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浅无力地轻摇着头,说话的声音也像好几日没吃过饭了一样轻:“我身子没力气,可否劳烦李将军搀扶我一下。”
元季年:“……刚才拍桌子的时候不是还有力气吗?”
这也……太假了吧,要演就不能演得像一点吗!
元季年不忍再看他拙劣的演技,便别开了目光,他也相信李知茂一眼就能看出来。
所以他又重新拿起木筷,放心地夹了块薄肉,在古董羹汤锅里涮了一下,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刚咬了一口肉,李知茂的声音就到了他耳朵里,跟没听到他先前的话似的:“裴公子不用这么客气。”
这李知茂的眼睛真像被猪油蒙了,裴浅装得这么明显,这都没看出来?
元季年还腹诽着李知茂,漫不经心地抬眼一望,李知茂的座位已经空了。
再一看,李知茂已经到了裴浅身边,裴浅的身子也像再也撑不住了,偏着头朝李知茂倒去。
元季年筷子里夹的一块肉就那样掉到了盘子里:“……”
眼看着裴浅就要靠到了李知茂的肩上,突然一只手托住了他的脑袋,来人声音粗狂洪亮,在整个营帐都听得到:“别装了,我告诉你,不要对我们李将军下手,我都没见过你喝一口酒,怎么就醉了?离我们将军远点。”
徐左推开了裴浅,身子横在了李知茂和裴浅中间。
营里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被徐左的大嗓门和他说的话引了过去。
“他就是个妖精,将军可别被鬼迷心窍了。”徐左站了起来,摸着腰间,找着腰上的佩剑,但找了半天两手什么都没摸到,他骂骂咧咧道,“来的时候听了你的话把武器交给了门外的人保管,我这就去拿回来,了结了这个妖精。”
“裴公子喝醉了,李将军要怎么对他,自然有他自己的想法,我们是属下,不该管这么多。”丁右也从另一桌上来,伸手拦住了要走出去的徐左。
徐左面上虽是气得涨红,低头看着拦在他面前的丁右时,脖子也红了,一副和人急眼的模样,但他却没推开丁右离开。
只是从他的声音里还是能听到满满的焦躁愤怒:“他根本没喝醉,一看就知道是装的,他还会武,杀了我们那么多弟兄时眼睛都不眨一下。这个妖精这样对将军,就是想在将军放松时刺你一刀,再搅乱我们宋营,丁老,你把我的刀取来,快杀了他,别让一锅汤害了我们这群死老鼠。”
丁右:“……”
看到丁右好像有什么难以言说的事,徐左沉了沉气:“丁老,我又有什么地方说错了吗?”
丁右的眼睛看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摇头或点头。
徐左从他眼里读懂了丁右的意思:“我知道了……错就错了,反正只要杀了他,我们就算为那么多死去的弟兄报仇了。”
“李将军……”裴浅只是唤着李知茂的名字,眼睛也只望着他一个,自动忽略掉了徐左。
李知茂心一疼,更觉得徐左的话说得过分,在美人激励的目光下喝道:“徐左,裴公子身子抱恙,下次不要再这样说了。”
“好……好!”徐左频频点着头,失落的神色在他转头看到帐外许许多多的身影后却淡了下去,他朝着外面的人招了招手,“都进来吧。”
营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到了外面。
营帐被揭开,一群群穿着纱衣的舞女慢步走来,最后走进来的几个姑娘还抱着琴。
看到琴后,元季年就知道又要有事发生了。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裴浅,果然裴浅在看到那琴后,袖子下的手指蜷在了一起,和手一块缩了回去。
“徐左,你……”丁右回头望着那些琴姬,顿时也明白了徐左要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大概还有一更 (*≧▽≦)
进度实在太慢了,想努力赶一下,虽然明天就要考试了呜呜呜
希望考高分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58章 琴弦
琴声悠扬,舞姿曼妙,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了,他们只管欣赏着歌舞,没有人知道,在他们耳中这么美妙的琴弦声,却是席间某个人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这些人都是哪里来的?”李知茂指着下面的人,质问着徐左,“是抢来的吗?”
徐左回到自己座上坐下,翘着二郎腿回道:“今早去镇子里招募的,她们都是自愿来的,我也给了她们银子。给弟兄们放松放松又有什么不好?”
