
“真的吗?”
这一路上,他们两个还是招来了不少眼光。
“你看这出口我们也找不到,要不就在这里待几日,摸清路再离开也不迟,而且小言和小楼都在这里,我们要留下他们不管吗?”元季年拉住了他的手腕,停了下来。
“他们的事,和我无关。你若怕了,就乖乖在这当俘虏吧。”裴浅刚要离开,身后一道声音拉住了他的脚步。
“你们两个,站住。”
裴浅身形一顿,手指扣着手腕上的小箭。
作者有话要说: 裴裴(张开双手):要抱抱
元元面无表情。
内心:媳妇撒娇我顶不住啊啊啊
第48章 安慰
“好,知道了。”裴浅背对着他,简单答道。
说完话,他便抬脚要离开。
“等等。”身后的人又道。
裴浅已经没了耐心,当做没听到般,拉着元季年加快了步子。
后面的人也疾步追了上来,裴浅以为被发现了,心一横,抬起手就要打晕他。
“李将军的营帐在这里,你们走反了。”身后的人声音苍老,也很有礼貌。
听到他的话后,裴浅刚抬起的手又落了下去。
元季年看到那人的山羊胡后,就知道他们已经被认出来了。
但裴浅还不清楚这一点,他低着头搪塞道:“好,我们知道了。”
裴浅还想着把人糊弄走,自己再继续找自己的路,但没想到身后那人又说话了。
“我带你们去。”
裴浅攥着袖口:“……”
“好,我们走吧。”元季年赶在裴浅有动作之前就扯住了他的衣袖,拉着他跟在了丁右身后。
裴浅当然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这里,他只想着找到路后再回去。
可被元季年拉着手,他又挣脱不开。
裴浅拽了拽元季年的胳膊,把人拉到自己能够到的地方,在他耳边道:“你想干什么?跟着他又回去吗?”
元季年只好对他说清原因:“他已经认出我们了。”
裴浅像听到了不得了的事:“怎么可能?”
元季年看着他的脸:……
人家又不是瞎子。
“那他是不是要把我们骗到营帐里,好再将我们绑起来,用来要挟大周退军?”
没等到元季年回答,他就认定了自己的想法:“如此手段,当真卑鄙无耻,不如我们挟持住他,逼他为我们带路。”
元季年心疼地看着丁右的身影,试图劝回裴浅的理智:“不是谁都会害你。”
跟在他身边的人,他还是清楚的。
“你这么肯定,难道你认识他们?”裴浅眯着眼看他,顺口说了一句。
“……”一句无心的话让元季年心一震,不敢再说太多。
“待会若他要带人包围我们,我拖住他们,你快点逃走。如今到了宋营地,总得死几个人以偿还我大周死去的那些将士,这样才不算白来。”裴浅看着眼前经过的一排排营帐,说着狠话,嘴边却依然含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