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两次亲事都不是王家去找皇帝求的,而是皇帝主动要给王家说亲,但坊间定会以为是王家痴心妄想,自取其辱。
王嫣本是个好姑娘,没做错什么,却在最好的年纪被广为嫌弃,甚至好多人都伸着脖子等着看她笑话,看最后到底是谁家的儿子会娶这个被群嘲的姑娘为妻。
京中有名望的好门第自然不愿接这个笑话,所以王嫣到了二十岁都没嫁出去。这倒也罢了,王朔和其父在官场上也会因这事被人说三道四,十分难堪。
皇帝无法,将王父叫到宫中,想酌其才能给他升升官,用提拔作为补偿。王父却道自己老了,希望把这圣恩让给自己儿王朔。皇帝见王朔也是恩科榜上有名,并非酒囊饭袋,便应允了。
王朔步步高升,一年时间就超过了其父,但王嫣还是无人问津。
奇怪的是,王嫣最后嫁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成了敦王妃。
这门亲事不是王家的主意,也不是皇帝的主意,所有人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敦王是唯一一个自请远封的王爷。当初皇帝为了麻痹胡氏,一直将他留在宫里,胡氏被灭了,他才得以封王出宫。那时他都十九岁了,出宫当日就南下三千里,去了封地宜州。
照理说他同王嫣应当没什么相识的机会,敦王自离京后也没回来过,不知怎么,就千里迢迢下了聘将王嫣娶了去。
皇帝还写了一封信给敦王,说了王嫣的事,还夸奖敦王体贴,了结了皇帝一桩心事。
敦王却回信说不知道这些事,只是南下当日在马车中向外张望时偶然一瞥,看见王嫣在街边唤王朔为兄长,才知她是王家女儿。当时他只觉王嫣温婉清丽,也并未放在心上,之后在封地住习惯后想要娶妻,便莫名忆起了王家姑娘,也不知为何,居然日益思念了起来,就成了这门亲事。
缘分历来奇妙,皇帝年轻时也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见敦王如此说,也就信了。
自从王嫣成了敦王妃,王朔的官运更是亨通得让皇帝都觉得意外,绩考年年极优,又赶上工部侍郎病逝出缺,他本就在工部任职,成了该职的不二人选。皇帝仔细看来看去,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便准其补缺,升任他为工部侍郎。
明笑阳跟着赵安辰回到暖园,在缘室一边喝茶一边听林丹生说秘密。还不等林丹生慢慢阐述前因后果,他就迫不及待地问:“到底是谁杀了明笑阳?”
林丹生被这话问得肝胆一颤,庆王曾嘱咐过他要注意措辞,千万不能说“谁杀了明笑阳”,只能说“谁谋害明笑阳。”否则会激怒宁王。
林丹生怯怯地看向暂且平静的赵安辰,但还是心有余悸地朝明笑阳使眼色,叫他不要这么问。
明笑阳不解,奇怪道:“怎么了?你怪怪的?不是你要来告诉宁王殿下是谁弄死了明笑阳吗?我也很想知道,保证不外传,我发誓!”
林丹生怕了他了,道:“好好好,这就说。”
明笑阳如今是重伤初愈,身体虚弱,不仅畏寒,还经常疲累,大白天的就犯困,打了个哈欠就地躺了听他说。赵安辰让女使给他拿了厚厚的棉被和枕头,还吩咐下去,令人将暖暖的地龙烧得再旺些。
明笑阳嘴上说着这样不好,容易睡着,身体却老老实实地钻进了棉被里,歪在赵安辰身边倒着。
他想枕着赵安辰的腿,但有外人在,就先将就着枕着枕头了。
林丹生笑了笑,忽觉宁王殿下很体贴,也不像传闻那样恐怖,心安了不少,说话也不语无伦次了,格外顺畅。
三年前,京城临县一处下等妓馆发生了一起女童自杀事件。死亡女童十二岁,自缢于妓馆内,死时为完璧之身,但浑身是伤,据猜测是不堪打骂寻了短见。
这本来是件没人关心的事,但妓馆里的人收拾女童遗物时,发现了一份吏部盖印的官员任命书。这事传了出去,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任命书是司天监程监正的任命书。
程监正是老天师的徒弟,也是林丹生的授业恩师,当年曾是风光无限的人物。他说句话,皇帝都要走走心。
死在妓馆的女童,最终确认身份为程监正的亲孙女,是正经官宦家的孙小姐。
这事惊动了皇帝,责令刑部去查。刑部三天就回去复命了,只道是子孙无能家道中落了,才导致女童落入了那等境地。
查不出来也正常,毕竟是个死绝户,又没权没势的窑姐自杀了,谁会真的卖力查,无非是应付交差罢了。
皇帝斥责了刑部办事不利,再三斟酌后,钦点了武国公的养子,当朝二品金紫光禄大夫明玦来接这个案子。
照理说办案子刑部不行,还有大理寺,慎刑司,实在不行还有御下龙鉴司,怎么也不会交到文职光禄大夫的手里,很是奇怪。
这的确是个费力不讨好的差事,办好了,苦主是个绝户死人,连声谢谢都捞不着,要是捉出真凶,还少不了要得罪人。若是办不好,又要像刑部一样被皇帝斥责。
这案子事关林丹生恩师,所以林丹生也一直悄悄和明玦有接触,尽力提供帮助。在案情有所进展的时候,明玦就失踪了。
明笑阳也是在设法寻找明玦的路上被害的。
当时,明玦查案时发现老鸨神色闪烁,定然有鬼,就将老鸨拖进刑部大牢动了大刑。老鸨才说出这个女童是妓馆幕后老板送去的,到时就已经半死,第二日就死了。
之前刑部查了该妓馆在户部的登记,这个老鸨就是老板,也没有合伙人。又经过一番严刑拷打,老鸨被打得死去活来了,才吐出了一个名字:柳慈。
听到这,明笑阳立刻精神了:“柳慈?哪个柳慈?”
