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的手被放下,耳边传来那人的又一句话后,裴浅才把眼神从他脸上移开。
元季年刻意抬高了嗓音以便让所有人都能听到他的话,但却一点也不吵闹。
“都说酒钰是祸星,会给身边人带来灾祸,可我在他身边这么久,不也没有一点事吗?”
他说完后,所有还在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的人声音小了下去。
有的人在思考他的话,有一部分人还是不愿意相信他的话。
“他要不是祸星,那你又怎么会在这?”有人小声嘟囔着,声音本来不大,但在安静的人群里倒是让人听得很清楚。
言外之意就是正是因为他和裴浅在一起,才会被宋军俘虏过来。
“那倒也不是。”元季年正想着事来反驳,身后就有一道笑声打断了他。
“哈哈哈哈哈哈……”
所有人都不明觉厉地看着发笑的人。
丁右也问:“徐左你笑什么?”
徐左的笑声下去后,刚才在人群里小声提出异议的人这才放大了声:“徐都督也觉得是这样吧。”
徐左看也没看他,也不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昂头问着其他人:“那你们怎么知道他是祸星的?”
里面一个声音边咳边道:“大周的占星师都说过这人是祸星转世,而且你们看看,他身边的人哪个不是下场凄惨?”
徐左摇着珠子大步走进了人群,颇为鄙夷地哼笑一声:“那狗屁的占星师说的话能信吗?我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么离谱的话,你们有从那些整日拿着挂盘的老家伙嘴里听出一句人话吗?”
李知茂也没有再打断他,这次反而赞赏地看着徐左,丁右也是同样的表情。
两个人的无言已经证明了对徐左这话的认可,其他人也没再说什么,营里小声的细语和指点又淡下去了一些。
元季年并没有因此就对徐左刮目相看,也没有对他产生一点感激之心,因为他知道,徐左当然不是为了裴浅说话,而是单纯就这个事实而言。
元季年把还处在风口浪尖之上的裴浅拉到了自己身边,手不自觉地顺着他的肩膀滑了下去,落到了他的腰上,接着徐左的话道:“下场凄惨,那是因为他们都被人所害,害他们的人便正好有机会借此把所有罪名都推给酒钰,这种事,也恐怕只有那些听风是风听雨是雨的人信了。”
裴浅听到那一个“害”字,侧首仰望着元季年,眼睛有亮光乍现。
他也不自觉地攥紧了元季年的衣袖,手指也没那么痛了,贴在他身前,靠着他的胸膛,觉得一阵温暖,也多了点少有的安心。
李知茂正巧看到他们两人正互相对望,动作亲昵,李知茂只好端起了药,挪开了眼神,把药碗一碗一碗地递给了其他人。
啪嗒一声,他手中的其中一个药碗碎了。
人人都注视着他。
方才想起两人情意绵绵的样子,李知茂像是失了魂,碗碎后的响声过后,他的神志才恢复了过来。
“李将军怎么了?”裴浅投去了询问的眼神。
“没什么。”李知茂又重新拿了一碗药给其他人。
“还有你!快点喝!”李知茂指着之前想给裴浅使绊子的那个人,把一碗药塞到他手中,“裴公子辛辛苦苦熬的药,不能浪费,药材有限也珍贵,知道了吗。”
“哦。”那个人不情不愿地端起碗,那时说过的话好像已经随风而去了。
“你不是不喝吗?”旁边的人看他大口喝着,替他想起了他那会说过的话。
喝药的人放下了碗,碗里已经只剩下了一点药的残渣,他咳嗽了几声,眼里也多有尴尬:“听将军刚才的语气,好像生气了。”
“生气了?”那人瞧了眼李知茂的脸色,“好像是生气了,李将军生什么气。”
“这我怎么知道?”
随着碗摔在地的声音,元季年也回过了神,看到裴浅还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他咳了一声,自己脸先一热,在裴浅之前先移开了眼:“你看我做什么?”
裴浅在他提醒之后也把目光别了开,身子刚要离开他,却发现动不得,他顺着被力阻挡的地方看下去,话音先比脸色先冷了下来:“把你的手移开。”
元季年若无其事地拿开了手:“哦。”
放开裴浅后,他看到裴浅的身影果不其然地又朝着李知茂走去。
在他走过的那段路上,其他人也依旧咧着身子躲着他。
元季年低了头,目光掠过一个个带着病容的人,只觉得愧疚难当。这些人的恶意这么大,当然和他脱不了关系。
他还垂眼陷入深深的自责中,耳边却听到远处裴浅清凌凌的声音:“我来帮李将军吧。”
元季年抬眼顺着他的方向看了过去,正见到裴浅从李知茂手中接过了碗,手还碰到了李知茂的手。
两个人还挨得特别近。
不就递一个碗,至于挨这么近?