“那你请琴姬来做什么?”丁右指着那几个低头拨弄着琴的姑娘问。
徐左没回他的话,而是自己站了起来,背过了身子,扬声对着正在看舞的众人道:“我听人说裴公子的琴技在大周还能拿得上台面,不如让他给兄弟们弹个琴,大家乐一乐。”
看着席间的人都振奋了起来,徐左继续追问:“弟兄们想听吗?”
被问到的人纷纷激动地回应:“想!”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裴浅身上,人群一阵骚动,还有人调戏般地催促着:“快啊,给我们见识见识。”
裴浅的青衣衣摆散在地上,本来跪坐在案几旁,被徐左方才一推已经半倒在地,他眯着眼像是没睡醒,又像是真的喝醉了。
在他动了动唇要回答时,一道如珠玉落盘的声音抢先了他,在营帐里的每个人都听到了那一声:“不行。”
裴浅转头望着他,发丝在脸侧飘动,眼里迷离又惶惑。
“为什么不行?”徐左问道。
元季年看着裴浅,在裴浅看过来时,他又仓促地转过了眼神:“徐都督要酒钰弹琴,自然没有错,但酒钰身子不舒服,不能弹,就不要为难他了。”
元季年看到琴后,自然而然地想起了丁右之前对他说的话。
伴着丁右告诉他的话,某段记忆也越来越清晰。
上次丁右告诉他,那个大宋琴姬嫁到了将军府里,在不久之后就生下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正是裴浅。
在裴浅十二三岁时,宋与周的矛盾越来越频繁。终于在某一次大宋杀了大周的武威战神,也就是小言的父亲后,周皇终于决定进攻。
裴浅的爹裴将军在那时审时度势,为向周皇表示忠心,在周皇准备大军攻打大宋时,裴将军就亲手把当时作为联姻的妻子送到了宫里,由周皇处置。
周皇倒是没表示什么,但裴将军也知道周皇只是不想手上染血,裴浅的娘一定不能再留。
于是某个午后,他便当着所有人的面亲手挥剑杀了裴浅的娘。
所有人里,也包括裴浅。
那个时候,裴浅扯着周太子的袖口,一滴眼泪也没流,就那样眼睁睁看着亲娘倒在地上,夕阳的红光照得那滩血迹很是刺眼。
记忆里,当时周太子与裴浅站在他娘的尸体前,指着裴浅的爹,问着十三岁的裴浅:“你恨他吗?”
裴浅笑笑,笑容没有一丝温度:“他是我爹,我得仰仗他。”
当时裴浅也被带到了宫里,裴将军本打算将他一同处置了。他把裴浅也带到宫里住了段时间,本是打算着和裴浅他娘一起处置了,可其中却发生了些事。
某个寒冬腊月的天里,小周太子一个人要去摘那朵盛开得格外鲜红的梅花,梅枝长在湖边,位置崎岖狭窄,周太子手太短,够不着,但他使劲想碰,眼看手指都碰到了其中一朵花瓣,不料他够着够着,身子一歪,脚下一滑,失足就滑进了冰湖中。
到了冰湖里,小周太子挥舞着手臂大喊着“救命”,拨弄的水弄糊了他的视线,但他仍然看到另一条路上经过了一个青衣身影,身形小小的,但身板挺得很直,模模糊糊的侧脸让周太子一下忘记了挣扎。
那时,小小的周太子以为自己见到了神仙。
周太子看着那个身影快步朝着他而来,到了他面前,周太子才看清了他的面目。
远远看着那人很清冷,还让他觉得难以接近,可当裴浅靠近了,小小的周太子只觉得那人眉眼格外的清秀,精致得就像宫里的那些个傲气的小公主。
当他把裴浅束在自己身边时,就发现裴浅其实就像猫儿一样,但那自然也是后话了。
裴浅朝着水中的他过来了,什么也不问就跳下了水去救他。
周太子只觉得他很厉害,一定会带着他成功脱离水中。
但谁知道,最后裴浅把他没救上来,事后自己也差点死在了水里。还好路过的小宫女看到了他们,才叫人救出了他们两个。
周太子被送回了东宫,睁开了眼后就只大声嚷嚷着要见救了他的那个哥哥。
他醒来之后向宫女打听裴浅在哪里,小宫女告诉他,裴浅被人救上来之后,就被扔到了另一个小屋子躺着,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几乎是在等着他死了。
周太子便哭着闹着说要见裴浅,连着喊了几日,周皇没办法,只得让人去看裴浅,请了太医医他,把他带到了东宫里。
周太子又说要和裴浅住在一起,周皇派人劝了几次都无果。
怕周太子又不开心,最后周皇也只得答应他,虽然他曾有几次试着偷偷除掉裴浅,但他们两个一直形影不离,周皇怕伤到了周太子,只得做罢。
周太子还喜欢在宫里养猫,周太子说裴浅和猫一样好玩,所以他时常逼着裴浅和猫待在一起,睡觉时也必须要看到猫和裴浅。
有次猫从裴浅怀里逃了,周太子便把他推到了水里,等着他快要被淹死后才让人把他救上来。