林丹生道:“洛阳柳慈,就是洛阳最大青楼如意台的老板。深查后发现,此人有户籍,却没有祖籍,真乃奇事。她在官府户籍迁入记录为空白,并且无父无母,自成一户,但她户籍官印也对,的确是合法居民。管户籍的人来也说不清这是怎么回事,完全没有印象。”
明笑阳道:“这事不像是她做的,是不是弄错了?”
赵安辰问:“你认识?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认识的?我怎么不知道?”
林丹生很惊奇,想不到宁王殿下是个多话又好奇的人,与传闻相去甚远。
明笑阳道:“就是我在江陵府修学那半年认识的,没跟你说过。”
赵安辰的脸色明显阴了下来:“哦?”
明笑阳忙解释:“我是说过你出宫后,我认识的人都让你认识,但我在江陵府时你也没在呀,不能算我隐瞒不报。”
赵安辰道:“你狡辩?”
明笑阳道:“我只是认识她而已,回来后也没联系,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我想不起来跟你说呀。每个知道姓名的路人甲,都拿出来跟你念叨一遍,没必要嘛。”
赵安辰半信半疑,但听他如此说,神色缓和了不少。
林丹生道:“这个柳慈是个没有亲人没有背景的孤女,八岁时凭一己之力夺了江南盐商陈玉和的所有产业,十五岁时一连开了四处宝隆赌场,十六岁开了洛阳如意台。像那种做皮肉生意的下等小妓馆,她看都懒得看一眼的,怎会是幕后老板。明大人也多方查证未得结果,除了那老鸨子的口供以外,再无其他证据。柳慈的经历堪称传奇,有许多不可思议之处,明大人便从她的过往入手。”
明笑阳道:“嗯,她确实有宝隆赌场,我也是在那认识她的。你接着说。”
林丹生道:“江南盐商陈玉和,也是个只有户籍,没有祖籍的人。按洛阳官府户籍文书记载,他是带着京城官府户籍迁移文书到洛阳入户安家的,但明大人在京城官府户籍记录中找不到此人,京城从来就没有过陈玉和这个人。而柳慈夺产也是在陈玉和全家被灭门的一个月内。”
明笑阳越发吃惊了:“这太霸气了吧,一个八岁小孩为劫财灭了一门?”
林丹生道:“这是悬案,没有定论,没人知道陈家被灭门的原因。听陈家众多仆人说,陈府一夜之间全家七口被一群闯入府中的黑衣人杀害了。那些黑衣人不避人,入府后,将府上所有人都聚在园内,分出主仆,把主人全部杀了,仆人一个没动,留了好几十个活口,走时也未取府中分文财物。”
明笑阳侧头问:“杀得这么理直气壮,还不避人。宁王殿下,不会是你爹干的吧?”