元季年怎么看都觉得有点放心不下,这边的事多,他们两个恐怕也忙不过来,他有必要去帮一把。
他到了李知茂身边,从李知茂手里接过碗,人趁机隔在了裴浅和李知茂中间,挡了他们再次的接触。
李知茂还没意识到身边已经换了人,刚抬头满脸笑意地要把药碗递给裴浅,抬头看清接碗的人是谁后,脸上的笑很是尴尬地收了。
元季年转头把药碗递给其他人。递过去的时候,有几个人甚至别过了脸,一副就是死也不喝的架势。
元季年只得说:“就这样还想拿着枪为大宋杀敌?”
一听这话的人一下从地上惊坐了起来,一个个都来劲了,就连脸上都添了份光彩。
“……”怪他以前老是拿这句话激励着这些人,到了现在,只要一提起杀敌,他们各个就精神抖擞。
这样看来,和平是不可能了。
他把药碗分得差不多了,再看裴浅那边的人,也是不服从又不肯配合的样子。
裴浅手中的药碗刚递过去,就有人怀疑地看着药碗,身子退后了:“你是不是想毒死我们?”
元季年正想过去帮他,裴浅已经对着那人回了话:“我要想杀你们,还用得着给你们喝药?”
元季年笑了笑。
那人似乎倒觉得裴浅说的是有点道理,端着药碗几下灌了下去。
裴浅的药端到了下一个人,那人没有接药碗,而是看着裴浅,目光和其他人一样,含着怀疑与猜忌:“你这样帮我们,到底居心何在?”
“当然是为了……”裴浅望了眼远处的李知茂,后面的话并不挑明。
只是那望过一眼又很快收回的模样在别人眼中看来,明明就是喜欢又不敢承认,倒真像他们想的一样。
那个人也终于接过了碗,顺着他的猜测小声问裴浅:“喂,你真喜欢我们李将军?”
第67章 珠子
裴浅想逃开这个话题一般地否认:“李将军对我照顾有加,我也只是想做点事回报。”
那人更不信他的话了,怀疑道:“真的是这样?”
裴浅做了噤声的手势,像是怕话被别人听去一样:“不要告诉李将军就好了。”
他转身走后,刚问他话的那个人又给其他人使着眼色:“看样子好像是真的。”
“咳……他难道真能为了李将军放弃大周吗?”
“我听说他在大周也过的不怎么安稳,大周的人也都像我们一样,不怎么待见他,若要说他想待在大宋跟在李将军身边,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可他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啊,李将军能接受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你看,李将军好像也很喜欢他。”那人指了一个地方,在那边,李知茂正对着裴浅一脸欢笑。
他们的话当然都落入了裴浅的耳中,他眼睛弯了弯,轻轻勾起一个笑。
“裴公子笑了。”李知茂欣赏着他浮出的无意识的笑,以为他是对着自己笑。
裴浅没说什么,从李知茂手中接过药碗,又递给了下一个人。
手中的碗正要再给下一个人,他脸上的表情忽然凝滞了。
感觉到脚腕柔软的物体后,身子也僵在原地,碗里的药也端不住了,稍稍倾斜了一下,碗里的药汁从碗里唰唰浇了下来,但他都好像没有察觉。
“原来你是要这么害我!”那个人躲到了一旁,抬手抹去了被浇了一脸的黑药汁,一边庆幸着,“还好不是烫的,不然我脸都没了。”
“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周围其他人看到他往下看时反应剧烈得几乎要跳起来。
他们还以为裴浅看到了什么,低头一看,切了一声,还在提防也没了。
“猫……”
“不就是一只猫吗?”
徐左手指摩挲着手中的红珠子,珠子被他摸得通身光滑又亮眼,珠身上还折着外面的光:“不是吧,你怕猫?”
听到叫声时,李知茂就赶过来了,裴浅趁势躲到了他身后,“我不怕猫,只是不想看到他。”
“过来。”元季年听到猫叫时就想把猫抱过来,怕它吓到裴浅。他还以为这猫一来就会先到自己身边,但这小家伙好像就只爱逗弄裴浅,看到裴浅被自己吓到时,小家伙还带着捉弄成功后的窃喜。
元季年挠着它的下巴,猫儿舒服地哼唧,像是什么都没做过一样,享受着抚摸。
裴浅低眼看猫,颇为不屑:“摸着有那么舒服吗。”
元季年把小猫抱到他面前:“你试试?”