周太子还说过,每次看到裴浅在水中挣扎的样子就像看着落水的猫,狼狈又可爱。
有时候他还会故意逼裴浅求着他,但裴浅每次都不张口,直到后来有一次,他突然愿意主动求人了,弯着眼笑得甜蜜,一口一个殿下叫得周太子心都要化了。
谁都不知道那段日子裴浅是怎么和太子殿下相处的,他们所有人只知道裴浅深受太子殿下宠爱。
而裴将军也从中看到了好处,在周皇的同意下,他才让裴浅继续留在东宫里。
有次裴将军来找裴浅,周太子躲在后面偷偷听到了他们的话,也才明白那次裴浅为什么会愿意求他。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情节点还没完,很难受╯﹏╰
明天可能得请假了,如果有更新,那就是我今晚熬夜赶出来的呜呜呜,虽然我很辣鸡,但还是想努力写完这个故事
明天下午考六级,现在该滚去复习了,晚安,早点睡呀!
第59章 顺从
原来一月里总有几日,裴将军会过来亲自叮嘱裴浅,“钰儿要学会主动一点,听太子殿下的话,他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就是太子殿下要你死,你也不得违抗。”
裴浅紧抿着唇,脸上的傲气只增不减,怀里的猫懒散地叫了一声。
裴将军摸了会猫,从裴浅肩上捏下几根沾在上面的猫毛:“但若你想好好活着,就必须学会讨好他。”
一直保持沉默的裴浅终于仰起了头:“怎么讨好太子殿下?”
裴将军见到他终于肯说话,笑容里也少见地有了一些做父亲的慈善:“很简单,低下头,笑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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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有人想听,那就献丑了。”裴浅的声音凉如水,他慢慢站了起来,下颌浅收,眉眼低垂,抖了抖衣袖上的尘土,朝着所有人微微欠身,唇上也勾出一点微弯的弧度。
那身影和话语里不常有的谦卑,却是周太子很早就见过了的。
看在元季年眼里,就像是一个生来就骄傲如独立于风雪中的寒梅被人折断了腰。
他也是才知道,原来一个目空一切的人有朝一日也会被磨去傲骨,褪去了一身傲气,完全臣服于现实。
“走开。”徐左赶走了琴姬,笑得有些幸灾乐祸,他招手叫来了裴浅,“裴公子,琴在这里。”
“裴公子不想弹就算……”李知茂拉着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过去。
“不过也就弹琴一曲,不碍事的,多谢李将军关心。”裴浅瘦弱的身影背对着元季年,却透着一丝坚韧,声音也像含了冰渣,有着那么一点寒梅受了摧残后剩下的倔强。
李知茂就这样看着他的衣袖从自己手里滑走。
元季年不明白裴浅这样为难自己是要做什么,一弹琴,裴浅定然会想起他娘来,各种幼时不怎么美好的往事也一定会像让他能窒息的湖水席卷而来。
元季年手捏着酒杯,对着那道身影问:“为什么非要这样对自己?”
“你都想起来了?”裴浅停下了脚步,手摸着腰间的折扇,到了琴边,却没有回头看他。
元季年知道裴浅指的是关于他娘是如何死的这件事,上次他看到了裴浅折扇上的画,也问过他,裴浅只说是让他自己想。
元季年也站了起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在他身后大了声道:“酒钰,你不知道徐都督是有意要针对你吗?”
他不相信裴浅不知道徐左是在故意羞辱他,想让他出丑,想让所有人取笑他娘不过是个下场悲惨的琴姬。
但扪心自问,这事发生在裴浅身上,受委屈的也是裴浅,元季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替他感到憋屈。
但不管怎么说,反正就是让他也很不舒服了。
而且他想做一件事,哪有那么多理由。
“若殿下过惯了寄人篱下的日子后,也会知道,顺从是最基本的道理。”裴浅说话时,头也没回,元季年看不见他的表情,从他话里也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他说的寄人篱下,元季年仔细一想,也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