第20章 柳霁月
赵安辰道:“不知,有空我去问问。”
林丹生抹了把额头:“白公子的这句玩笑,在下也斗胆想过,但是不敢去求证,这也是我来找宁王殿下的原因之一。柳慈是拿着陈玉和的各种印信和书契去接管各处生意的,明面上看是合法的,期间有个别想借机侵吞陈家私产的掌柜提出质疑,却都被杀了。官府还是破不了案,没有证明柳慈是凶手的证据。陈家门下其他人也不敢再质疑,柳慈就顺顺当当夺了陈家产业。”
明笑阳笑道:“柳慈和宁王殿下很像啊,哈哈,你们见面肯定会一见如故,搞不好还能多个红颜知己。” 被瞪了一眼依旧笑嘻嘻的。
林丹生道:“陈玉和这个查无此人的事,绝不是等闲之辈能干得出来的,尤其是在京中,要想伪造出有官印的合法户籍迁出令,至少得有门路能支使得动户部官员才行,细细查过,洛阳官府收到的迁出文书上的官印是真的,这说明陈玉和确实是从京中户部拿到的迁出文书,极有可能真的就是京城人士。要是深究,至少能扯出一个涉事的户部官员,这让我想起了一些事……”
程监正在世时历来圆滑贪财,却行止有度恰到好处,无伤大雅。只有一次冲动了,一个没忍住行了公报私仇之事,他十分后悔,事后也尽力弥补。本以为就此遮过,但他一定不曾想过那件事,会和他寿终正寝后的一堆悬案牵扯上。
司天监隶属礼部,所以司天监的经费多寡也归礼部核定,再由户部拨款。
当年吏部尚书年纪大了,就将核定经费这事,交给了当时的礼部侍郎樊清河。
樊清河竟给司天监定经费为每年一两银子。程监正气得七窍生烟,写折子告他。先皇也觉得这一两银子有些可笑,便让樊清河重新核定上报。
樊清河领旨办差,将一两银子改成了三两,又报了上去,这可惹恼了程监正。
程监正撸胳膊挽袖子,跑到礼部要与樊清河当面理论。他刚到门口,隔着门就听见樊清河在里面嚷嚷道:“司天监本就是吃闲饭的,能领着俸禄就不错了,一群看星星算卦的要什么经费,看星星又不花钱。”
程监正见樊清河是瞧不起司天监,既然如此也没必要理论了,转身回去了。
传闻樊清河是个贪杯好色之人,能有如今高位,皆因其父是混迹官场多年的京兆府尹。樊清河虽有缺点,但差事向来认真,所以官当得还算稳当。
程监正一生气就想让他不稳当,他要是一直不挪地方,那司天监的经费就一直充盈不了。
程监正对先皇说,自己夜观星象,发现对应着京中某个方寸之地,隐隐腾着些来路不明的紫微之气,就是京中的樊家宅院,按气运多寡来推算,大约是樊家家主的孙子辈,会出一个无冕之王干扰大盛气运。
先皇信了。
一时气愤脱口而出,可话一出口他又觉得自己说得太狠,这可是抄家灭门的事,要是真闹出了人命,太损阴德,便赶紧想办法打个折扣,尽力找补。他又对先皇说,现在不可人为干涉,在野的紫微之气尚未成形,若是打散了不知又要流窜到哪里去,脱离了掌控反而不美。不如就让它成形,坐实了是谁,到时候再一击铲除,事半功倍。
明笑阳道:“那不还是要出人命吗?不过是早死晚死的事。”
林丹生道:“是啊,我师父跟我说起这事的时候,我也这么担忧来着。可我师父说:‘死不了,你也不想想,陛下年事已高能活几年,樊家是京兆府尹樊老大人做家主,就是樊清河的爹,孙子辈嘛……总之陛下的寿数绝对熬不到樊清河的儿子出生,我算过了,樊清河是中年以后方得一子的命,他现在才刚刚及冠。’”
明笑阳笑道:“可真有他的。”
林丹生道:“先皇信以为真,越发看樊清河不顺眼。我师父乘势悄悄对樊清河说,让他最好尽快辞官离京,再使些银子寻个门路,给自家改个姓氏,方可避难,否则即将大难临头抄家灭门。他也觉着有些势头不好,便信了,慌忙辞了官带着家眷就离京跑了,此后杳无音信。当然每年司天监的经费也丰厚了不少。”
明笑阳问:“所以你猜陈玉和可能是樊清河?”
林丹生道:“起初我只是如此猜测,并无证据。明大人曾问过洛阳官府,柳慈当年接管陈家产业用的印信是怎么来的。官府说,当时柳慈只说是陈玉和死前托付给她的。官府也疑惑,那陈玉和有一子两女,为什么要把家业给一个姓柳的小孩。柳慈说不知为何,就是给了。官府无法证明柳慈说谎,又死无对证,也没再深究了。明大人听了我的猜测后,又去调查了樊清河。樊清河在京任职时只有一正妻,并无子女。那正妻就是司马晗将军夫人吴初兰的姐姐,名叫吴宝华。明大人去问吴娘子要了一幅吴宝华的画像,又到礼部要了一份樊清河的画像,带着这些画像去了洛阳,让那些原陈府中被留活口的仆人指认。画中人当真就是樊清河和吴宝华。明大人又问那些仆人陈家和柳慈有什么关系。仆人说从未听说府中主人和姓柳的人家有所往来。线索又断了。”