裴浅果断摇头,一手抓住了李知茂的衣服:“拿走。”
“我带他出去就是了。”猫放在这里也不方便,元季年把它带到了外面,又回到帐里打算继续帮忙。
只是他再重新进去时,营帐里鸦雀无声,寂静地诡异。
徐左正站在裴浅面前,丁右和李知茂在徐左身边要拦着他。
他一走近就听到徐左对着裴浅说:“把我的珠子,给我。”
“方才你那珠子掉地上了,我帮你捡了起来。”裴浅的手指挑着一根细红绳,红绳下坠着一颗红亮的珠子,正是徐左手里经常拿的那一颗珠子。
徐左的眼睛也只死死盯着他手中的那颗珠子。
裴浅笑了笑,又补充道,“我还见过一个和这个有些像的。”
“你见过?在哪里见过?”徐左情绪激荡了起来,眼睛也从珠子上瞬间移到了裴浅身上,手抓着他的肩膀晃着,声音粗粝,反复问着,“你在哪里见过的?”
“徐左,松手!”李知茂赶了上来,拽着徐左的胳膊要拉开他。
元季年在他之前拉开了徐左,挡在了裴浅身前:“离酒钰远点。”
这珠子他也知道对徐左来说有多么珍贵,但裴浅能拿,或许是有自己的原因。
且听他语气那么肯定,应该确实曾见过这颗珠子。
“那你先告诉我这颗珠子有什么来历?”裴浅一点也不怕他,反而还往前走了一步,越过了元季年,直对着徐左。
徐左挣扎着要甩开元季年,伸手仍要去夺回那颗珠子:“把珠子给我。”
相对于他的大叫,裴浅倒显得很冷静:“你说明缘由,让我听听,兴许我还能帮你呢。”
“你都自身难保了,还帮我?”徐左脸色变得更加凶狠,捏着拳头发着狠话,“珠子给我,不然我打得你满地找牙。”
裴浅完全没被他的恐吓吓到,而是故意把珠子递到他面前:“这珠子你这么在意,拿着那颗珠子的人一定也和你有点关系吧。”
“另一颗珠子在谁手上?你还在哪里见过这颗珠子?”徐左伸手要抢过珠子,眼看就要抓住了那颗珠子,又被裴浅拿了回去。
“告诉我,在哪里见到的?另一颗珠子在哪里?”徐左变得更加烦躁,就要朝着裴浅扑来,身旁的李知茂拦住了他。
“当然是在大周,好像是……”裴浅回头侧眼望着元季年,耐人寻味朝他笑了一下,慢悠悠道,“是在太子殿下身边见过。”
“你也见过那珠子?”徐左怒目圆睁,凶光又投向了元季年。
“我见过吗?”元季年看着那颗珠子,脑袋里想了半天,也想不到除了在徐左手里见了几次,他在大周是不是也见过。
但这么一直看着那颗红珠子,直到看得他眼睛都酸了,还真有了一点印象。
他好像还真在大周见过几次。
裴浅也顺势在他旁边提醒道:“殿下又不记得了吗?殿下之前看到柳公子身上戴着这颗珠子,殿下觉得好看便把珠子从他手里拿过来了,还把这颗珠子给了我,但我也不知道把珠子扔哪里去了。”
“柳公子?”元季年沉思着。
这么说,另一颗红珠子在柳意温那里?柳意温有和李知茂一样的珠子,两个人到底有什么关系。
“我有没有向你要过那个珠子?”元季年眉头蹙起,看着裴浅。
裴浅的话也让他又想起了一些事。
珠子本来是属于柳意温的,在裴浅多次不理会周太子后,周太子去找了柳意温。
某日在城外的草地上,周太子靠在柳意温的肩上,沐浴着和煦春风,对柳意温说着话:“裴公子配不上那颗好看的红珠子,漂亮又精巧的东西应该适合柳公子才是,我看你也时常盯着裴公子身上的珠子看,不要怕,改日我会送你一个比那个还要好上一千倍的南海碎玉玛瑙。”
柳意温揉着周太子眼尾的小痣,声音如拂面的春风般和畅:“多谢太子殿下抬爱,可臣担不得那么金贵的玛瑙,实不相瞒,殿下送臣的那颗珠子是臣的一个亲人送的,殿下若是愿意,臣恳求殿下把那颗珠子送给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